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三]

[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三]

在院子裏跪滿兩個時辰,晚上不準吃晚飯,一個月不許邁出房門半步。這些懲罰手段對我來說不過都是小兒科,本來我很不屑一顧,但卻沒想到,玉容因為我的過錯,而被阿瑪罰打了板子。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幾個人將哭着哀求的玉容拖走,聽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竟像鞭子一樣一次次抽打在我的心上。原本還硬著不肯服軟的我,也哭着跪下來求阿瑪了。

也許是我的眼神和哭聲讓他心生不忍,片刻之後,他終於叫下人停了手,我急忙撲過去抱住玉容,雖然冬天穿的衣服厚,可她的身上也滲出了大片的血漬。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也不敢碰她,只有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她有什麼錯?為什麼?懲罰我不就好了?為什麼要懲罰聽從我吩咐的丫鬟?我心裏充滿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負罪感,憤恨地看了阿瑪一眼。為我,為納喇熙臻,也為這個時代的人們感到悲哀!

阿瑪看到這個本不該屬於她女兒的眼神卻出現她女兒的眼睛裏,顯然大大愣住了,滿臉的驚鄂,張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終於也只是甩了甩袖子說了聲:「去拿點葯來。」然後轉身離去。

幾個下人幫忙把玉容抬進了房裏,丫頭們拿來葯,開始幫玉容清洗上藥,我簡直不敢去看她受傷的臀部。只有蹲在床邊,撩着她的頭髮。打板子……這是什麼樣的恥辱!一個年紀這樣小的女孩子,如何能承受?

她醒來睜開眼睛看見我一臉凄慘的模樣,輕輕笑了下:「小姐不要擔心,玉容身子好,這……這點還受的住。」我一聽她這樣說,眼淚刷地一聲又掉下來了。「玉……玉容……」我想道歉,想問她還疼不疼,想問她還要點什麼,可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掉眼淚。

她伸手想擦我的眼淚,卻被臀部的生疼一下子扯趔了嘴,眼淚轉啊轉的還是沒有忍住。那一刻我真的很恨,恨不得狠狠地掐自己,更恨那個所謂的一家之主,竟然如此不把人當人看。

陪着玉容在房裏呆了很多天,她漸漸好轉起來,而我卻一天不如一天。吃不下東西,只獃獃地坐着,兩眼發直。額娘勸不動我,索性也不再說話,每日來看我,只默默地掉眼淚。

剛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我雖是迷惑不解,可到底是覺得新奇的,但是我卻忽略了這個封建社會的本質。玉容的事兒徹底讓我感到了這個社會的可怕,毫無人權可言,奴才被打了也只能被打了,哪裏有司法機構,哪裏有法律可以為他們的人身安全做保障?

而我呢?又或是納喇熙臻呢?鑲黃旗籍,她的阿瑪是吏部侍郎,她的姑母是當朝惠妃娘娘,她的叔公是前宰相,至今黨羽仍在。如此顯赫的身份,恐怕這一生也和皇宮脫離不了關係。我生活在一個命運由自己主宰的時代,卻被送回到這個暗無天日的封建社會,寄托在一個弱小的女子的身體里,她該怎麼生存?我又該怎麼生存?

額娘推門進來,她近日來消瘦很多,我曉得她是真心待我,不忍她難過,勉強地對她擠出一個笑容。她輕輕嘆一口氣,吩咐丫頭開始給我收拾東西。要把我送走了嗎?我暗暗想道。

「你姑母說,要你進宮小住幾日。你——」

進宮嗎?呵,倒也好。既是命運安排,反抗無用,倒也可以換個環境。

「什麼時候動身?」

「明兒。」……

※※※※※※※※

還是那條進宮的路,只是再沒了上次的新鮮勁。我一路不語,見到惠妃,也只是低順地請了個安。她幽幽嘆了口氣道:「才些許日子不見,竟瘦成這樣!」

我在惠妃的寢宮裏住下,每日陪惠妃吃飯,聊天,心情比在家裏舒服了很多。閑來無事在周圍逛逛,站在亭子裏,看着眼前的美景,想到被禁錮在這裏的人的命運,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你在嘆什麼氣?」又是那個溫和的聲音。我心中不由得一動,回頭福身請安:「八貝勒吉祥。」「起來吧!」他示意我坐下:「聽說那日之後,你被你阿瑪罰了?我一直擔心呢,想去看你又覺得唐突,還好額娘讓你進了宮。」

