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對答

雲暖離去后，又有客至。

是周凡興。

他茫然的看著天色，咋就黃昏了？

「咕嘰咕嘰。」信由見又有人來，先是躲到了顧老夫子的身後，然後又探出頭，想著這個人會不會也會給它妖元？

「老人家，信由。」周凡興看過來，尤其在看到只有巴掌大小的信由的時候，格外詫異。

「有意思，有意思。」顧晨看著周凡興，與雲暖不同，雲暖是神遊往昔，但是這位……分明是真正的扭轉時空，從未來而來。

問題在於，顧晨完全感覺不到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有任何的因果纏繞。

扭轉時空的代價太大，牽涉因果無數還只是其次，主要問題在於，扭轉時空會使時間出現混亂，到了這種情況下，往往是即便施法者再小心，甚至是哪怕施法者本身並沒有任何多餘的不恰當的舉動，最終仍然可能使某些事情發生變化。

就像是蝴蝶效應一樣，明明只不過是不起眼到幾乎極致的小事情，卻會因為諸多的後續的巧合，而使最後的結果變得很可怕。

如果要具體來說的話，就是一個人出現在了某個時代。原本，他什麼都沒有做，也並沒有直接影響到那個時代里的一切。但是，幾年後，幾十年後，明明已經什麼事都沒有了，忽然有一個人察覺到了什麼，也許是某個極其玄妙的巧合，也有可能是冥冥中的牽引。那個人開始調查。就此，間接影響出現。

明明什麼都沒有做，也已經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但卻偏偏在往後的某一天里，出現了一個不得了的變數。

沒有道理可言。

不過，這種人本身也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他的身上，必然有因果纏繞。

有因才有果，才會有後續的發展，後來的變化。

可如果一個人身上沒有因果纏繞呢？

理論上來說，這世上只存在一種人，有這樣的特徵。

芊苼花主！

芊苼花，乃是人間根本為了對抗那天外之人而孕育的一種平衡大道，從某種層面上來說，芊苼花主，就相當於是人間根本本身！

準確來說，應該是分身才對。

先是見到了那位神遊往昔的雲暖丫頭，這下又見到了這樣一位註定了不起的年輕人。

就算是顧晨，也會覺得今天對他來說，一定是格外特別、特殊的一天。

「呃……」周凡興看著老人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一位一看到他就連聲說道「有意思」的老人家，給周凡興的感覺其實不太好。

但是這會兒周凡興也反應過來了，這樣一位老人家，加上一隻小信由，再加上這裡分明還是信由村，他又已不在那位大姐的院子里。綜合起來，便有了一個結果。

他現在見到的，其實是「過去」的信由和它的儒生修士主人。

「先生？」所以周凡興試探著喊。

「哈哈……」顧晨撫須而笑，同時微微點頭，應了這一聲。

應了這一聲，就等於是認下這位「遠道而來」的弟子了。事實上，這就是因。

「您很失望？」周凡興想到大姐之前說的話，問道。

「有點失望。」顧晨直言。

「只有一點？」周凡興角度刁鑽。

「哈哈哈哈……」顧晨再次笑起來，格外的開心。

「如果只有一點失望，那就完全不需要失望啊，因為您要是只盯著那一點失望而失望，那豈非就辜負了這世上不曾讓您失望的一切？」周凡興道。

顧晨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然後他問：「那如果失望不是只有一點點呢？」

「如果失望不是只有一點點，那就說明不失望的只有一點點對吧？您看，老話不是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嗎？可您看這世上，真正每天只顧得上垂頭喪氣、唉聲嘆氣、灰心喪氣的人實際上有多少？是因為大多數人的人手當中，人生不如意都不是十之八九嗎？未必。更多的應該是，即便人生中的如意之事只有十之一二，但人們仍願意將這十之一二作為人生中的主要，為之開心、雀躍、歡喜、高興。」周凡興道。

「所以啊，就算不失望只有一點點，但也要為了這一點點，而富有激情的、正直向上的、積極樂觀的生活下去！」

「即便只有一點點，也要為了那一點點而富有激情的、正直向上的、積極樂觀的生活下去嗎？」顧晨低語重複了一遍。

「你要記得你今天說的話，因為，如果連你自己都做不到的話，就真的太可惜了。」顧晨道。

「當然！」周凡興笑著答應。

「來，你過來。」顧晨招了招手。

「欸，先生。」周凡興應聲過去。

「剛才有個人跟我說，我心裡的難題，其實答案在那朵緋紅的晚霞上。」顧晨已經沒把周凡興當做外人了，他指著雲暖指過的那朵晚霞道。

「在緋紅的晚霞上？」周凡興看著那晚霞，「一般很少人會用緋紅這種說法吧？」周凡興自言自語。

「答案在緋紅的晚霞上……那先生的問題是什麼呢？」周凡興站在顧晨的身邊。

一老一少，還有一隻信由。

信由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周凡興，期盼著這位待會兒也能給它一點妖元吃。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不要像那個人一樣那樣嚇它。

