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震驚

第一百九十七章 震驚

霍奉卿這狠話撂得震驚四座,不但云知意瞠目結舌,議事廳內所有人都獃滯了片刻。

先前在來的路上,雲知意聽章老說了霍奉卿打算從京中請太醫官來保障教學后,就已經決定要推動聯合辦學的方案通過。

她相信霍奉卿是將她最初的擔憂記在了心上,此舉是為在黨爭的混戰中為學子們留一條生路。

方才她故意說要和霍奉卿搶奪聯合辦學的主導權,其實是為了幫霍奉卿一把,將事情框在死死「通過此方案」的前提中。

當她跳出來與霍奉卿作對,老狐狸們自然會選擇坐山觀虎鬥,這樣霍奉卿面對的阻力就會最小。

以霍奉卿的腦子,不可能看不穿這一層。為什麼會突然發瘋,說出「若事情不成就自請下台」的話來?是很有把握的意思嗎?

雲知意瞥向主座上的霍奉卿,卻見他目視前方,冷肅從容。

滿室尷尬的寂靜中,霍奉卿的屬官韓康緊張地清了清嗓子,小聲顫顫:「諸位大人可還有異議?」

韓康的聲音讓眾人回神,各自與身旁同僚們小聲商量起來。

雲知意今日是臨時被拉來的,在旬會上並沒有實質表決權。

章老遲疑地看了她一眼,以眼神詢問該不該同意,她輕輕點了點頭。

見老人家蹙眉,她斜側身趨近,小聲道:「我知道您擔心什麼。信我,我有法子。」

章老欲言又止。

雲知意想了想,低聲在他耳畔說了一個名字。

章老先是愣怔,旋即如醍醐灌頂,渾濁老眼放出狂喜光芒,臉上每道皺紋都在笑。「你有把握請得來?」

雲知意笑答:「您先別聲張,等我消息。不過,畢竟是學政司的事,對外我得用您的名義。反正您記着,事成功勞算您,若出了岔子,算我的。」

章老面上笑意稍凝,靜靜斜睨着她,沒接話。

雲知意一時看不透老人家的意思,訕訕乾咳兩聲:「您是不是覺得,我依仗家世背景來做事……可恥可笑?」

「不是,」章老慈藹笑笑,欣慰又感慨,「我只是在想,你這小姑娘實在難得。出身世家卻不紈絝混日子,還願意動用家世背景去解決一些別人解決不了的問題。」

這事於她本人並無利益關聯,她卻不計較功勞歸誰,就這麼平平淡淡將事情攬下。

章老一生經歷無數,見過世間百樣人,所以深知像雲知意這樣的人有多珍貴。

「嗐,嚇我一跳,」雲知意彎了眉眼,「我就是在其位謀其事而已。」

章老暗暗瞥了霍奉卿一眼,老小孩兒似的鼓了鼓腮:「那小子會不會從中作梗?會不會找你麻煩?」

「不會的。我在其位謀其事,便是惹來麻煩,那不也是該當的么?」雲知意噙笑眨眨眼,安撫道,「而且,他手還沒那麼長,您放心。」

章老想想也是這個理,頓時樂呵呵點頭:「也對。你雲氏的門路,尋常人夠不上,想作梗也沒機會。」

*****

眾官快速商討完畢后,表決正式開始。

眼看霍奉卿今日像是被雲知意激得臨場失智,竟主動加碼在自己脖子上架了把刀,田黨老狐狸們面上看着無甚波瀾,心裏卻樂翻了天。

大概是有人怕霍奉卿突然清醒反悔,整個表決過程順利又迅捷。

大家一致同意:州牧盛敬侑代表原州府呈文奏請朝廷,由霍奉卿主持大局,立刻着手籌備「鄴城庠學與官醫署聯合辦學」。

自原州府有「旬會合議」以來,還沒有哪個方案是以這種一邊倒的方式通過的。

老狐狸們齊心協力想要坑死霍奉卿,其實也從側面說明,他已小成氣候,否則不會被對手重視到這等地步。

雲知意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一時竟不知該為他擔心,還是該為他驕傲。

之後又議了兩件旁的公務,便聽到了申時散值的鐘聲。

工務署主官常盈站起來,揚聲笑道:「今日旬會合議諸事順利,實在難得。不如我請諸位大人到賞味居喝酒吧。」

位於鄴城東的賞味居是原州府官屬酒樓,由州丞府右長史符川與錢糧署共同管轄,盈利歸公。

官員們私下相約宴飲經常選在此地,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雲知意今日當眾逼得霍奉卿說出「不成就自請下台」的狠話,在旁人看來這算是結下樑子了。

