[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五]

[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五]

惠妃的眉毛生的彎彎的,但是偏淡,需要每天都化眉。自從我來了以後,這就成了我專屬的工作了。我拿着眉筆為惠妃描眉,她微笑着看着我說:「臻兒也要十四歲了,開了春,就該進宮選秀女了。」我手微微一抖,化出了一些,急忙拿起帕子擦拭。

「瞧你,慌什麼,你阿瑪是正二品,又是八旗子弟,你這一生的路,都是註定了的。」「娘娘……」我輕輕地喚了一聲,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康熙已經連續三天歇在了惠妃的寢宮,每晚都與我聊天對弈到很遲。我這人興趣愛好比較雜,什麼圍棋象棋的雖然不精,但也能勉強招架。康熙這幾天,興緻都很高,整天樂呵呵的,宮裏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了,那些太監宮女們看我的眼神都變了,統統多出來了許多的恭敬。

我不明白惠妃的意思,她是要我進宮嫁給康熙嗎?她是我的姑母,那康熙不就是我的姑父?這種姑侄同侍一夫的事情,不是**嗎?雖然疑惑,我卻也不敢問出來,只聽得惠妃幽幽嘆了一聲:「這都是命,若是你,對大家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我想到今天白天我的叔公,也就是前太輔大學士納蘭明珠前來給惠妃請安,親和地拉着我說了許多體己的話。我不禁暗暗發笑,回到古代這麼長時間,從來也沒有見過他一次,若真是如他所說的這般血肉至親,在我病重的時候他為什麼不來探望呢?現在,若不是康熙對我有了些興趣,讓他們覺得我是一顆可以利用的旗子,他又怎麼會來對我說這些話?這深宮之中,究竟還有什麼東西是我要去面對的?

我現在,還是那個我嗎?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將自己當成了納喇熙臻,在扮演好她的角色的同時,已經漸漸丟棄了二十一世紀的那個甄臻原本所堅持的一些東西,卻又依然在排斥着一些納喇熙臻該有的東西。矛盾,混亂……我到底是誰呢?

※※※※※※※※

康熙四十年冬天最後一場大雪下得異常猛烈。一夜之間,萬物都裹上了白色的外衣。

宮女太監們一大早起來就開始忙着掃雪,我懶懶地起了床,陪惠妃用過早膳,正在欣賞新進貢的一批字畫,一個小太監來報,說皇上下了朝,見雪景漂亮,興緻很高地要到暢春園去遊園子,叫了好幾個皇子陪着,又派人來請幾位娘娘,還特意點了我跟着。

惠妃很高興,我卻覺得有些惶恐。惠妃開始換衣打扮,又吩咐宮女也給我換上了一套比較華貴的衣服,打點停當,我們便坐着馬車去了暢春園。

對於暢春園,我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在三百多年後的現代,這裏是屬於北京大學的地方,曾經還去參觀過。只是現在——這兒是皇家園林,只有皇帝一家才可以進入。聽說,這是康熙最喜歡的園子,經常來這兒歇息。惠妃娘娘是地位較高的妃子,在這裏是有自己休息的殿閣的。

用過午膳,皇上派人來傳遊園子,我扶著惠妃向園子裏走去,看到另幾位娘娘,還有阿哥們都在了。一陣子請安,惠妃給我引見佟貴妃,德妃還有宜妃。別的我倒沒記住,就是宜妃多看了兩眼,在《康熙微服私訪記》中,鄧捷演的那個宜妃可謂是深入人心了,這歷史上的真人呢,自然是沒有鄧捷漂亮,但是也算個美女了,難怪康熙會寵愛!她們對我都算和藹,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

請過安,我偷偷瞄了一眼皇子們,最顯眼的就是穿着黃色袍子的太子了,他正在與大阿哥說着些什麼,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的十三阿哥沖我揮了揮手,我也回他以微笑。八阿哥這次卻沒有對着我笑了,他和十四阿哥都是若有所思地看我,讓我覺得有些不自在,還好十阿哥沖我眨了眨眼睛,我微微有了些安心,也向他笑了一下,一轉眼,卻對上了四阿哥冰冷的眸子,嚇得我立刻低了頭,往惠妃的身後躲了躲。

就在這當口,一個太監用拖音高聲叫了起來:「皇上駕到!」所有人都福身請安,康熙樂呵呵地兩腳生風地走過來,喊了聲都起吧,聲音洪亮。

皇上近來心情好,所有人都跟着陪笑,連老天爺都在連下了兩天的大雪之後放了晴。陽光在白雪皚皚的地面上反射出金黃的顏色,整個暢春園被裝飾的像仙境一樣漂亮。

康熙與眾位阿哥還有娘娘們一邊閑話家常,一邊散著步,走到亭子的時候,突然興緻大發,要阿哥們以雪為題,每人都作一首詩。聽到這個以後阿哥們的反應各不一樣,有的胸有成足,有的面露難色,有的依然無動於衷。我則覺得很新鮮,不停地打量着他們。

