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 哀范君

四四 哀范君

四四哀范君

魯迅與范愛農後來正式相識是在辛亥那一年,二人一見如故,以後便常往來。光復后,王金髮建立了紹興軍政分府,維持公立的中等學校,請魯迅去當師範學堂(壬子一月南京政府成立,始由教育部命令一律改稱學校)的校長,范愛農為教務長。師範學堂在南街,與東昌坊口相去只一箭之路,愛農常於辦公完畢後走來,戴着農夫所用的卷邊氈帽,下雨時候便用釘鞋雨傘,一直走到里堂前,坐下談天,喝着老酒,十時以後才回堂去。不過這個時期不很長久,到第二年春天魯迅被蔡孑民招往南京教育部,辭去校長,范愛農也就不安於位,隨即去職了。舊的紙護書中不意保存着一封范君的信,很有參考的價值,其文如下:

「豫才先生大鑒:晤經子淵暨接陳子英函,知大駕已自南京回。聽說南京一切措施與杭紹魯衛,如此世界,實何生為,蓋吾輩生成傲骨,未能隨波逐流,惟死而已,端無生理。弟於舊曆正月二十一日動身來杭,自知不善趨承,斷無謀生機會,未能拋得西湖去,故來此小作勾留耳。現因承蒙傅勵臣函邀擔任師校監學事,雖未允他,擬陽月杪返紹一看,為偷生計,如可共事或暫任數月。羅揚伯居然做第一科課長,足見實至名歸,學養優美。朱幼溪亦得列入學務科員,何莫非志趣過人,後來居上,羨煞羨煞。令弟想已來杭,弟擬明日前往一訪,相見不遠,諸容面陳,專此敬請著安。弟范斯年叩,廿七號。《越鐸》事變化至此,恨恨,前言調和,光景絕望矣。又及。」

這信是壬子三月二十七號從杭州千勝橋沈寓所寄,有「杭省全盛源記信局」的印記,上批「局資例」,杭紹間信資照例是十二文,因為那時民間信局還是存在。這與魯迅的本文有可以對照的地方,如傅勵臣即後任的校長孔教會會長傅力臣,雖然邀他繼任監學,後來好像沒有實現。朱幼溪即本文中都督府派來的拖鼻涕的接收員,羅揚伯則是所謂新進的革命黨之一人。《越鐸》即是罵都督的日報,系省立第五中學(舊稱府學堂)畢業生王文灝等所創辦,不過所指變化卻不是報館被毀案,乃是說內部分裂,《民興報》大概即由此而產生,但是不到一年也就關門了。范愛農之死在於壬子秋間,彷彿記得是同了民興報館的人往城外看月去的,論理應當是在舊曆中秋前後,但查魯迅的《哀范君》詩三章的抄稿注「壬子八月」,所指乃是陽曆,魯迅附箋署「二十三日」,則是北京回信的時日,算來看月可能是在陽曆了。本文中說愛農屍體在菱盪中找到,也證明是在秋天,雖然實在是蹲踞而非真是直立着。本文又說愛農死後做了四首詩,在日報上發表,現在將要忘記了,只記得前後的六句,後來《集外集》收有這一首,中間已補上了,原稿卻又不同,而且一總原是三首,今抄錄於後以供比較。(按:三詩已收《集外集拾遺》。)

哀范君三章

其一

風雨飄搖日,

余懷范愛農。

華顛萎寥落,

白眼看雞蟲。

世味秋荼苦,

人間直道窮。

奈何三月別,

遽爾失畸躬。

其二

海草國門碧,

多年老異鄉。

狐狸方去穴,

桃偶盡登場。

故里彤雲惡,

炎天凜夜長。

獨沉清洌水,

能否洗愁腸。

其三

把酒論當世,

先生小酒人。

大圜猶酩酊,

微醉自沉淪。

此別成終古,

從茲絕緒言。

故人云散盡,

我亦等輕塵。

題目下原署真名姓,塗改為「黃棘」二字。稿后附書四行,其文云:「我於愛農之死為之不怡累日,至今未能釋然。昨忽成詩三章,隨手寫之,而忽將雞蟲做入,真是奇絕妙絕,辟歷一聲,……今錄上,希大鑒定家鑒定,如不惡乃可登諸《民興》也。天下雖未必仰望已久,然我亦豈能已於言乎。二十三日,樹又言。」這裏有些遊戲廋辭,釋明不易,關於雞蟲可參看「吶喊衍義」第六六節《新貴》一項,「天下仰望已久」一語也是一種典故,出於學務科員之口,逢人便說,在那時候知道的人很多,一聽到時就立即知道這是說的什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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