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逍遙自在

第561章 逍遙自在

朱允炆的話在武當湖上空飄蕩,翻越荊棘叢林,沿着川流不息的河道,跋山涉水到達天涯海角,一個月以前所有的人還都跪拜在他的腳下,奉他為天之子。

「無絕,記得那天勤王的大臣和魏國公要你奪回皇位嗎?」

「哈哈,類無貴賤,我非九五之尊,皇位難道只屬於我嗎?」

朱允炆指著岸上一群在草叢中漫步啄食的野雞。

「石頭哥,你有沒有注意過它們?」

「沒有,難道你認識它們?」紅石毫不在意地對那群野雞投去一瞥。

「嗯,我認識它們,這一個月來,我給這三十幾隻雞都取了名字,那隻全黑羽毛的就叫小黑,那隻黑白相間的就叫條紋,那隻雞冠最紅的就叫頂紅……」

「行行行,別說了,你這名字取的也太草率了,再說我也不想知道誰是誰,免得哪一天宰它們的時候,我會下不了手。」

「石頭哥,在給它們取名字的時候,我還發現了一個情況,每天都是同樣的三十六隻雞到這岸邊來啄食。」

「這有什麼稀奇的?」紅石又對野雞投去一瞥,他正巧看到了小黑、條紋和頂紅。

「哈哈哈,你不了解野雞的習性吧。它們好鬥,如果從其他地方抱來一隻雞放在這群野雞當中,那隻外來的雞准得死。」

「嗯,這倒是。」紅石想起了長安的鬥雞大賽,雞飛狗跳,鮮血淋淋的場面猶在眼前。

「它們雖然好鬥,但是這三十六隻野雞卻一直相安無事,沒有相互傷害,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不知道。」

「因為他們已經確立了一個群體,如果相安無事的話,蛋的產量就會比較高,呵呵,野雞尚且知道這個道理,更何況是人呢?」

朱允炆的視線越過群山,眺望着南面的天空。

「無絕,沒想到……」

紅石僅存的一點擔憂在瞬間冰消瓦解,不僅如此,慚愧與瀕死之魚的喘息一起爬上他的臉。

「哈哈,石頭哥,你沒想到的事還多著呢!告訴你一些秘密,我在皇宮裏的時候,偶爾會想起一些當時以為是荒唐的念頭。

比如,為什麼一定要有人當皇帝?還有大明律說,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如果有一言九鼎的皇帝,怎麼可能人人平等?」

「無絕,你可能是古今唯一一個這麼想的皇帝。不瞞你說,我也有過這個想法,不過我倆位置不同,你作為一個皇帝會這麼想,實屬難得。」

紅石望着朱允炆,他很難將眼前這個腳踏露趾草鞋,頭頂竹編斗笠,可以談笑過往,雲淡風輕的人和被朱棣打敗的皇帝聯繫在一起。

「我雖是一個皇帝,但這麼想也未必難得,你知道嗎,當時我在金鑾殿的寶座上坐如針氈,有多想溜之大吉,呵呵!」

朱允炆黝黑的臉傻傻憨笑,衣襟被風吹開,露出白皙的胸脯。

「無絕,我想說不定以後真的會沒有皇帝,當皇帝的就不用發愁了,當不上皇帝的也不用爭奪皇位了,那豈不兩全其美?」

「廢除帝制?好!我大力贊成!」紅光透過黝黑的皮膚,朱允炆的臉散發出別樣的光華。

紅石從懷中掏出裝着玉璽的紫檀木盒:「給你。」

「這是什麼?」朱允炆兩眼放光,小心翼翼接過紅石送給他的禮物。

當他看見木盒裏熠熠生輝的玉璽時,眼中好奇的光彩和珍惜的神情全然退去。

他將木盒舉到船邊,手掌傾斜,木盒滑入湖中,在一個轉瞬即逝的響聲中,永遠埋藏在湖底深處一個黑暗的角落,與淤泥魚蟲為伴。

「哈哈哈!」兩人仰頭大笑,船身輕輕顛簸,船上的魚全都因此得以逃之夭夭。

夏末一個涼爽的黃昏,握瑜上了武當山,因為心懷怨言,他好奇的天性得到了遏制,他沒有在沿途駐足片刻,沒人感受綺麗風景帶來的享受。

一見到紅石,握瑜陰沉的臉著了火,不顧德高望重的白年道長和曾經必然會令他瑟瑟發抖的皇上朱允炆佇立一旁,他用力丟下身上的包袱,背對着紅石,坐在進門的台階上,生起悶氣。