我笑了笑道:「回貝勒爺的話,沒什麼大礙,謝貝勒爺關心。」他皺了皺眉,凝視着我道:「怎麼開始這樣說話了?還是以前的樣子好。」

我抬頭看了看他,他的眼睛裏有一股說不出的深邃,能讓人不知不覺的迷失其中。搖了搖頭,我道:「這是一個處處都要守規矩的地方,如果不守規矩,害了自己無所謂,還會害到很多關心自己的人。」

「你的奴才被打了,就讓你這麼難過?」靜了片刻,他輕輕地問。

「奴才就應該被打嗎?」我心頭掠過許多不快,說道:「奴才不是人嗎?同樣是爹生娘養,憑什麼他們生下來就要註定了被打?每個人都應該有選擇如何生活的權力!都應該有把握自己的命運的權力……」

衝口而出這些話,我才意識到我是在和一個清朝皇子談人權,不禁住了口,啞然失笑。他又怎麼會懂得這些!更何況,他也沒有選擇自己生活和改變自己命運的權力,也是這悠悠歷史長河中眾多可憐人中的一個。

我有些憐憫地望着他,他本來就怔住了,看到我的目光,更是一怔,接着把目光轉向了別處。

隔了很久,他輕聲嘆道:「你這些話……倒不像是你這個年紀和身份會說出的……不……又有誰能說的出這些話呢?」

※※※※※※※※

宮裏規矩雖然多,我因為也不見什麼大人物,只和小宮女小太監玩在一起,倒也樂得自在。那日與八阿哥在亭中一翻對話之後,這幾日都沒有再見他,我也索性不去多想其他。

與我一起玩的宮女太監一個個也都是小孩子的模樣,早早地就被送進宮來伺候那些主子。自由?人權?那都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尤其是太監,堂堂七尺男兒,竟然……

因為可憐他們,我對他們都很好。每天下午我都在後園子裏講故事給他們聽,什麼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還有聊齋志異我都講。這麼一來二去,每日下午後園子裏聽納喇家的小姐講故事,竟在這紫禁城裏傳開了。

從最初的幾個人,到十幾個,到幾十個……我也不在乎,對一個人講也是講,對幾十個人講也是講,也算給這些可憐的孩子們枯燥無味的人生中添加一些樂趣。

「王生偷偷地趴在窗邊往裏一看,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個青面獠牙的女鬼,正拿着畫筆,在給一副美女圖補色……」我講《畫皮》講的正來勁,周圍的小宮女小太監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死死地盯住我。

「恩哼!」一聲響亮的咳嗽聲響起,幾個膽小的宮女嚇的叫了起來,回頭一看,所有人愣了一下,接着立刻都撲通撲通跪了下去:「四貝勒吉祥!十三阿哥吉祥!」我一驚,急忙抬頭看這兩個人,個子高的那個二十多歲,穿着朝服,面部輪廓分明,沒有一絲表情,十分威嚴的感覺。旁邊比他矮一些的那個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白色的袍子,藏藍色鑲黃邊的坎肩,長相俊秀,饒有興味地歪著頭看我。

「都起來吧!」四阿哥說道,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冰冷無比。「都杵在這幹嗎?不用做事了?快散了去吧!」他揮了揮手,周圍的小宮女小太監一個個都低頭行禮然後飛快地離去。

我獃獃地站了一會兒,這才想起我還沒有請安,急忙福下身去:「納喇熙臻見過四貝勒、十三阿哥,二位爺吉祥。」

「四哥,就是她,我聽房裏小太監回來說了她講的故事,可新奇可有趣了。」十三阿哥有些興奮地說着,四阿哥輕輕恩了一聲,然後對我說:「起吧。」我站起來,謙恭有禮地讓到一邊。

