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此心不變

我不知自己誕生於何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了什麼而存在。只知自我記事起這天地便是一片混沌，到後來盤古開天闢地，女媧黏土造人。這世上的一切彷彿都在我的眼中，而我卻不能做什麼來改變這個世界。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類的足跡逐漸布滿大地，這片大地也因此而變得繁榮起來。可繁榮所帶來的並不是安定而是殺戮，四處狼煙烽火，爭戰不斷，女媧造人不但沒有造福世間反而害得這裡一片烏煙瘴氣。

為了穩定天下，一直隱居在天界的神族出面阻止了戰爭。在一場大戰後，不周山坍塌，支撐天地的天柱倒塌，世間瞬間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在我出手保護天柱的同時我遇到了造人的女媧。

當我們一起面對這世上的烽火狼煙，女媧一直表示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或許就沒有殺戮。可我知道若是沒有她，這片大地就不會有繁榮的景象了。為了她口中所謂的彌補，她用自己的全部修為練就了五色彩石補天，可當在她完成一切的時候，她的修為也已經全部耗盡。

我把她接到懷中看著奄奄一息的她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身歸混沌。我深恨自己無能，無能到什麼也做不了。

到後來我才發現，在盤古開天地后這世間已被神斧劃為六界：仙、佛、妖、魔、人、鬼。而這六界之中哪一種都不屬於我，我是超脫六界，由天地孕育而生的。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千萬年來都是自己孤身一人。

當天下歸於太平后六界眾生訂立法則，以力量廣大的仙族為尊共掌六界事宜，分封妖、魔、鬼各有領地且與人族互不侵犯，並賜鬼族掌控生死輪迴之大權，賜人族修行飛升為仙族和神族的能力。

在這一切塵埃落定后，我則被仙族奉為尊，供養於天地之間。其實在我看來他們只是覬覦我力量，那種超脫六界，不受天地約束的力量。這種不老不死，不傷不滅的千年孤寂又有誰會理解。可這有什麼關係呢，我只需要守護這一切安定平和就好，就像女媧當年說的一樣，天下太平便好，其餘與我無關。

我一人居住在這天界的夢寒宮不知過了多少年歲，直到一日闖入神界的人來通報仙族的首領隕落了。原來神仙也不是不老不死的，終有一日他們的壽命也會走到盡頭，只不過他們相較於人族還是有很長的壽命。

眾仙神一直相交甚好，共居天界，但了領袖一事吵得不可開交，為了力求公平，他們想起了一直居住在夢寒宮的我。由我出面主持大局，公平公正。在我的考量下選擇了修為很高又極為賢德的一位仙族，並且在我的建議下，奉天帝為尊，由天帝統領主事，其餘神仙各司其職，共掌天下。仙族得了這個結果也沒有什麼疑問，於是這一切便訂了下來。

到後來我也不記得過了多少歲月，模糊中好似已經經過了幾百任天帝。而這次新任職的天帝居然是個小孩子，這孩子雖然小但是眼中卻帶著堅定。他的天賦堪稱無與倫比，小小的人兒擁有強大的力量，卻沒有被慾望玷污，這是最好不過的。

