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墜入地獄的流星 第一章 花有重開日

第一卷 墜入地獄的流星 第一章 花有重開日

深深美酒家,曲曲幽香路,風月有情時,總是相思處。

相思之地,有溫柔之名,名曰暗香樓。由民間商販始創,歷經風雨十三載,如今收歸城守府名下,細膩馨香里刮骨銷魂,乃是一等一的風月所在。

街道上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往來穿行於兩邊各色鋪面,燈火如龍,繁花似錦,眾小廝穿戴着花花綠綠在門口笑臉迎客,人們手中提着花燈,打着花傘,互相說說笑笑,共度美景佳節。

青皇盛世,萬民喜樂顏開。

青國曆1433年,秋。

「茲,有妖狐橫空出世,禍亂人間,百姓遭殃。

乃,奉青皇喻,黑甲神兵,削肢斷首,青天正法,以儆效尤!」

隨着青國各處衙門張榜告示,肆虐了將近半年的食人妖狐大案徐徐落下帷幕。

歷經了外部連年征戰,國內又兼有妖魔橫行,百姓民生曾經走到了萬丈崖邊,搖搖欲墜,苦不堪言,而如今四海承平,人心思定。朝廷又頒佈了保秧法,老百姓心裏有了盼頭,這一年的中元節,眼看着就不同往年了。

暗香樓以樓為名,實則佔地超十二畝,沿着永定河圍了一個狹長葫蘆般的園子,內里挖出個人工湖,湖心有島,建築亭台樓閣,原名望湖樓,后因花魁紅秀入駐,更名紅秀居。

花燈花船沿着永定河自北向南,緩緩飄來,遠遠望去,在上游燈火燦爛處,有諸多丫鬟小姐,嬉嬉鬧鬧在那裏放燈許願,燈火將幽暗的河面映照的朦朦朧朧,虛無縹緲。一直繞過曲曲折折的河道,來到了湖水中央。。

紅秀居聳立其間,乃是一座二層小樓,閣門四敞,皆有憑欄。能工巧匠花費整整半年,耗費銀錢無數,方才建起這麼一座,道是,丹青素堊,雕梁綉柱,飛檐斗拱,描龍畫鳳,乃是富麗堂皇,人間造物神奇。

一個老鴇模樣的女人正滿臉焦急之色從湖邊快步趕來,旁邊跟着幾個小廝。

「快!快!快!別叫那賊子跑了!出了什麼事,大傢伙都擔待不起!,快快快!」

幾人急匆匆跑到樓前,敲門不開,那女人當機立斷,退後幾步,招呼幾個隨從破門。

幾個身高力壯的,擁在一塊,大叫一聲:

「沖!」

哐當巨響,門板向裏面倒去,眾人一擁而入。

小樓里響起了兵刃交擊聲,各色嘶喊聲,女人的驚呼聲。

隨着轟然一聲爆響,二樓的軒窗炸裂飛散,有個黑衣蒙面的人形從裏面飛了出來,手裏一把鋼刀閃閃發亮,左手捂著肋下。

他在空中翻了個身,重重砸下地面,騰起蒙蒙煙塵,左右四下打量一番,尋了個方向,幾個起落間便去得遠了。

這時小樓開始燃起熊熊烈焰,木質結構,又是秋高氣爽的日子,火勢轉眼高漲。

裏面陸陸續續衝出來一些人,正是剛剛破門進去的女人和跟班,一干人等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身在湖心,四處都是水,找水救火,應是簡單方便?

奈何杯水車薪,區區人力,怎與天抗?

眼見着大火燒樓,頂上有結構開始垮塌,女人一屁股癱倒在地:

完了,完了,抄家滅族,抄家滅族啊!」

歡樂未央災禍來,閭閻滿眼飛塵埃。

天災人禍,莫非註定。大難臨頭,卻不知禍從何來?