如果非要嚇它的話，只要有妖元，其實也還是可以接受的。

一些想法在它的小腦袋裡浮沉，它看向周凡興的視線，也就更溫和了。

「我的問題是，這座人間，有許多許多美好的事物，能夠教人向善，使人博學、明禮、通情、達理，又經過代代相傳，直至如今。那麼，這座人間，好人有沒有變多？壞人有沒有變少？世道有沒有變得更好？」顧老夫子道。

「好人有沒有變多？壞人有沒有變少？世道有沒有變得更好？」周凡興嘀咕了一下，「再加上剛才有人說答案在緋紅的晚霞上……」周凡興再看向晚霞，只可惜，天已經漸漸黑了，晚霞的緋紅，也就淡了下去。

「我想，好人應該是變多了，壞人的話，怕是並沒有變少，不過世道呢……肯定是變得更好了。」周凡興道。

「怎麼說？」光有答案可無法讓顧晨接受。

「首先，就是一個代代相傳的問題，如果說好人可以因為代代相傳而使好人更多，那麼壞人就應該也可以因為代代相傳使壞人更多。其中再考慮到好人變壞人和壞人變好人的情況，假設兩者基本相近，沒有太大的差距，那麼結果就是好人多了，壞人也多了。」

「至於世道的問題，我覺得，世道一定是一直在變好的。今年比去年好，明年會比今年好。就像過日子一樣，今天會比昨天好，明天又會比今天好一些。當然了，這樣的好的變化一時間其實是看不出來的，就好比是讀書，今天背一頁書，明天背一頁書，一年之後，一晃眼才發現，原來已經背下了好幾本書了。這肚子里的墨水，也就一點一點多起來了。」周凡興道。

「有點道理。」顧晨笑著點了點頭，算是對周凡興的所言的認可。

不過顧晨隨即又拋出一個問題。

「那，讀書人以文字教化眾生的意義在哪裡？」

拋出一個問題還不夠，他根本不給周凡興思考的時間，繼續拋出下一個問題：「如果好人和壞人會一直增多，那麼直到很久以後的未來，這座人間到底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好人和壞人，哪一方能佔據上風？還是說，兩者之間不斷地割據？可是，這樣的話，有可能不至於傷害到普通人嗎？到那一天，還會有人讀書嗎？」顧晨憂心忡忡的。

「嗯……問題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我就簡單回答一下先生最後的那個問題吧。」周凡興道。

「會有人讀書的。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都是要讀書的。或許那個時候的讀書會是這個樣子……一群小孩子，排著隊一早就去了學堂，行禮拜見先生，向先生問好。家裡條件尚可的孩子甚至會帶上一兩塊糖或一兩個雞蛋給先生。課上大家乖乖的學習，不懂的就問，懂的也不會嘲笑不懂的。甚至就算先生講解過後還是不懂的，或之後可以再去問先生，或直接就會有懂的同學來為不懂的同學答疑解惑。直到一天的課全部上完以後，再由教書的夫子親自陪同，將孩子們一個個的全部安全送回家裡。」

「孩子們回家了以後，就會跟父母說起今天在學堂里的遭遇，幫助了別人的人不會因此居功自傲，被幫助的人則會因此感念對方。有閑暇時說不定還會專門走一趟同學家裡，串個門。富不嫌貧，貧不妒富，山珍海味一一上桌拿來招待，山野之中捉蝴蝶蜻蜓也是一件樂事。」

「然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好人與壞人的界線漸漸模糊，世上再無純粹的、一目了然的好人或壞人。只道家中長輩是世交，自己與對方也有同窗之誼，彼此知根知底，相處之時親密無間。」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覺得，既然是讀書人，那麼就該有一些屬於讀書人的純粹。既然大家都是純粹的讀書人，那麼相處起來憑什麼生分？為什麼不簡單一點，再簡單一點呢？」周凡興嘆了口氣，也不知是為什麼而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