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車裂

處死王軾之後，秦君駟便連夜前往廷尉府的大牢，見到了面容枯槁、憔悴，宛如一夜之間老了十多歲的衛鞅。

衛鞅盤腿坐在牢房的茅草上，閉着眼睛，似在假寐，緊緊皺着的眉頭表明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商君。」

衛鞅的眼睛緩緩的睜開，看見秦君駟，不由得淡淡的笑道：「君上是來見衛鞅的最後一面的嗎？」

秦君駟與衛鞅對席而坐，說道：「商君，其實寡人對你很欽佩。一開始，寡人並沒有除掉商君的打算。」

「衛鞅知道。」

「既然商君明知如此，為何不儘早逃離秦國？以寡人觀之，商君並非迂腐之人啊。」

聞言，衛鞅淡淡的道：「君上，衛鞅若是早些逃離秦國，君上何以自處？再者，天下之大，早已沒了衛鞅的容身之處不是嗎？衛鞅昔日曾對君上說過。」

「衛鞅雖是衛人，生於衛地，長於衛地，周遊列國，也曾入仕過魏國，但是，衛鞅的心，衛鞅的根，終究是在秦國。衛鞅，乃秦人也！」

秦君駟讚賞的看了衛鞅一眼，說道：「商君高義。」

「君上，衛鞅乃將死之人。不過，衛鞅在臨死之前還想詢問君上，衛鞅死後，秦法存否？」

「存。」

衛鞅點了點頭道：「如此，衛鞅以身殉法，死不足惜也。君上，實不相瞞，其實衛鞅早在變法之時，就已經想到會有今時今日之下場。」

「噢？」

「君上容不下衛鞅，秦國的老世族容不下衛鞅，甚至是許多的秦國百姓都容不下衛鞅。衛鞅之法，苛待於人也，君上只有處死衛鞅，才能樹立自己的威望，才能平息世族百姓之怨憤，不是嗎？」

秦君駟微微頷首，不置可否。

衛鞅又道：「這一點，衛鞅清楚，君上清楚，甚至是先君孝公，想必是早已清楚的。昔日衛鞅入秦之時，曾對先君說：公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負。先君臨終前，又說了一次，先君是在暗示衛鞅，也是在暗示君上啊。」

「青山已覆，松柏何存？」

聽到這話，秦君駟喃喃自語道：「青山已覆，松柏何存。商君，你心裏對寡人，對先君可有怨恨？」

「何來怨恨之說？」衛鞅十分坦然地回答道：「這一切，都是衛鞅咎由自取的。衛鞅，註定了是要蹚秦國這潭渾水的！如今變法大成，衛鞅已經功成名就，何惜一死？」

「君上，衛鞅不是一條狗，不能明知故犯。」

「……」秦君駟默不作聲。

翌日，衛鞅就被帶到城郊的刑場上，就在渭水河畔那裏。

衛鞅是為國之重臣，又因犯上作亂而誅殺，故而許多好事者都來圍觀。

陰雲密佈，電閃雷鳴。

上天似乎都不忍看見衛鞅遭到如此酷刑對待。

在刑場的周圍，人山人海，許多百姓都看着行刑台上的衛鞅，沉默不語。百姓的臉上儘是麻木的顏色，不知道作何感想。

他們對於衛鞅的看法亦是十分複雜的，既感激衛鞅能讓自己吃上飽飯，改變了秦國窮苦的現狀，又憎惡衛鞅讓他們只能耕作或者死戰，閹割了他們的思想，更憎惡衛鞅所制定的殘酷法令。

監斬官不是別人，正是大良造嬴虔。

衛鞅臨別之際，妻子熒玉來為其送行。秦君駟的確是有夠狠心的，衛冕、衛服這兩個他的表弟，他姑姑熒玉所生的兩個兒子都陪着衛鞅上了刑場，雖不是車裂，但也要被斬首示眾。

此時此刻，最為痛苦的就是熒玉。

殺害自己丈夫、兒子的，居然是一直被自己視如己出的侄子嬴駟，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熒玉，時辰已到！」在四方台上的公子虔將醒木一拍，冷聲道。

衛鞅撫摸著熒玉的臉龐，嘆道：「熒玉，咱們來生再見吧。」

「鞅！」熒玉忍不住淚流滿面。

「照顧好冠兒！」

「鞅！你們放開我！」兩名執戟郎中拉着熒玉拽出了刑場，不管她如何的掙扎，如何叫喊，都只能眼睜睜看着丈夫、兒子身死。

公子虔暗自嘆息了一聲，隨即走上行刑台，看着視死如歸的衛鞅，問道：「衛鞅，你可有遺言？」

「沒有了。」

「好。」公子虔深深地看了衛鞅一眼，隨後將令箭扔到地上去，喊道：「行刑！」

衛鞅造反，是要被處以極刑的。

這種極刑，就是車裂，也就是俗稱的「五馬分屍」。

車裂，就是把人的頭和四肢分別綁在五輛車上，套上馬匹，分別向不同的方向拉，這樣把人的身體硬撕裂為五塊，所以名為車裂。有時，執行這種刑罰時不用車，而直接用五條牛或馬來拉，所以車裂又被稱之為五牛分屍。

要把人的頭跟四肢砍下來都得花不少力氣，更何況是用畜力拉扯的？而受刑人身受的苦處更可想而知。真到撕開的時候，恐怕受刑人已經不會覺得痛苦了。

痛苦的是正在拉扯的時候！

一提及車裂之刑，令人談虎色變，足見這是一種極其殘酷的刑罰，後來還被列入了韃清十大酷刑之一，一般情況下，它專用於謀反、篡逆等大逆不道的人。

「駕！」

挨了鞭子，五匹戰馬嘶鳴了一聲，瞬間宛如離弦之箭一般撒開蹄子奔跑出去。馬匹的快速衝刺拽動的繩索，也將衛鞅的頭、雙腿雙手都拉動，漸漸的產生劇烈的撕裂感。

衛鞅痛苦的哀嚎著，彌留之際，他睜開眼睛，忽而看見面前浮現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孝公？

衛鞅的嘴角掛着淡淡的笑意，暗道：孝公，衛鞅來陪你了。

衛鞅隨後就被五馬分屍。

看着丈夫死得這麼慘，在刑場外面看到這一幕的熒玉不禁捂著嘴，眼淚遮蔽了視野，身子抽搐著，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熒玉哀傷到了極點！

沒過多久，她與衛鞅所生的兩個兒子，衛冕、衛服相繼被殺害，斬首示眾。

咸陽宮。

黑伯匆匆跑進龍台，看到正在閉目養神的秦君駟，便低聲道：「君上，衛鞅及其二子已死。」

「寡人知道了。」秦君駟抬頭望了一眼殿頂，語氣頗為淡漠，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se彩。

「黑伯，還沒有找到衛冠的行蹤嗎？」

「還沒有。老臣已經加派人手，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衛冠的。」

秦君駟陷入了沉思。

黑伯試探性的問道：「君上，你打算如何處置衛鞅父子三人的屍首？」

「人既然死了，便一了百了。准其厚葬。」

「唯。」黑伯這才退下。

秦君駟雖以殘忍的手段處死王軾與衛鞅父子，但是並沒有凌辱其屍首，讓他們曝屍荒野。

不管怎麼說，他們對於秦國都是功不可沒的，犯法就是犯法，處以極刑就是處以極刑，但是還不至於死無葬身之地。

秦君駟有着自己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