血腥味在夜色里瀰漫,絲絲縷縷而來,被秋末的風一吹,漸漸散佈到了整個李家庭院。

夜色濃郁,偌大個宅子,燈火的光芒稀稀落落,滿園子的落葉東一堆西一堆,還有倚在牆邊的鎬鏟鋤剪,掃帚麻袋等等一大攤子的東西。

旁邊的樹葉輕輕響了一聲,一個若有若無的人形從牆外跳了進來,黑暗中,這個人形若隱若現,顯然身上的夜行衣是件難得的寶物。

卻也有個缺陷,此時正好天上雲層流動,一縷月光撒下,忽然身上銀輝照耀處,有細細碎碎的豪光不斷發散出來,若要形容,便似那月下平湖波光粼粼,不但隱不住身形,反而格外的矚目。

「什麼玩意兒?竟然是我先到了?這是要玩什麼?莫非君子協定,只是空口白話一句?」他左右一個打量,發現竟然沒人,有些惱了。

「氣煞我了,死平平!耍我來着是吧!」他煩躁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又再等了一會兒,卻始終沒有人來。

越想越不是滋味,快步走到那些堆積起來的落葉跟前,一腳一個,將落葉踢得漫天飛舞,一邊踢,一邊罵:

「白痴,白痴,他不是白痴,你這個被騙的,才是真正的白痴!」

他氣鼓鼓地忙活了一陣,落葉就紛紛揚揚灑滿了整個庭院,看着一地的稀爛。

這黑衣人左右踱步,不時抓撓頭髮,顯得很是焦躁,終於吱呀一聲,便看到園子北進一扇偏門打開,有個人施施然而出。

這出來之人先是左右一看,再輕輕回身,手上牽出來一根細絲,套住門閥再閉上門戶又再一拉,門便反鎖不再開得。

做完這點事情,才向園中走來,此時月光正好,只見得走來這人面目英俊,身段輕盈修長,一身公子打扮,說不出來地好看,最顯眼是腰間一君子佩,照說白玉能成佩飾要的是追求無暇,溫潤,光澤,而此人所佩卻是一枚鑲金嵌銀的貔貅玉,玉是好玉,金銀也是閃亮,倒是湊在一起就有些不倫不類的感覺,待到這人走進,又見眼神平淡,無悲無喜,臉上全然看不到一絲的情緒。

「二十弱冠都不到,裝什麼老夫子?」黑衣人暗自腹誹,但轉念想想這少年背着的罵名,也就想當然了。

所以開口第一句就有些隨意:

「誒,李花痴,你怎麼回事,我這緊趕慢趕的,累得快成牛了,結果來等了半天人影都沒一個,你現在這一身像模像樣跑出來了,什麼意思?可別說今晚不算,推倒重來?那我這肋下一槍不是白挨了?」

少年嘴角一咧,有些無奈:

「計劃不如變化,原本是打算邀一些人去老大的院子看寶貝,湊個人證,沒曾想下午老祖宗受了些風寒,晚上掌燈時分突然遣了小萍姐來喚我過去,說是叫我作陪,我能如何?」

他雙手一攤,嘴角留了若有若無的哀怨,看着美麗不可方物,又道:

「待老太太睡下,我便一刻不停從北苑過來,能趕上這時到來已是儘力,哪有時間換衣服,畢竟我是尋常人等,又不曾修仙學法。」

黑衣人一聽之下眉頭皺起,眼神也似垮了下來:

「果然百般算計不如一腳差池,這麼說人證沒了?誒呀!這都什麼事啊!我好不容易弄了這身見光死,藏了那麼多年,今天第一回用,剛剛沿路招搖了大半條街,現在都是做個瞎子看了唄?」

「這叫金縷衣,不叫見光死,還有,這身衣服是我的,你心疼個什麼勁兒?」少年很認真地糾正他。

「你管我哦,江湖上都叫見光死,我就喜歡這麼叫,誒,黑話我學了不少,回頭教你哦。」

然後對面一個白眼丟了過來,依舊煞是好看:

「免了,您留着自己用,好歹如今四海承平,你不打仗了打算混江湖是吧?

