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真的放下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緩緩抬起頭，泫然欲泣。

宋淵聲音低啞：「阿濃……」

江濃珊輕聲細語，聲音帶著一點沒忍住的哭腔。

「謝謝你，余叔。」

如果早知道……如果真的早聽到關於父親的一切。

她想她不會恨他。

她恨不起來。

余叔說得對，或許她的童年很悲慘，但父親沒有錯。

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她沒法再把這份仇恨放在他身上。

而且……

他是真的愛她，疼她。

只是他……沒辦法活到現在罷了。

假如他活著，他一定保護她一輩子。

余叔情緒也很激動。

儘管他極力剋制，但在看到江濃珊這泣不成聲的樣子，她知道，她不會再恨老江。

她心裡的陰霾消散不見，好像終於活成了老江希望的樣子。

他聲音顫抖，手指悄悄攥緊。

「你不用謝謝我……你爸爸救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你們的……」

怕是永遠都還不清楚了。

余叔話未說完，哽咽了。

儘管他看起來精氣神很足，卻早已兩鬢斑白。

年近半百的鐵血男兒，竟哭的像個孩子。

江濃珊在眼淚中，也把最後一絲不安給流盡。

她心裡此時是多年以來從沒有過的輕鬆和釋懷。

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年輕的父親看著女兒的欣喜和期望。

以及他思念著她的模樣。

結束這件事的那天晚上，江濃珊在老宅的房間睡的格外的安穩。

她做了一個夢，夢到小時候的自己趴在書桌上畫畫。

畫了爸爸，媽媽，哥哥，還有自己。

她把畫送給爸爸，看到他眉如新月，笑的很是開心。他把畫疊的整齊，然後放到軍帽里，再戴好。

小小的江濃珊問爸爸。

「你下次多久回來陪我？」

江父親了親她紅彤彤的小臉，說：「等你從幼稚園小班升到大班爸爸就回來了。」

小濃珊想到媽媽說下學期自己就能上大班了，直覺父親很快就會回來，她笑的很開心。

又問爸爸：「那你下次回來還走嗎？」

她聽說爸爸他們在很遠的地方待夠了，只要回來了，就不用再走了。

父親也很高興，把她抱在懷裡笑的欣慰。

「不走了。爸爸下次回來，就會永遠陪著你了。」

她笑的像朵燦爛的太陽花，說：「爸爸，我等你。」

然後夢境變得不再真實而遙遠。

陽光透過窗帘的縫隙，剛好落在江濃珊薄薄的上眼皮。

刺眼。

江濃珊醒來。

她心裡那些怨恨全都從心底偷偷消散了，江濃珊不再仇恨，只覺得有一絲憂傷，又安心。

大概唯一的遺憾，是她最終沒能等到爸爸。

她心裡突然有一件事，早應該去做，卻始終沒有去做。

此時此刻，她很想去做。

江濃珊洗了個澡，護膚，然後化妝。

在衣帽間選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襯得她皮膚越發白皙。