我扶他登殿繼位的那一日，他一直在看我，那堅定的眼神中似乎摻雜著一絲同情。

「天帝陛下為何看本尊？」

「你孤獨嗎？」這一問似乎是我千百年都沒有考慮過的問題，我孤獨嗎？究竟什麼才是孤獨？

「為天下尊者一定要孤獨嗎？我是要一輩子站承受孤獨嗎？」

「本尊並不知道什麼是孤獨？不過天帝陛下不是孤身一個人，你身邊有好多人，他們都會一直陪著天帝陛下。」

「包括你嗎？」

「包括」我看見那個孩子滿眼的笑意但卻沒有笑。

「不開心嗎？怎麼不笑？」

「凌霄尊者說掌握天下者不能輕易地把自己的表情表現出來。」

「可你的眼睛還是出賣了你！要記得眼睛也是有表情的哦！」

「我知道了！」

我的夢寒宮原本就是孤寒冷寂的地方，沒有人願意踏入，可自那次典禮后，小天帝便成了這裡的常客。他每遇到什麼，做了什麼都喜歡跑來我這裡和我講。

那一日他還帶來了一隻不知哪裡來的小鳳凰，那小鳳凰受了重傷奄奄一息，在我和他的照料下才慢慢好了起來。那幾十萬年也許是我過得最快樂的時光，至少我身邊還有人陪著。

有一天他突然問我：「尊者大人，你有名字嗎？他們都有名字，朕都可以直接叫他們名字啊！只有你沒有，整日叫你尊者好不習慣啊！」

「本尊沒有名字。」

「那朕為你起一個可好？」

「好啊！」

「他們都說你是不老不死的六界至尊，朕叫你妄兒可好？為尊者，為女子，永世不亡。」

「好」

「太好了！妄兒！」

幾十萬年很快過去了，我看著他從一個小小的孩童逐漸長大，逐漸長成了一個俊美的少年。

「妄兒，他們要為朕選天後了！」

「你長大了確實需要有人來照顧你了！」

「不！朕不喜歡她們！朕不要！朕想要你做朕的天後！」

他的話令我大吃一驚，我做夢都沒想到他會對我動了凡心。他在天界宣布要娶我為天後時遭到所有人的反對，我是不老不死超脫六界的生物，我沒有輪迴，我的生命沒有終點，我和天帝是永遠都不可能的。可他卻像鐵了心一般，堅持要娶我為天後。面對天界所有人的請求，我做了個決定，與他此生不在相見，我會待在夢寒宮中永遠不出來直到他卸任天帝墮入輪迴。

我清晰地記得那一日他在宮門外不停地敲打著宮門，他不停地呼喚著我的名字，而我卻不能開門。他的嗓子喊到沙啞，眼淚哭到乾涸，但他還是一個人蹲坐在宮門口久久不肯離開。也許是心死了吧，他最後終是離開了。

在那之後他按照天界的要求風風光光迎娶了一位仙族女子為天後，為了表示祝賀我還送了他一枚九孔日月珠作為賀禮。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踏足我的夢寒宮。

他如我所期盼的那般成了一名合格的天帝，行事雷厲風行，出手果斷決絕。但我總感覺他已經不一樣了，而我卻說不出是什麼。

時間差不多過有了萬年吧，有一日我無意間聽鳳凰說忘川的春彼岸日要到了。據說每隔千年那裡的曼珠沙華都會開花，白色的花朵，隨著輕輕微風飄散著香氣，想來定是一副美景。更何況那曼珠沙華墮落冥界前曾是天界的花神與葉神，我想那必定是凄美到骨子裡的花。

我乘著風從夢寒宮中直飛冥界，冥界是鬼族的地界，更是六界輪迴之所。一到冥界，映入眼帘的是一條彷彿無邊無際的火照之路，遙遠到我看不到盡頭。在路的兩邊生滿了如雪般的曼珠沙華。

我沿著火照之路欣賞著花朵緩緩前行，那含苞待放的花朵如此嬌羞，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綻放。走著走著我彷彿在花海中看到了我自己，每一朵花里都有我，都是我的回憶。一樁樁一件件，往事重現，我知道自己已經活了許久，想不到居然這麼久。我以為曾經的一切都已經被我淡忘了，但當這一幕幕往事再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發現他們其實是揮之不去的，他們早就深植在我的腦海中中了，就算被淡忘可還是會被想起。