「你是惠妃的侄女?」他開口問道。「回四爺的話,正是。」「那納蘭明珠是你……」他頓了頓,我急忙答道:「回四爺的話,正是小女的叔公。」

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我卻被他問的心裏直發毛。清宮戲電視里放多了,也是懂得一些什麼黨派的,看他們和惠妃這裏平時沒什麼來往,想來也不是一黨的,不知道他會怎麼對我。

「我聽了些你說的故事,真有意思,不如你再說個給我聽吧!」十三阿哥興奮地走過來看着我,看着他明媚的笑臉,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有了一種安定愉悅的感覺,讓我覺得很舒服,吐了吐氣,我沖他嫣然一笑道:「不知道十三阿哥想聽什麼故事?」

他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就那個什麼灰姑娘的故事,上次小順兒說的半半拉拉的,你講完整了給我聽聽。」說着他就拉着我坐下來。

四阿哥看了看我們,沒有說話,也在一旁坐了下來。我心裏暗暗覺得好笑,這個四阿哥,想聽故事還不好意思講,還真是典型的悶騷型!我定了定神,就開始繪生繪色地講起灰姑娘的故事。十三阿哥聽得很入神,隨着故事的情節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憤怒,而四阿哥始終沒有表情,也不瞧我,就那樣淡淡地坐着。

一個故事講完,十三阿哥依然意猶未盡,還在回味那個故事,四阿哥卻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都是從哪兒聽來這些故事的?」

我心中一驚,還從沒人這樣問過我!想了想,我便說道:「回四爺的話,小女自幼因機緣巧合結識了一位世外高人,他遊歷四方,從不輕易露面,卻與小女很是投緣。小女認他做了師傅,他教會小女很多東西。」

「那他現在呢?」四阿哥依然不依不饒。

我只覺得自己頭上多出了幾條黑線,我強壓着想野蠻的衝動,回道:「回四爺的話,師傅他老人家已經仙逝了。」

「這樣……」他這才作罷,點了點頭,眼神里有些失望的神情一閃而過。

我暗暗吐了口氣,被我給糊弄過去了!看來以後還是不能講太多這些故事,免得被人當外星人一樣看!不過這些人,恐怕連外星人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吧!我不由得笑了一下,卻發現四阿哥依然在看着我,趕緊又低下頭去。

四阿哥站了起來說:「十三弟,走吧,該去給額娘請安了。」

我記得聽額娘說過,四阿哥的額娘是德妃娘娘,與十四阿哥是同一娘胎的兄弟。而十三阿哥的額娘敏妃已經去世了,德妃娘娘一直對十三很好,視如己出。如今看來,確實是如此。

說罷,四阿哥就向後走去,我急忙福下身來說:「恭送四貝勒,十三阿哥。」正等着他們走遠,卻突然覺得頭的上方多出來了一些沉重的呼吸。抬頭一看,十三一臉笑着把頭湊過來:「以後……能經常聽你講故事嗎?」

我一下子對這個少年的好感就大增了,彷彿是在與現代的朋友笑鬧一般,我笑了笑說道:「當然,只要十三爺高興,隨時都可以。」

「那好啊,那我們說定了!」「恩,說定了,拉勾!」我伸出小拇指,卻突然想到這不合禮數,剛想收回去,十三卻一把勾住了我的小拇指,笑得非常開心。看着他那麼陽光的笑容,我也忍不住咧開嘴笑了。

「十三弟!」四阿哥又叫了一聲,我看了看四阿哥,然後沖十三吐了吐舌頭,十三立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接着眨了眨眼睛,鬆開了手,轉身跟着四阿哥走了,邊走還邊回頭看我,我也對他微笑。

四阿哥微微側了側頭,用餘光掃了我一眼,我立刻打了個寒噤,不敢多留,急忙回到惠妃寢宮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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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殤・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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