她穿上高跟鞋，去往餐廳，吃了一個水煮蛋，喝了一杯牛奶。然後獨自開車離開了劉家老宅。

這一次，她沒有打電話給宋淵，讓他陪著自己。

江濃珊在臨近墓地的時候，在花店買了一束白色的雛菊。

她沒有戴口罩，花店的看店小姑娘認出了她。

「江…江濃珊！」

江濃珊大方的笑了笑。

「你好，是我。」

小姑娘臉色羞紅，大概是第一次這麼近看見女明星。

「我，我很喜歡你的作品！你演的電影我都看過！你能給我簽個名嗎……？」

江濃珊笑笑，答應她道：「好啊。」

她一手抱著花，一手接過筆。在花店店員遞過來的紙上籤下自己的名字。還多寫了幾行字。

「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居然是TO簽，小姑娘更開心了。

大概是因為她態度很好，真的給了簽名，小姑娘覺得她很親切。

等她付完錢好奇的多問了一句：「你買花是要去見什麼人嗎？」

問完她就後悔了。菊花啊，想也不想也知道是送給什麼人的……

江濃珊倒沒有生氣。

此時的她非常坦然，心情輕鬆。

她對小姑娘笑笑，說：「我去看我爸爸。」

他離開了很多年，這是她第一次來墓地看他。

神奇的是，她只在小時候聽過一次墓地的位置，卻在多年來，記得無比清楚。

江濃珊是劉家大小姐。

她父母早年雙雙去世不是什麼秘密。只是內里的那些真相，和江濃珊的心結，少有人知罷了。

店員傻愣愣的點點頭，鬆口氣慶幸她沒有不高興。

但這種事情，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只吐出幾個字：「那…珊妹你路上小心。」

江濃珊低眸一沉，再抬眸眼波溫柔。

「謝謝。」

然後她轉身出了店，再次駕車離去。

墓地安寧而又平靜，一排排的墓碑筆直成一條線。

江濃珊穿梭在一座又一座矮矮的墓碑中，然後最後停留在一個墓碑前。

碑上的黑白照片，那人的嘴角微微揚起，笑容溫暖。

怎麼連遺照也能笑出來啊……

江濃珊在心裡嘆息。

她知道參軍的時候，她爸爸是早早主動拍了遺照的。

就是現在貼著的這張。

拍遺照的時候他在想什麼？

是不是覺得不會太早用上，等百年歸山之後，遺照還年輕帥氣？

江濃珊輕輕笑了。

她對著墓碑低喃：「那你失算了吧……」

江濃珊把那束菊花溫柔的放在他的墓碑前。

動作緩慢的蹲下把墓碑前的那一圈地擦了擦。

其實墓地有人打掃，這裡已經很乾凈了。但她總覺得作為女兒，她一次也沒有這樣干過。

擦完墓碑。

她終於開口跟他講話。

一出聲，眼淚婆娑濕了眼眶。

「對不起啊爸爸，現在才來看你。」

那麼多年的恨啊，痛苦啊，難過啊。好像都在這一句話中，全部傾倒。

「我前段時間遇到了您的老戰友，余叔。」

「我才知道，你是為了保護他才離開的。」

「說好保護我啊，結果爸爸你的心也太大了，原來是想保護所有人。」

「但是……我不怪你。」

「以前我不明白，總覺得你放棄了我，拋下了我，覺得你就是個騙子。」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才是最難過的那一個。」

