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白鹿 第三十九章 血禍

第二卷 白鹿 第三十九章 血禍

天已是快暗了,而天字宮之中,已是點起明燈。

「王爺……若是納為王企,每月要賦稅十萬兩以上,那六合童家每月純利才堪堪到這個數,您看……」

宮宇之內,大臣翻文理政,卻是捧了那明細經文,看了高坐的文王。

「賦稅嘛,自然是可以勻的……能者多勞……」

文王似是有所思索,只是簡單答了。

「可是……這不符大明律法……」

律法?

文王眯了眯丹鳳眼,卻是看了那大臣一眼。頓時讓他覺得不寒而慄,好似有了生死之威一般。

今日的王爺,好似有些不同。

氣氛變得有些冰冷,大臣不知道該接些什麼話,卻是惴惴不安。

忽然一個太監進了宮宇,照例下跪:「王爺,郡主與徐大人求見……」

文王挑了挑眉,那面若冠玉的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讓他們進來。」

「是。」那太監自是退下去迎人,文王亦是讓大臣退下。

大臣如獲大赦,只是急急拜退,行了禮,才是匆匆出了門。

朱櫻入宮,身後跟的是阿祖,兩個少年少女身影,卻是毫無畏懼,好似來勢洶洶,與那高堂之上的文王對立而面。

「櫻兒……為何尋我……我說過,在這長林之中要行那皇室禮儀。」

文王似是忽略了那後面的少年,卻是對了朱櫻,緩緩問道。

朱櫻看著那古井無波的臉龐,那是她十三年來一直喚了父王與爹的人。

「我想知道我娘到底是誰。」

文王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他本以為阿祖尋了朱櫻來,是相談那童家之事或是謀反云云,卻沒想到朱櫻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娘難產而死,這事我便與你說過了,每年那小祭,我們也曾去過那南水陵祭奠……」

「可你連她的名字都不告訴我。」朱櫻直視了文王,那眼中的堅定是從未見過的,好像是一個面無懼色的上陣男兒。

「我與你娘乃是孽緣,萍水相逢,誕下你乃是無心,她的名諱,我亦是不知。所以那南水陵中的墓碑,也未刻下她的名字……」

「我不信,便是萍水相逢,怎能連名諱都不知曉,她為你誕下我,難道連名字不肯說?」

話語鏗鏘,十三年來,朱櫻從未質疑過她爹,而今日,她終於第一次向文王質問。

文王沒有回答,他從朱櫻眼中看到了從未看到的東西,那是疏遠。

許久,他終是長長嘆氣,卻是又說:「罷了,告訴你也無妨……你乃是我領養的孩子,我未娶妻室,你娘也是……」

話音還未說完,朱櫻已是沉聲:「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

「你不是我的生父,我的生父是大伯,我的生母便是他的妻子——殷珠!」

沙啞的聲音卻是高亢,在這天字宮之內產生了迴音,震得人耳都有些生疼。而阿祖卻是在一旁看著,從未開口。

沉默許久,文王終是看了一眼少年:「是你告訴她的?」

阿祖點頭:「是。」

「你從何處知道的?」

「竹居……」

「竹居……哈哈哈……」文王突然笑了起來。「我萬萬沒想到,大哥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孩童,吐露真言……」

阿祖搖了搖頭:「從竹居之中出來,我只是有些猜測,而從那南水陵中出來,我才覺得這事是八九不離十……」

「你果然就是那個人……」

文王眼中露了精光,卻是說道。他一直對了阿祖抱了懷疑,不想竟是成真了!

阿祖全然無懼,卻是點頭:「是我。」

「你不怕我殺你?」

「你不能敢我,殺了我,鹿神子計劃夭折,你的謀反大計也會失敗。」

少年直視文王,不知不覺之中,這區區的一個孩童,已是與那權傾天下的文王站在了對等地位。

「這便是你的籌碼?你覺得憑這個鹿神子的身份,便是能夠擋住我?」

文王睥睨著阿祖,似有怒意。

少年面無懼色,依舊不緊不慢:「我之所以敢來,還因為朱櫻……」

「靠一個侄女?」

「因為她是燕王之女,你便不會動……」

阿祖如同運籌帷幄的棋士,在這宮宇之中與那文王對弈,兩人久久無言。

「果然是一條真龍……」文王終是緩和了表情,又是那淡然的模樣。「童成安送來之時,我只當你技藝高超。看見了你的絕世資質,我也以為你是我的棋子而已……今日看來,你已是知道了我的全部計劃……」