「誒?這個嘛,江湖也是戰場,殊途同歸嘛。。這個。。」黑衣人支支吾吾,眼珠子一轉,忽然顧左右而言他:

「算了,既然出了這檔子事,今日不算,改日重來,以咱們本事,另找一個機會不難。那我先去將痕迹消了?」

少年卻擺擺手,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的笑顏,如空谷之幽蘭,正於無人處漸漸綻放,略帶了一絲不為人知的得意:

「無妨,人證還留了一個,算是交代得過去,另外好歹我動了點手段,不說瞬息便至,這速度至少也是駭人聽聞,旁人決計想不明白的。所以多了這一環反倒是好事,來,衣服換我。」

「怎麼會是好事?事發之後皇家插手可與小衙門不同,嘿嘿,就剩一個人證?你的那個侍女?小萍兒?還是哪個?這不開玩笑么?李花痴,我輕易可不出手的,要是事兒辦砸了可怪你啊,怨不得我。」

連着兩次被叫作花痴,少年也不生氣,依然心平氣和,意態從容,笑道:

「我父母給我的名字是李修平,修心養性,平神靜氣,求的是一生無怨懟,福緣自來。這些年過得富貴滿足,親朋之中凡是信我的愛我的笑我花痴,怨憎我的罵我傻痴,看不上我又搭不上邊的叫我白痴,你自然知我不痴,卻叫我花痴,當然是愛我的咯,那還說什麼?」

「嘖嘖嘖嘖,話先別說那麼滿,回頭出了紕漏,咱們倆都要上斷龍台,來日一起被千刀萬剮,到時候你的俏皮話想必更好聽。」

黑衣人眼神不屑,隨即又想起正事:

「你真有那麼快?算了,若你說快,那便快吧,來,既然要做,那我趕緊脫衣服,咱們快點開始。」

李修平聞言深吸一口氣,滿臉的嫌棄,心想難怪上戰場還被人罵成莽將軍,瞧這話說的,當中的歧義山路十八彎。

「不行不行,養了十八年的人設,不能說塌就塌。」他感覺臉上有些綳不住,又趕忙醒悟,拍了拍臉頰,依舊還是那副仙葩之姿。

過得不久,對面便換下一身的夜行衣,臉上卻依然蒙了個黑巾,似乎很怕被人認出,分外地謹慎,他仔細查探了一下四周圍,確認一切無誤,又轉了回來,道:

「三件事,給你有個準備。」

「其一,御龍山有消息傳出,仙人大限已至,而人之將死,可能其言也善,也可能瘋狂好戰,萬一是後者,那恐怕會出大事,消息來源你不用管,總之確實可靠。」

「其二,咱們之前做的那些事,一旦敗露,你們李家滿門抄斬毋庸置疑,是必然的結果,禁事局已經介入調查,雖然一時半會查不到你我頭上,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後面須得小心行為,撇清干係。」

「其三,前些日子,那個叫李洪義的,聲名大振,這次被封了捕神,別小看了他,我查過他的履歷,草根而起,是個真正的捕神,咱們這次的事兒,按地界來分,十有八九落到他的頭上,你且小心應對,那不是個好惹的。」

「那你呢?卻要去向何方?」李修平順口反問。

「本大聖此去凌霄,自當一去不回!」那人竟然擺了個猴子的模樣。

「早知道就不跟你說那些故事了,這聽多了果然要上頭,不光上頭,還要上天呢?」李修平就感覺深深的無力,枉費他辛苦教了這麼多年,還是這麼個憊懶的貨色。

那人嘿嘿一笑,鄭重其事地一躬到底:

「總歸這些年,多虧有你相陪,使我多了些情操,不至於那麼碌碌無為,多謝!」

說完,不待回應,便飛身而去,杳杳無蹤。

「情操?我看改為德性,更加般配!」李修平心裏有一絲感動,更多的是想吐槽。

他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想起了以前讀過的一句詩,那是他前塵往事裏的點點滴滴。如今再世為人,不禁有些忘形。在心裏戚戚道:

「小安安,萬事開頭難,且在天上等着我,且再等等,再等等,你我終究還有再見之日。」

他自知周遭已無一活人,便從袖中抽出一物,稍稍對準了位置一下戳向左肋。鮮血淋漓,他小心的接住,一滴滴分散灑落到周圍的樹葉上,一邊撒一邊向來時的門戶走去,嘴裏還在喃喃細語: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他走到偏門前,立足,側身,還有閑暇估算了角度,然後一腳踹去。

門戶洞開,他捂住肋下傷口施施然走進。

就著微弱的燈光,門裏面是一地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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