「余叔告訴我，家是你的夢想。」

「只可惜，到最後你還是夢想破碎啊。」

她說到這裡，淚水忍不住的往下落。滴落在墓碑前，在父親的安息之地處。

接著，她撐起笑顏，掛著淚說道：「也不能說破碎了。」

因為你守護的大家還在。

而我，是你在這大家中，大概最想要保護的人。

所以她遇見了很多人，關心她愛護她，無條件的支持她。

大概都是父親的守護在前。

她淚雨滂沱，止也止不住。

終於在最後還是說出了：「爸爸，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在這個世界活的很好。

我庸人自擾很多年，從來沒想過，其實你是最不願意傷害我的人。

也許在倒下的那一刻，你無比期待回家。

還有媽媽……

她也想過媽媽自殺的事。

但生前對她無比關愛體貼，她實在沒法去怪她。

而且大概爺爺會永遠無法原諒。

但她能理解她。

在媽媽心裡，一生摯愛的人死了，大概才是最痛不欲生的。

她的心理在父親死的那一刻，出現了巨大的問題。

她是在這種崩潰的心理中自殺的。

她在追尋自己死去的愛人，也是解脫。

如果這整個悲劇一定要有一個人有罪的話，大概就是無恥的犯罪分子吧。

不是他們的話，很多保衛家園的戰士不會死，她的父親也不會死，她的母親……也不會崩潰自殺。

所有人都是這場悲劇中無辜的受害者。

她自己也是。

既然如此，她沒法再責怪同是受害者的父親。

她從這場長達十八年的痛苦中走出來，釋懷。新生活開始，她應該往前看了。

她會想父親希望的那樣，輕鬆，快樂的活下去。

太陽高掛，熱烈的陽光曬著她紅色的長裙，格外鮮艷。

江濃珊沒有躲避，在烈陽中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下午開始轉陰，才離開。

當晚，曬了大半天的江濃珊成功中暑，昏睡在房間連晚飯都沒吃。

還是江安之回來才發現的。

他陰沉著臉從江濃珊走出來。

盯著劉耀光問：「阿珊今天去哪裡了？」

江濃珊走的時候劉耀光還沒醒，他喉嚨哽住，心虛說道：「啊……我也不知道……」

回來她就睡了……他以為她只是累了，也沒多想，誰知道她一身熱氣是中暑了……

江安之沒說什麼，拿著手機走遠了。

又給宋淵撥了電話。

電話一通，他的問題就跳了出來。

「阿珊今天去找你了？」

宋淵沉默了一秒，直覺不是什麼好消息，畢竟他今天一天都沒有阿濃的消息，發了兩條微信她也沒回。

「沒有，怎麼了？」

江安之不知道原因，心裡有些急，他快速穩住自己，才說道：「沒事，她就是今天出去了回來中暑了。」

「中暑了？」

宋淵重複了一遍江安之的話，眉頭皺起，心裡全是擔心。

「我現在就過來。」

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幾乎立刻站了起來。

江安之聲音不耐的拒絕他：「你現在過來做什麼？都這個點了。」

「我爺爺可不會留你在家過夜的。」

宋淵腳步不停的去拿車鑰匙了。他見不到江濃珊，是不會安心在家裡等的。

「無所謂，我可以自己開車再走。」

他說完就把電話掛了，不再聽江安之說什麼。

江安之對著掛斷的手機，眉頭皺起，很是不爽。

還沒訂婚，這人就越發囂張了。儼然一副他妹妹已經屬於他了的態度！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

雖然對宋淵晚上還來他家看阿珊很不滿意，但人來了，江安之還是開門讓他進來了。

好在家裡的三個巨頭已經歇息了，不然有兩個劉太爺攔著，宋淵才是進都進不來。

宋淵進了江濃珊的房間。

床上的姑娘已經喝了解暑的葯湯，空調調的低了一些，臉上潮紅已退，睡著了。

宋淵看她看起來睡的安穩，沒什麼大礙，才鬆了一口氣，心裡的擔憂總算淡了一些。

他輕輕抓住她露在被子外的手，緊緊握在自己兩手之間。

輕聲低語：「今天去哪裡了？也不告訴我……」

然後他安靜的看著她的睡顏。

平穩的呼吸，禁閉的雙眼，濃密纖細的眼睫毛翹起，紅唇輕啟，每一處，都緊緊抓著他的眼球。

他感覺自己能這樣看著她，一輩子。

而他拉著她的手，完全不想放開。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在嘆息中冒出一句話。

「看來得快點把你綁在我身邊了啊……」

「一輩子。」

……

清晨，江濃睡眼惺忪的醒來。

只覺得頭還有些暈乎乎的。

她從床上坐起來，看著自己的左手愣神，總覺得昨晚……好像有人握著她的手說了什麼……

門剛好被打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是江安之。

他看見已經坐起來的江濃珊，有些意外。

「你醒了？」

江濃珊「嗯」了一聲，揉了揉太陽穴。

「頭怎麼暈乎乎的……」

江安之把端來的解暑湯放床頭柜上，聽她說這話，態度就變得有些強硬。

「你自己說昨天去哪裡了？還中暑了，能不頭暈嗎？」

然後把湯遞給江濃珊，命令的語氣。

「把湯喝了。」

江濃珊眨眨眼，乖乖的接過湯一口氣全喝了。

江安之又問道：「現在說一下，你昨天去做什麼了？」

江濃珊把碗放在床頭櫃，沉默了幾秒，才緩聲說道：「我去墓地看爸爸了……」

從看完余叔回來，江安之就一直沒提。

現在她提起爸爸，他有些晃神。

「你……」

然後她笑容可掬，說了那句一直在江安之心底的話。

「哥，爸爸是個英雄。」

江安之怔在旁邊，腦子裡全是江濃珊剛剛說這句話的樣子。

阿珊她說爸爸是英雄……

她不恨爸爸了……

他的眼睛酸酸的，有眼淚衝出濕潤了眼眶。

猩紅的眼盯著江濃珊的笑臉，激動的說不出話。

「阿珊……」

江濃珊看著激動的快要流淚的哥哥。

只覺得好多年啊，都沒見他哭過。

她輕聲，像是在對江安之說，又更像是對自己說。

「這下，真的可以好好生活了。」

放下心裡的所有陰霾，向著陽光，心懷希望的，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