「舅舅,你來了?」紅石趕忙放下茶水,跑到門邊,蹲下身來。

「舅舅,怎麼了,路上出事了?」

「出事了!我的外甥把我一個人撇在京城,自己卻在這名山大川閒情逸緻的喝茶,你說是不是出大事了?」

握瑜惡狠狠地盯着紅石,精神抖擻得像是準備戰鬥的勇士,而在片刻之前他還人困馬乏。

「舅舅……」紅石撇著嘴,委曲求全的樣子着實可憐。

「我錯了,但是這也是情非得已……京城大亂,我又不知道你在哪,這不,一得到消息你在騰飛客棧,我馬上就和你聯絡了,說要去接你,你又說不用……」

紅石的話好像戳中了握瑜的傷心處,他憤怒的臉看起來平添了幾分悲痛。

「如果你一直都沒有我的消息,那我們是不是又要天各一方了?」

他伸出手在眼角搓了兩下,消滅掉有可能流出的眼淚。

「舅舅,怎麼會呢?我們的緣分非同一般,在朝鮮都能遇到,更何況是在這中原?」

紅石轉頭向白年道長和朱允炆求救,他們兀自像剛才一樣灑脫,對紅石的處境置若罔聞。

握瑜把手伸進懷裏,哆哆嗦嗦地取出一封信和一面銅鏡交給紅石。

「拿去!」

其實比起自己的失望,他更在乎的是,擔心大哥的信和遺物不能交到紅石的手中。

紅石接過信和銅鏡,眼睛沒有離開過握瑜的臉,那上面好像寫着非同尋常的暗示。

「舅舅,別生氣了啊,你要怎麼罰我都可以,彆氣壞了自己。」

紅石邊說邊拆開信,不熟悉的字跡出現在面前,以前他從來沒有看過釋沙竹寫的字。

「石頭,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了。我很懷念在象山,在我的小屋裏我們相處的那段時間。雖然你拜我為師只是因為想學變戲法,你每天看到的,想到的都是變戲法,而對我這個師父視若無睹,但是我還是很珍惜我們師徒的情分。我的一生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徒弟,並且一直以你為榮。

石頭,我必須向你坦誠我的真實身份。我是寶通手下八大風巫之一——不周。我的一生被一個最可笑的玩笑愚弄,身不由己做了許多錯事。如今我什麼都明白了,但是錯誤已經鑄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殺掉寶通,或許是他殺了我。

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那肯定是他殺了我。不過我不後悔,我向他刺出了劍,這雖然不足以彌補我的過失,但是可以讓我心安一些。

此刻,我看到面容憔悴的知因正在和我下棋,向我傾訴他丟失女兒的畢生遺憾,他信任我,但是我卻出賣了他。他最終死在我這個三十年的朋友手上,是我把黑烏海放在了農青雲的屋中,農青雲才對知因下了殺手。

我沒有機會和他認錯,我們不會再碰到,他在天堂,我在地獄。石頭,希望你能幫知因找到女兒,雖然陰陽兩隔,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會在冥冥之中成全他們的父女之情。

石頭,我這可悲的一生中最幸運的事除了和你的師徒之情,就是前天在應天的街頭遇到了你的舅舅。這兩天是我最快樂的日子,我可以把所有想說的話都托你的舅舅轉告給你,但願你能記着我這個不稱職的師父,每年清明為我上一炷香。你的師父。」

「師父……」

紅石囈語,雙手無意識的撫摸著銅鏡,久久在回憶中穿梭,那些恨遠遠大於愛的記憶片段好像玩弄了他。

握瑜垂下頭,淚水連成串落在塵土上,他緊閉雙唇,誓死守着對大哥的諾言——不能告訴紅石他的真實身份。

幾天以後,武當湖上又多了一個漁夫。

從山上到山下,從岸邊到湖中,從滿船的魚到魚兒全部逃脫,握瑜不停講述京城發生的事,不管紅石和朱允炆願不願意聽。

首先當然是從那場震驚朝野的大火說起,朱棣在朱允炆屍骨前的聲聲痛哭傳到了家家戶戶,有人被他的善良感動,有人恥笑他的虛偽。

在各執一詞的大臣諫言中,朱棣選擇為朱允炆安排了隆重的葬禮,輟朝三日以示敬意。

三日後,朱棣登上了帝位,泯滅了建文朝的存在,將建文朝的四年改為洪武三十二年至三十五年,而定次年為永樂元年。

抹煞一個朝代必然要清除當朝臣子,齊泰、黃子澄、方孝孺自是首當其衝,同時因他們而受牽連的人不在少數。

徐輝祖被投入大獄,徐妙雲三番五次求情,朱棣執意不肯輕饒,大言不慚是為了要對得起齊眉山大戰中被殺的大將李斌和白溝河戰役中死去的官兵們。

一直堅守在朱允炆身旁並且在最後關頭依舊滿懷希望出城徵兵的御史大夫練子寧、禮部右侍郎黃觀、刑部右侍郎金有聲等株連九族。

進京勤王的忠臣蘇州知府姚善、寧波知府王琎、徽州知府陳彥回等目睹皇上逃脫,在對朱棣的譏笑中慷慨赴死。

鐵鉉鍥而不捨地守着濟南城,為着渺茫的希望,但那是崇高的堅持。

盛庸投降朱棣,但百姓都相信他是假降蟄伏,在街頭巷尾最隱蔽的角落裏還傳出了盛庸暗中與鐵鉉密切聯繫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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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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