太監們捧上筆墨,幾個阿哥思考一陣以後,也都紛紛動筆寫了起來。我好奇地探頭張望,想看他們都寫了些什麼,無奈離的有點遠,康熙在這兒我又不敢亂動,心裏真是急的慌。

待所有阿哥都停了筆,康熙便上前一一閱讀。惟有三阿哥寫的讓康熙點了點頭,其他的均是面無表情,看到十阿哥寫的以後,康熙皺了皺眉,瞪了十阿哥一眼,十阿哥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然後低下了頭去。

過了好一會,康熙突然笑着轉了身,對着我說:「熙臻,你也來作一首如何?」我正在暗暗地笑十阿哥,聽見這話一時沒了反應,所有人都直盯着我看,惠妃碰了我一下我才回過神來。

「啊?」我大惑不解地看着康熙,他剛剛說什麼?要我作詩?作什麼詩?愣了五秒之後我恍然大悟,立刻撲通一聲跪下,戰戰兢兢地說道:「熙臻才疏學淺,不敢在皇上和眾位阿哥們面前造次!」

「呵呵!」康熙笑着屢了屢鬍子:「你就別謙虛了,一直都聽人說納喇家的小閨女是出了名的才女,怎麼,你還想抗旨嗎?」

「熙臻不敢!」我心中一顫,忙叫着。

康熙揮了揮手:「那就起來作首詩來聽聽。」我只得領了旨,站起來,腿卻嚇的直發抖,心裏七上八下哭笑不得。這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叫我背幾首詩還成,作詩?這是哪門子的事呀!等等,背詩?我眼睛突然一亮,對呀,背首這個時代還沒有的詩不就成了?

雪……雪……一道靈光閃現,高中課本上我們偉大領袖的那首《沁園春·雪》一下子出現在了腦海裏面,默背了下覺得沒多大問題,我便清了清嗓子,看了看這滿園的雪景,然後念道: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念完,我向康熙做了一個萬福,同時心裏面又自己把自己鄙視了一萬次。要是毛爺爺知道我用這首詩來頌揚這個封建王朝的皇帝,還不得給我氣活了。不過這個時候離毛爺爺的出生好像還早得很吧?

我不由笑了一下,卻突然想到現在不是我想這個的時候,於是我低着頭,連大氣都不敢出地等待着康熙的反應。周圍很安靜,安靜的我心裏直發毛,是不是講錯什麼了?我又重新把詩想了一遍,應該沒什麼吧?

正擔心着,突然聽見康熙大笑的聲音,然後他大聲地說道:「好!好一個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那話怎麼說的?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稍什麼?」

「回皇上,是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我低着頭答道。

「好好好,真是好詞,前闋描寫這北國雪景,已是大氣蓬勃,后闋再由江山引出英雄,更顯蕩氣迴腸啊!作得好!作得好啊!你們說呢?」康熙轉頭問他的兒子們,眾皇子全都點頭稱是。

大阿哥走前一步說:「表妹這首詩妙就妙在最後一句,這古往今來,皇阿瑪可謂是最英明神武的聖主了,表妹恰倒好處的點評了幾位在古代以聖賢著名的帝王,最後一句卻道出了這首詩的精髓,那就是比起皇阿瑪來,這些帝王還都是略遜一酬啊!這大好江山也只有在皇阿瑪的恩澤之下,才更顯多姿多彩!」

我低着頭不屑地翻了翻眼睛,這個大阿哥,真會抓空子拍馬屁,毛爺爺這首詩可是歌頌無產階級革命偉大勝利的,倒是給你拿來這樣討康熙歡心了!我居然有這樣的表哥,真是丟人!

康熙卻很高興地笑着點點頭,然後轉身說:「惠妃,你可真是調教出了一個了不得的才女啊!」惠妃急忙上前伏了身笑着說:「皇上過獎了。」「什麼過獎,是應該好好地賞!梁九功!」康熙叫道。「奴才在!」梁九功機靈地回道。

「去把前些日子朝鮮進貢的那對玉如意拿過來!」「遮,奴才遵旨。」梁九功彎了彎身子就退了下去。

我誠惶誠恐地跪下給康熙磕頭謝恩,腦子裏還不太能反應過來,就念了這麼一首詩,就得了個賞了?康熙笑着叫我起來,然後繼續向前走去。

我站起來低着頭站到一邊給康熙讓路,接着跟在了惠妃後面。有些心虛地抬眼往皇子們那裏看了看,他們寫了那麼多,康熙連句讚賞的話都沒說,我不過就開口念了幾句,就得了個賞賜。怎麼想,都覺得心中不安。