阿祖搖搖頭:「我不知道具體計劃,但是,你會全部告訴我。」

「呵呵……也好……終究是得讓你們知道的……」

文王的眼中終是出現了一絲柔和,那不是偽善,卻是人心最深處的情感。

「一切根源……都來自一本書……」

思緒飄轉,卻是回到了三十年前的深冬……

「三十年前……皇后難產而死,只留下了一個獨子,取名朱燁……皇室血脈貧瘠,武帝才新納了幾位妃子……」

「十年間,共生下九子二女,武帝已是垂垂老矣……大明曆屆皇帝,都不得長壽……武帝覺得這是一種詛咒,自己亦是命不久矣……」

「他那時才不過半百,卻已是極為年邁的模樣……他不想死,於是他尋遍了大明,去找那延壽的辦法……」

「他已經無心政事,因為他覺得便是政事才剝奪了他的壽元……什麼靈丹妙藥,怪術偏方。,甚至是人血嫁命,他都試了,卻都無濟於事,衰老的速度都無法緩解……」

「他去尋那不老的丹青,卻是尋不到……他去探那秦始皇的不死葯,找到的只是青銅鼎中的廢土……」

「終於,他奄奄一息了,在那病床之上卧病不起,連立遺詔的力氣都沒有了……舉國哀傷,而後便是準備大哥的登基……」

「然而這時……卻是出現了一個神秘人……」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諱,也沒有人知道他來自何處,他便是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長林,一路走到武帝面前,誰都攔不住他。他問武帝是否想要活命……」

「武帝不知道這個人的來歷,但是他已經不擇手段想要抓住生的希望……因此允下了什麼條件之後,那個人給了他一本古籍……」

「我只是知道那本書的存在,但卻從未親眼見過……而那個人也無影無蹤……」

「武帝著魔了,他對這本書視若珍寶……這本書上好像記載了什麼天大的秘密,或是什麼隱秘法門,他真的延緩了衰老,從那病鋪之上站起……」

「他不再參與朝政,便是每日例行的早朝,都由了六部代辦……他在長林中建了八卦鼎與觀星台,每日只是擺弄左道……」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不再是那皇帝的模樣了……他穿了道服拿了拂塵,在長林之中四處漂游,好像在尋找些什麼……漸漸地,他跑出應天,跑出江南,最後在世界各地的山水間遊盪,再沒人找得到他……」

「三年前最後尋到他的時候,他已是瘋瘋癲癲,尚存了最後一口氣。寫下遺詔之後,便是撒手人寰……」

文王好像是在說一個神話故事,但他的眼中,卻沒有悲哀,也沒有傷情,好像那武帝於他毫無關聯一樣。

朱櫻眼中只是澄澈,聽著文王的講述,而阿祖心中已是斷定,那本書,定是燕王看過的……奇門遁甲,天盤!

可是,這又與文王叛亂有什麼關係呢……

文王似是看出了兩人的疑惑,又是繼續。

「武帝一心想著自己的生死,無心朝政,就連親情也沒有多少顧及……大哥那時為了國家安定,才躬身政業,一心實事……」

「大哥雖然有了妻室,卻是沒有時間去溫情……東瀛是大哥派人去建交,西域是大哥遣將前去安定……他已是有了身為大太子的覺悟,也早已做好了接位的準備……」

「待得大明安定,他才能回來,與妻子纏綿一時,此時他已是二十三歲……堂堂燕王,二十歲便是娶妻,到了二十三歲,還未有子嗣……」

「終是到了他該順心的時候,那個神秘人卻是出現了……武帝延壽,即位之事自然也是延期……」

「可不知為何,武帝雖然對親情冷漠,卻是突然對平庸的次子關愛有加,甚至不止一次提出要讓二哥即位……大哥雖有不忿,但也未曾多想,畢竟大明律法,也非空口能改。」

「直到那個夜晚……鮮血染紅了長林,燕王宮上下兩百餘口人都是被滅口,只留下了大哥一人,就連他的妻子,殷珠都未能倖免……」

「那個夜晚下著傾盆大雨……這一切的殺戮都在雨聲之中進行,沒有一個侍衛能夠發現……直到大哥冒著雨來到我面前,我才看見那襁褓之中的嬰兒……」

「那便是你,那日你才剛剛出生……」文王的聲音似是嘆息,卻是看向那雙目噙滿了淚水的朱櫻。

「大哥讓我認你為女兒,且視若己出,不管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得說出你是燕王之女的秘密……我看了渾身是血的大哥,自然知道若是暴露,你怕是會有殺身之禍……」

「於是我對外宣稱,便是你為我的親生女兒,而你的生母因難產而死……而大哥,卻是在雨水之中回了那血地……」

「可事情哪有如此簡單?燕王府的屠戮沒有人來查明,那皇室之中卻是有數人聯名參大哥有龍陽之好,不可接任皇位……」

「我知道你的存在,這明明是赤裸裸的誣陷,可是我不能站出來為大哥辯解,因為我不能暴露你的存在……大哥也不曾反駁,更是讓那龍陽之名坐實……」

「武帝不信他,皇后也不信他,就連他的幾個兄弟,也不信他。大哥被分封到了北地,可那北地又有什麼稅銀糧餉……雖是燕王,卻只是一個守關將……」

「爾後浩帝登基,便是你們所熟知的事了……」

「我不知道大哥有什麼難言之隱,可在我看來……朱武不配做皇帝,也不配身為父親……那狗屁浩帝,也不過是雞鳴狗盜之輩……這是合謀的篡位……」

文王喟嘆,那雙眼之中不是憤怒,而是悲哀。

擊垮一個人最快的方法,便是至親之人,無情的污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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