「老身來遲了！竟忘記迎接遠客了！」

「孟婆客氣啦！本尊不過是來看看這裡的花！」

「老身數年如一日的守著這裡，這裡的景色多年不變，也是習慣了，倒不如尊者第一次來此處。」

「花神與葉神已經隕落了！這便是它們隕落後的產物吧！」

「是啊！快到春彼岸了！這花苞快開放了！」

「引本尊去奈何橋吧！我想好好看看它們盛放的時刻！」

「恕老身不能從命！」

「可是有什麼不便？」

「天帝陛下正在奈何橋上！」

「他也是來看曼珠沙華的嗎？」

「天帝陛下每千年的春彼岸都會來。」

「花神與葉神是他親自下令貶入凡塵，如今他是後悔了嗎？」

「尊者可知這忘川是如何來的？」

「只道是很久前冥界天降忘川凝聚為河，水能化萬物七情，普解眾生六欲！」

「這忘川是萬年前的一天下降冥界，也就是天帝下旨迎娶天後的時候！」

一萬年前，原來竟是那時……

「其實這忘川是天帝的眼淚凝聚而成的，他的意思想來尊者明白。」

那一刻我的眼淚再也不受控制，它順著我的臉頰慢慢滾落下來。終究是我對不起他，我不僅辜負了他，還深深傷害了他。若不是我，他也許就不會變成如今這個冷漠無情的人。

「天帝陛下卻是個有情人，只可惜陛下身居高位，處事身不由己。」

「孟婆的意思本尊知道，可是有些事本尊也不能……」我強咽下眼淚，轉身離開了忘川。

「尊者似乎忘了些東西！」孟婆突然叫住了我。

「這東西尊者還是帶走吧！」孟婆掌心托著的正是剛才我落下的眼淚。

「多謝！」我伸手緩緩接過便離開了忘川。

脫離忘川我不知道飛了多久，那雲端下似乎有座險峻的山峰，從雲端處望去是一副極美的山水畫。攤開掌心那枚眼淚安靜地躺在我的掌心，那眼淚輕的像羽毛一般，可我卻覺得它在我掌心有千斤重。

「也許你我從一開始便是錯的！」我伸出手掌將它送了出去。這裡的景色很美，你消失在這裡也算不錯。

「妄……是你嗎？」我的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這聲音低沉沙啞，在我耳中卻像是驚雷一般。我淡定的轉過身去，真的是他，他怎麼會來，和多年前相比他成熟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

「你長大了！」

「你還是那個模樣！」

「天帝陛下怎麼來此處了？」

「你過得好嗎？」我眼見著他緊緊攥著拳頭，我也從他眼中讀出了怨。他在怨我，怨我不見他，怨我對他冷漠疏離。

「多謝陛下關心！這些年來本尊過得很好！」

「你知道嗎？朕只有你！」他的語氣活像個受委屈的孩子。

「從知道要坐上高位起，朕就知道要承受很多，但朕不在乎，因為朕身邊有你，你是朕唯一的光彩。可是……」

「陛下，別說了！」他的話令我很心酸，我也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他這樣，我寧願他是那個無憂無慮的人。最起碼他不用承受這些沉重的東西。

「為什麼你不見朕！」

「沒有為什麼！」我必須趕快離開，我曾答應過不與他相見，如今這已經算是破例了！

「你別走！」他快速上前拉住了我，緊緊握著我的手腕。

「你為了朕究竟做了什麼！你是不是答應他們什麼了！你為什麼要為朕做這些！你的心裡不是沒有朕嗎？為什麼你還要做這些!」原來他都知道了。

「天帝陛下既然已經知道了，就應該明白本尊為什麼這麼做！別為難本尊！也放過你自己！」

「有些事不是我說放就能放的！」我拚命地甩開了他「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為了躲開他，我用了最快的速度回了夢寒宮。回到夢寒宮后我將宮門緊緊關閉，生怕他會突然衝進來或者是我自己忍不住開門去找他。一想到他，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我心裡又何嘗不是沒有他，可我不能，因為我的一舉一動都可能會害了他。天帝不能退位，一旦坐上天帝的位置就不能退下，除非死……

哈哈哈哈，真是諷刺啊！枉我活了這麼年，縱橫了六界，成了這六界的尊者，可我卻連自己最在乎的人都守不住。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臉上滑下來了！我伸手去臉頰抹，入眼卻是滿手的鮮紅。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說得竟是這個意思！我緩緩垂下雙手，任由這血淚從我眼角流淌出來。那血淚落下竟生出了一朵紅色的曼珠沙華，如火如荼，妖艷惑人。僅僅是一瞬間，整個夢寒宮被火紅的曼珠沙華包圍了，血紅的花海包圍了整個三十四重天。不，天界已經沒有三十四重天了，這裡已經不再是天界的仙境了！這裡是血夢宮，我的地獄。

在那以後我封印了去往三十四重天的道路，這裡什麼也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