按照官場慣例,發生這種事後,同僚們都會組個酒局飯局和稀泥,幫着兩人達成表面上的和解。

眾官應許,章老卻笑着推辭:「難得常大人今日大方散財,可惜老夫近來在喝葯,就不去了。諸位盡興即可。」

雲知意向來不愛與人扎堆,章老是知道的。

老人家雖自己不去,卻小聲勸她:「常大人有心圓場,你且承下好意。你今日當眾將人逼狠了,是該緩頰一下關係。」

章老這是擔心她年輕氣盛,不屑費精力去維持官場上這種不言明的人際規則。

官場上所謂衝突與協作,時常是夾纏不清的。

正常情況下,大家在公務上意見相左,甚至拍桌打嘴仗、互相挖坑拖後腿,這些都無關私怨,出了議事廳后不管心裏怎麼想,相互間至少得在面上保持一團和氣。這算是為官者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否則一言不合就老死不相往來,今後還怎麼繼續共事?

哪怕像目前的霍奉卿與田嶺,因黨爭陣營不同,衝突幾乎已擺在枱面上,但對對方的攻擊行為都維持在法律規制之內。

如此,在沒有真正揪住對方致命把柄之前,兩人依然是同僚,公務上該協作還得協作,私下裏仍需保持表面和睦。

雲知意明白了章老的愛護,點頭笑答:「好。您老早些回家歇著,我聽您的。」

她倒不覺得自己有必要與霍奉卿「緩和關係」。

而且她覺得,若真是同僚之間因為公務上的衝突而生了心結,哪是喝一頓酒就真能泯恩仇的。

但她有許多疑問,眼下正愁不方便貿然找霍奉卿單獨談,這倒是個機會。

*****

響應常盈邀約的,除雲知意與霍奉卿外,另有田岳、高珉、工務署從事屬官賈雪等,一行總共十一人。

賞味居的二樓雅間格局精緻,若是三五人小聚最為合適,十一人便略有些打擠。

席間觥籌交錯,玩著各種詩詞酒令推杯換盞,熱鬧又不失風雅。

老狐狸們久經陣仗,幾乎個個海量,十幾輪的推杯換盞后也不見明顯醉態,倒是幾個年輕人,在他們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此時氣氛已是和樂融融,眾人見時機成熟,或真心或假意地在雲知意和霍奉卿之間勸和,頻頻為他倆斟酒。

霍奉卿不勝酒力是眾所周知,所以大家只是讓他點到為止,主要都是在勸雲知意多喝。

但云知意想找機會單獨問霍奉卿一些事,並不想喝醉,於是應付幾回后,便將酒盞反扣在桌上,示意不再接受斟酒。

酒至半酣,雅間內的氣氛已經不像最初那般風雅端正,簡直可以說是沒什麼正形了。

州丞府右長史符川手執小酒壺站在她旁邊,笑呵呵道:「完了,雲大人嫌棄我斟的酒,十分不給面子。」

眾人笑哈哈打趣起鬨。常盈道:「你老了,斟的酒不香,當然不給你面子。不信叫小二帶個侍酒小倌上來,雲大人沒準能再喝整整一罈子。」

官屬酒樓有侍酒花娘與小倌,但需客人明確提出要求,小二才會安排帶人來。

「喲,常大人熟門熟路啊?看來是喚過小倌侍酒的人,轉頭我得找你相公告狀去。」

「咳,可別拿這話到我相公面前亂說啊,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只是喝喝酒,沒幹什麼,成婚後也再沒有過。」

