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夢澤

第二十六章 夢澤

三月後,山雨飄搖,萬花零落。山間溪流,凄凄切切,哀悼著,低吟著那些一去不回的往昔。風雨中,青苔浸染著光陰,雕刻著歲月。卻不知,是凋零帶走了時間,還是時間帶來了凋零。

靜謐著,安寧著,就如百里江河,波面平闊。凄冷著,寒浸著,就如萬尺湖海,冰霜俱落。紀楠道觀間,門人弟子,來來往往,皆如常色。卻見那屋旁檐下,洛棠風和楚泠兒並座而談。

「棠風,你這月以來,可有不適?」泠兒道,「你這每月一回,我……不,觀主對你甚是擔心。」

「不必擔心,自從師祖那日之後,雖不知用意,但那魔障確實未曾侵犯,運氣修習也舒暢許多。」洛棠風道,「但我這陰陽罡氣卻也仍無進展,也不知是利是弊。」

「嗯……」泠兒道,神情有些靦腆,眼神飄忽不定,似是在尋找什麼話題,「哦,對了,棠風,你可知前日楊師叔便回來了?他呀,看著懶散,無拘無束,也口無遮攔,但只要受人之託啊,那可謂是盡職盡責,相信我,他一定能找到你爹爹的!」

洛棠風聞言,笑嘆一聲,眼角間見泠兒捂嘴而笑,自己倒是有些不知所措,故意咳嗽幾聲,似是很焦灼。

「要是王兄弟與他見面,說不定還會成忘年之交呢!」泠兒道。

「哈,他呀……」洛棠風道,「就在這屋子裡睡呢,這傢伙整日倒是渾渾噩噩,若他們倆都是這樣的性格,怕是也難碰在一起……」

「棠風,你可知……」泠兒欲言又止,卻似是在沉思著是否應說出口,「我……」

「師姐為大襲公主?」洛棠風笑道,「自是聽師父談起。怪說不得那日你是如此反應,不過說來,細想一番,那日畢竟是幕後之人布局而已,否則之後沒有找上門也說不過去。」

「啊……是……」泠兒道,似是鬆了一口氣,「自從那年大襲政變,韓氏一族奪權,我與家兄便相依為命……」

「怪譎,幕後之人卻又知曉師姐的身份,莫不是與大襲國有所來往?」洛棠風道,「不僅如此,師父,師叔,師姐,王遲,我……謀划者竟是了解得這麼詳細,卻不知其用意。」

「或是念在師祖還健在?」泠兒道,「紀楠道觀,很久以來便有人覬覦這八個山頭,但都看在師祖面上不敢輕易妄為,幕後之人也應是如此……」

「不,師祖那番作為,倒是像是早已知曉,況且他與我說的那番話……」洛棠風道,「著實讓人想不明白。」

「既然師祖早已預料,那便不是壞事。」泠兒笑道,「放眼中州武林,也沒人敢與師祖為敵。」

「那是最好……」洛棠風道。氣氛又凝重起來。

泠兒見狀,卻是有些慌亂,自知又喚起了別人的煩心事,忙道:「棠風,你近日本就勞累,怨我不能與你分憂,倒是讓你這般憂慮……我……」

「師姐家國大業在身,不能與師姐相提並論……」洛棠風道,「也是,或許……只待轉機……」

言畢,卻聽得房門吱嘎一響,王遲撐著懶腰走出來,望了望雨景,又轉頭看了看洛棠風二人,打了個哈欠:「嘛……還在下雨,回去再睡一道……」轉身欲迴避,遠處卻有一弟子撐傘而來,口中喊道:「洛師弟!山門處有人找你!」

「山門處?」洛棠風思量道,「怕是來者不善……但既是觀主應允,不妨去看看……」

念在只傳喚自己,洛棠風示意讓泠兒莫要跟上,以免節外生枝。王遲自是不避諱,倒是緊隨其後,有說有笑。

行至山間,這雨卻倏忽間停了,雖說怪異,但二人也沒放在心上,畢竟紀楠一山風雲不定,也不算什麼稀奇事。

行至山下,卻見一男子倚在樹旁,背系紅幡,腰別摺扇,身著白袍,以襯淡雅。其面容看上去也是與洛棠風二人差不多的年紀,卻更有一番書生意氣。舉手投足間,倒也有幾分玉面君子之意。