太子爺和三阿哥都有些好奇地看着我,五阿哥和七阿哥是我一開始沒有注意到的,卻也只是淡淡地看了我幾眼。大阿哥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四阿哥的眼神依然是冰冷的,讓人不敢直視,八阿哥還是溫柔地看着我,但是眼睛裏多出了些我不明白的意味。九阿哥倒是挺不屑的,只有十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暗暗沖我伸了伸大拇指,我的心定了下來,也沖他們吐吐舌頭,聳了聳肩,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十四阿哥看了我一會,接着也笑了。

我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跟這幫人眼神交流可不是好玩兒的,跟着走了一會,梁九功捧著一個錦盒快步走了來呈給康熙,接着宣我上前,我跪下來,高舉著雙手,康熙把盒子放在我的手上,然後叫我就伴在他左右遊園子。

我遵了旨,偷偷看了眼惠妃,她笑着沖我點了點頭。其他幾個娘娘也都是若有所思地笑看着我。

走了一會,康熙進了閣子裏坐下歇息,眾位娘娘和阿哥也都依次坐了,太監和宮女們急忙忙着給他們脫外袍,然後奉茶。火是早已經生好了的,大概是康熙常在這裏歇息,早早地就做好準備了。

見我站在一旁,康熙也給我賜了坐,戰戰兢兢地謝了恩,我有些彆扭地坐了下來。這樣眾目睽睽的感覺真是難受,我已經盼著早點結束了,康熙卻開口叫我說幾個笑話來聽聽。這幾天康熙每晚都和我聊天,總是要我講笑話,他說我講的笑話新奇有趣,沒辦法,聖意難違,我每天也只有挖空了心思想笑話。

我肚子裏的笑話已經差不多都快講完了,現代比較普遍的成人笑話我又不敢講,想來想去,我開口說道:「回皇上,笑話聽多了也就不好笑了,不如臣女出幾個謎語請皇上和各位阿哥娘娘猜猜如何?」

十阿哥一聽這話就笑出了聲,皇上看了看他,也笑道:「好啊,你說說看。」

「什麼布,剪不斷?」我遵了旨,笑着開口說道,康熙思索了一會,問道:「有布是剪不斷的嗎?」我點點頭,康熙又看他的兒子們,他們也是一臉的不解。

「你說,什麼布剪不斷?」他轉臉看我。「瀑布呀!」我說。

「瀑布也算布?」康熙恍然大悟地笑了,「朕明白了,你再說一個!」

「是!一位老大爺要過河,走到橋中央,卻發現前面有一隻老虎,後面有有一隻獅子,都正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可老大爺卻過去了,他是怎麼過去的?」

「恩……這個老大爺把老虎和獅子都射殺了!」十四阿哥叫了出來,我搖了搖頭:「不對,他身邊沒有任何武器,而且是個年過半百的花甲老人。」「那他就是有絕世武功!」十阿哥說道。「不對不對,他什麼武功都不會。」

康熙笑着看我:「那你說說,他是怎麼過去的?」

「回皇上,老大爺是暈過去的。」「哈哈哈……」所有人都大笑了起來,十阿哥邊笑邊垛腳,喊著:「你再說一個!」

我微微笑道:「有一頭頭朝北的牛,它向右轉原地轉三圈,然後向後轉原地轉三圈,接着再往右轉,這時候它的尾巴朝哪?」

「恩……」十三阿哥隨手比畫了幾下說道:「朝南!」「不不不,是朝東!」十阿哥叫道。我搖搖頭:「都不對。」「那是朝北?」十三阿哥開口問道。「也不對。」「那只有朝西了!」十四阿哥點點頭。「還是不對。」「那朝哪?」「回十四爺的話,是朝地。」

又是一陣大笑,十四滿臉通紅地看着我,康熙笑道:「你們這幾個阿哥貝勒的,還答不出一個小丫頭的題目!」

「皇阿瑪!她那些題目都是怪的很,根本不按照常理來思考!」十阿哥說道。

我轉了轉眼睛:「那我就給十爺出一道按常理思考的,如何?」「好!你說!」十阿哥卯足了勁。

我笑了笑說:「小明的父母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叫大毛,二兒子叫二毛,那三兒子叫什麼?」「當然叫三毛!」十阿哥想也不想就答了出來。「不對。」我搖了搖頭,十阿哥顯然不服氣:「這起什麼名兒,也有對與錯的?你倒說說,那叫什麼?」

我剛要開口,只聽八阿哥笑着說:「叫小明。」我微笑着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大家想了一下,也都笑了起來,十阿哥頓了一頓,用手指着我:「你你你……」你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只好憋著氣坐下。

康熙早已是龍顏大悅,幾個娘娘也都一直用帕子捂著嘴笑。就臉最不苟言笑的四阿哥,也牽動了動嘴角。我知道我不該覺得得意,可是——我低下頭,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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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殤・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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