常盈倒也不忸怩,大方笑着承認后,又反問年歲相近的一干中年同僚們:「你們敢說沒喚過花娘侍酒?」

「這個嘛,人不風流枉少年啊。哈、哈、哈。」眾人心照不宣,哄堂大笑。

雲知意笑眼滴溜溜一轉,計上心來:「我從前只跟着家人來過這裏幾次,竟不知這裏還有侍酒的花娘、小倌。」

「從前你小孩子,家中尊長帶着你來,怎麼會讓你知道這些?」常盈慵懶靠着椅背,斜斜笑睨她,「況且你父親素來是個愛妻如命的,想來也不好這些新鮮。」

「那倒是,」雲知意受教般點點頭,雙頰酡紅,「就……很有意思嗎?」

「相當有意思啊,」有人壞笑,「若覺得光是侍酒不夠意思,還可以留宿,這就更多點意思了。」

「留宿?那感情好,左右我也出不去城了,正犯愁今夜睡哪裏呢。」雲知意笑眼彎彎。

常盈看看雲知意,又霍奉卿、田岳等幾個年輕人,挑眉笑得頗不正經:「諸位都是大人了,敢不敢漲漲見識?」

「那有什麼不敢的?不過我要自己去挑。諸位前輩自便,我去去就回。」雲知意笑着站起身來,舉步就往外走。

有人笑嚷:「雲大人不必拘謹,若是挑到可心的人選,去了不回也行的。」

田岳和年輕的工務署從事屬官賈雪也不約而同地跟着起身,歪七扭八跟着往外走。

田岳口中笑嚷:「我也要自己挑。」

賈雪也捂著嘴,口齒含混道:「我也挑!」

半醉的年輕人架不住起鬨慫恿,好奇衝動,這是常有的。所以老狐狸們對雲知意他們幾個最先出去的都沒覺得太驚訝,但等到霍奉卿站起來時,大家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去年雲知意隨沈競維在外奔走,之前並沒有機會參與這種宴飲,所以她好奇是正常的。

但霍奉卿這一年多里大半時候都在鄴城,參與這種私下宴飲不知多少次。他在這種場合素來是什麼習慣,大家都看在眼裏的。

他本身不勝酒力,所以不會喝醉;而且他的定力在年輕人中算是少見,心性又清高孤傲,任旁人如何起鬨,他都從沒搭理過這種胡天海地的放浪玩樂。

此刻他一反常態,眾人驚得酒都醒了一半,瞪着他的眼神彷彿他鬼上身。

霍奉卿卻平靜道:「有些悶熱,我下去透個風。諸位請自便。」

大家鬆懈之餘,又有幾分詭異的失望:沒有鬼上身,還是那無欲無求的冷漠臉。

*****

下了樓后,雲知意扶著有些沉重的額頭,沒好氣地笑望跟着自己出來的田岳和賈雪。「你們……不是來真的吧?」

《大縉律》並不禁止未婚官員買「春」,但若事情傳到坊間,名聲總歸不好聽。

田岳無比難受地按住心口,苦笑道:「誰跟他們來真的啊!我被灌得都快吐了,跟着你出來逃難的。」

跟在他後頭下樓來的是一位年輕女官,工務署從事屬官賈雪。

賈雪捂唇打了個酒嗝,神情痛苦:「先前有雲大人您在,他們多衝着您一些,我還能稍躲躲。眼看着您出來了,小田大人也開溜,我若不趕緊跟着跑,怕是要被他們將牆角剩下那五罈子都倒我肚子裏。」

