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可憐

第十二章 可憐

謝玠望向他,下一瞬便聽他道:「雲濯這姑娘,身世可憐,往日我在京都,貴女圈子裡掂量著我這個老師的名聲,也不敢多為難她。可我若不在,想來她的日子會難過許多,屆時還請大人看顧她一二。」

「人生於世,身微命賤者不知凡幾,先生為何獨獨可憐她?」

他問這話,並非因他出身清貴,不知人間疾苦。而是因為在他看來,但凡有能力,有手腕的人,都不會落到被人可憐的地步。倘若沒有那等能力或是手腕,更不值得被人憐憫。

暮歸柳抬眼,道:「她這人,怠懶,好耍小聰明,也不太上進。但天底下勤奮,老實,一門心思想往上走的人多了去了。我看中她,只為一點,那就是她身上有一股勁兒。」

「那種想做什麼,一定要做成的勁兒,我見了就心裡歡喜。大人一路走來,順風順水,不明白高門賤命的悲哀,大多數人生來好像就接受了這樣的悲哀,為家族犧牲,亦或者為世俗認定的功名、前程犧牲。」

說著,他笑了笑:「但是雲濯沒有,她知道她在我這裡學得好,雲桓才能重視她,但她還是任性,我講兵法謀略,她就認真聽,有不懂的回家還要仔細鑽研;我講詩詞史書,她不耐煩,就坐在那兒打瞌睡。」

說著,他又想起當初第一次見雲濯時的光景,小姑娘比起同齡的孩子實在瘦得過分,禮儀也欠缺,臉上的表情木木的,唯有一雙眼,看人時亮得過分。

也就是那雙眼睛,讓他動了惻隱之心。

「說起來,當年我從族長手裡,將程兒接過來養在身邊時,他身上也有這麼一股勁兒。雲濯和他,其實是一類人啊。」

這是謝玠在暮歸柳口中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他垂眸,想起來如今暮家家主名字里就有個「程」字。

只是,區區雲氏庶女,也配與和王氏玉郎並稱為琅琊雙璧的少年家主相提並論?

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暮歸柳輕咳一聲,道:「總之,待我離京,還請大人照拂雲濯一二。」

謝玠頷首應下。

……

雲濯回了院子后便躺回了床上,她閉著眼,緊擁著錦被,卻仍覺得不夠。

太冷了。

記憶里,沒有哪一年像乾元二十二年那樣冷,大雪經久不息地落著,都城霜滿鬢,山水俱白頭。

她難得推開門,出了院子,想看看雪景。卻沒想到走到半路,便聽見一聲凄厲的慘叫。

她放輕了腳步聲,走過去看到前些日子在她面前盛氣凌人的侍妾昏死在地上,臉上有血淚汩汩流著。在她面前,立著一個穿白衣的男子,容色清冷,氣度矜貴,手中一柄薄而窄的長劍正滴著血,泛著寒光的劍身倒映出侍妾血淚斑駁的臉。

而後,她聽見那人說:「既然長了眼睛沒用,想來剜了也不影響。聽說這位便是你們王爺近來的新寵,依我看,比起雲家四姑娘,可是差遠了。」

「起碼雲四姑娘不會這般……欲擒故縱地撞到本官身上。往日聽說王府美人如雲,今日見了,本官卻覺得,若都是些這樣的美人,你們王爺恐怕是腦子有病。」

雪漸停了下來,城中的戲班子也從「荒原寒日嘶胡馬,萬里雲山歸路遐」唱到了「則為他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而她,她便死在一個春水破冰的早晨。

死的那一年,京都春色與往年沒什麼差別,依舊是處處楊柳堆煙的好光景。

「這是誰的墓?」

恍惚間,她聽見有人這樣問,只是努力睜大了雙眼,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而後距離漸漸拉近,她才看見漫山遍野的草色間,有一人身著白衣,長發用一根雪青的綢帶系著,眉若遠山,眼眸幽深。

他身邊立著的僕從聞言,連忙翻身下馬上前查看,拂去碑上風沙后,被歲月掩埋的字跡漸漸顯現出來,他答道:「大人,是已故端王妃的墓。只是不知,為何立在這裡。」

按照天家的規矩,王妃薨了,該葬在封地。

怎麼會立在這裡呢?

雲濯驀地想起,她從前與裴宴說過的一席話:「我這一生不是很快活的一生,從生下來,便鮮少能有自己做決定的事情。但我想,至少還有一件事,可以隨我的心意。待我死後,我想葬在城外青山上,山下要有河,夏天會有長在鄉野的孩子採蓮捉魚;河邊得有一條路,一年四時,漁人樵夫,車馬轔轔,都從路上過。」

「我想好好地,看一看這人間。季安,你能答應我嗎?」

那時候,裴宴說,「何須待死後?我現在也可以帶你縱馬長歌,行遍人間。」

後來她沒能等到裴宴帶她遊歷山河,卻等來了這一片墓地。

墓邊雜草叢生,長得已有半人高,深深淺淺的腳印踩在周遭,看起來凄涼得很。

「也是個可憐人。」那人下得馬去,又吩咐僕從去買一壺酒來。

他將雜草拔去,又用不染纖塵的廣袖拂去墓碑上的塵埃,而後接過僕從買回來的酒,傾灑在墓前,用懷念而幽遠的語氣說道:「生前貪圖利與祿,身後黃沙一抔土。當年你艷絕京都,名冠大鄴時,可曾想過今日?」

雲濯覺得這真不是人能說出來的話。她都這麼可憐了,他居然還冷嘲熱諷?

而後她又聽見他道:「不過也無妨,人總是要死的。聖子神孫,貧民賤姓,終究要死。他日我到陰司黃泉里,只盼你已經托生而去,千萬記得,下一回可別再愛人了,不值得。」

倏然,黃鐘大呂一般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天地轟然倒塌,春山,舊墓,雪景,美人的哀啼,全都由遠及近地攪在一起,又模糊起來,只剩下那個穿白衣的男子,他執劍,他嘲諷,他倒酒,他嘆息……

謝玠,謝玠。

雲濯坐起來,淚水披掛在臉上。

他可憐她啊。

這世人,利用她,嘲諷她,欺騙她,謀害她,可那個矜貴沉冷的權臣,可憐她。

但是雲濯想不通,謝玠為何會與老師相識。

她心裡忽然不安起來,眼見著窗外淅瀝瀝下起了雨,她也仍然擦了臉上的淚痕,喚紅袖進來。

她要去找先生問一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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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首輔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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