「這些個前輩真不得了,酒缸里泡大似的。惹不起。」田岳苦笑抱怨時忍不住乾嘔了一聲。

他以掌捂嘴,急急道:「我先要間房休息去了,你們自便。」

賈雪頭重腳輕,說話都開始大舌頭了:「雲大人,我也失陪了。我娘最不喜我喝酒,這模樣回去怕是要被她訓一整晚。」

大家同病相憐,於是喚了小二來,各自要了一間後院客房去暫歇。

雲知意目送他倆先行離開,斜倚在樓梯口,等到瞥見熟悉的頎長身影從樓上下來,這才喚住一名小二:「我也要一間房。」

*****

賞味居到底是官屬酒樓,一應細節都中規中矩。

後院客房眾多,每間客房都不大,門上懸緋緣簾,掛貼金紅紗梔子燈,內里全都只配一床一桌一櫃,點長明紅燭,熏淮南特產的旃檀香。

總體陳設以舒適、妥帖、風雅為準則,精緻但不奢靡。

雲知意倒了一杯清水漱漱口,便坐到床榻邊沿,雙手反撐在身後,盯着房門耐心等待。

她今夜前前後後總共被灌了將近有一整壇的量。

不過,常盈今日點的是一種叫「蟹殼青」的鮮釀酒,勁頭遠不如她在家中常喝的五年陳釀「半江紅」,所以她只是微醺,整個人懶洋洋的,並沒有田岳、賈雪他們那般狼狽。

但饒是如此,直愣愣盯着房門坐了片刻后,她眼前漸漸有些迷離,思緒也開始飄散。

待到霍奉卿推門而入時,她恍惚地笑了笑。

州牧府窄袖束腰大擺,黑中揚紅,持重莊嚴,將他清冷的眉眼襯得越發凝肅。

但房中紅燭瑩瑩搖曳,溫婉的火光柔化了他的輪廓。

他順手閂上門栓,回頭時淡淡勾了唇。

雲知意心跳倏地怦然,竟覺他眼尾附近那粒小小的硃砂紅痣,竟憑空生出幾許多情艷色。

滿室充盈著旃檀香的氣息。

此香不算名貴,勝在「香隨時移能變三重調」的風雅意趣,官家常用。

不知是不是薄醉導致的錯覺,先時明明還是甜暖蜜郁的味道,此刻竟突然成了軟玉溫香的魅惑。

雲知意莫名有些口乾舌燥,說不清是醉的還是饞的。

她無比心虛地收回目光,垂眸盯着自己官袍下擺的紋綉,本就酡紅的雙頰更燙。

都怪這破香,引誘別人不學好!

霍奉卿走到小圓桌前,拎起茶壺倒了杯清水,淺啜一口后,似笑非笑地回頭睨她:「雲大人也口渴?」

「還、還行吧,」雲知意沒敢直視他,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雙手擠著自己灼燙的面頰,「問你點正經事。你不用過來,就坐在那裏說。」

她在心中拚命告誡自己,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上輩子把霍奉卿這樣那樣也就算了,這輩子無論如何都得做個人。

可惜霍奉卿偏不給她做人的機會,放下茶杯,長腿一邁就走過來,極其自然地與她並肩坐在床沿,還伸手將她攬進懷中。

雲知意生怕自己把持不住,忙不迭抬手抵住他的心口,想要將他推開:「別鬧!說正經事。」

「你說你的啊,又沒人堵你的嘴,」霍奉卿不動如山,將她圈得更緊,低垂的俊顏滿是無辜淺笑,「我喝醉了,隔遠了聽不清你什麼。」

雲知意嗔惱地在他腰間掐了一把:「睜着眼睛說瞎話。你總共都沒喝到兩杯的人,醉什麼醉?!」

霍奉卿稍作沉吟后,頷首哦了一聲,便低下頭來,溫柔又霸蠻地貼上了她的唇。

輾轉黏纏,輕咬淺嚙,一點一點啃噬著被淡淡酒香浸潤的柔軟櫻唇。

未幾,火燙的舌尖挑開甜軟唇瓣,追逐,糾纏,吮吸,吞咽……

仲夏蟬鳴透窗入耳,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一點前院賓客們飲酒作樂的歡聲。

但這些聲響完全遮不住室內的低喘、輕嚀、與若有似無的嘖嘖水聲。

良久過後,霍奉卿以指腹輕輕抹去她唇邊的漬痕,啞聲淺笑:「現在是真醉了。就這麼說吧。」

雲知意抬手捂住臉,極力平復著呼吸與心跳,感受是前所未有的混亂。

羞恥與歡愉交織,又駁雜幾絲赧然的恐慌。

她暫時不急着說什麼正經事了。此刻的她迫切地想和霍奉卿談一件關乎人生的大事,並且務求達成共識——

以她兩世為人僅有的一次經驗來說,「這樣那樣」,真、的、很。痛、啊!

她實在很不想再一次痛到流淚,嚶。

她慢吞吞挪開捂臉的手,抬頭看向霍奉卿:「誒,這輩子,我倆之間……就到『親親摸摸抱抱』為止。行不行?」

霍奉卿當場石化,眼目大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雲知意你能做個人嗎?這是什麼喪心病狂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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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她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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