那人見二位已來,行禮而笑:「在下雲夢澤,正是……「

不等那人說完,卻見王遲瞬步到其面前,一手擎著他的脖子,舉起來。此般殺氣,自洛棠風與其相遇以來還是第一次。

「四大刺客——窺天鬼謀!」王遲怒目而視,手愈發的用力,卻見那雲夢澤掙扎不已,口中隱隱約約吐著些損人之詞,洛棠風忙上前制止,方才罷手。那雲夢澤卻是面紅耳赤,咳嗽不止。勉強緩過來,指著王遲鼻子罵到:「咳咳咳……沒家教!」

聞言,王遲又是一巴掌蓄勢待發,洛棠風連忙攔住,卻見那雲夢澤倒是連連退步,以手相護,此番狼狽,竟也稱得上四大刺客之名號,不免惹人生笑。

「裝什麼!你今日來是何意?」王遲似很是不悅,叉手而問。

「哼!山上再說!畢竟也不是說與你聽的!」雲夢澤忿然道,「面凶神煞,妖懼鬼怕。始亂之子名不虛傳!」

「你!」王遲欲怒,卻又冷笑一聲,「所謂料事如神,你算不出自己死期嗎?」

「怎樣?林中野貓也學喪家之犬吠吠狂嚎?」雲夢澤回道,「這般用詞,你這粗野之人怕是也聽不懂吧?如何,要我說直白點嗎?」

言畢,那雲夢澤卻躲在洛棠風身後,探眼而視,忙道:「棠風,護我!」

「唉!」洛棠風啼笑皆非,只得嘆氣一聲,轉身示意上山,雲夢澤便連忙跟上,緊挨著洛棠風,不時轉頭看看王遲動靜,生怕被逮個空隙。

打鬧間,那雲夢澤卻似乎也並無異樣,除開唯恐惹事不足的性格,也不過常人。話雖如此,所傳「窺天鬼謀」越是普通,倒越惹人生疑,其蹊蹺之處,卻也無以言表。

未過半晌,三人便又重回房舍,雲夢澤走入房內,喘氣不止,似是很累,捶腿聳肩,與洛棠風對坐,見王遲走入,便呵止道:「喚你了嗎?外面待著去!」

「你小子!」王遲怒道,「想死的快活些?」

洛棠風嘆而止之,關上房門,叫王遲在外守候,繼而坐下,道:「王兄生性如此,不懂待客之道,閣下如此也是難怪,不過還請閣下勿要掛懷。」

「啊呀呀!君子大家之修養果然高尚,不似那山間野人!」雲夢澤故意抬高聲氣,教那王遲聽見。言畢,卻聽一捶地聲赫然響起,房舍抖動,又聽那門外一聲咳嗽。未有贅言,其寒意卻勝過懸崖百丈冰,雲夢澤不禁收斂了點。

「話雖如此,閣下與王遲似是舊相識,在下不解,還請明晰。」洛棠風道。

「舊相識?」雲夢澤笑道,「雖說其名聲在外,我倒未見過他,但或許是他見過『我』。」

「哦?」

「其中始末倒是複雜,簡而言之,這江湖上似是有人假扮我的名號,雖說技藝不如我,但並非壞了我的名聲……」

「閣下尊為四大刺客,不知是……」

「卜算之術,預曉天機。有違天道,自當多折。」雲夢澤笑嘆一聲,「淪落如此,雖說冒昧,但究其源,還是你洛棠風的緣故……」

洛棠風先是一驚,繼而問道:「何意?」

「天譴……」雲夢澤道,「你的遭遇引起了我的興趣,因此為你卜算先機,卻使我筋脈俱斷,八脈齊封,七竅流血。好在先前我與那越人仙谷有些交情,及時通報,幸而能免一死。但終究是壽元大損,畢生不可習武。」

「所觀何象?」

「血染青天,骨化黃泉。」雲夢澤道,「大亂之象。」

「那閣下又可是為此而來?」

「不錯……」雲夢澤道,「雖說為天下蒼生的話有些大言不慚,但畢竟家師臨終囑言『為蒼生之不為,正天下之不正』。修行之人,攬天下於己任,也是常理。」

「何以信?」

「只因我們都是九書的傳人?」雲夢澤冷笑道,「我若沒猜錯,這句話你應已聽過兩道……」

「你知曉羅幽一事?」洛棠風微有嚴肅之相。

「不說知曉,但也能推個大概……」雲夢澤道,「畢竟窺天鬼謀四字,於我更重在『謀』字。」

「此人言語,不似有所欺詐,其中所述,倒也說得通……」洛棠風心想,「況且,若強說他是幕後者,此番作為,更是沒有必要……」

「言談於此,你問緣何信我,倒不如問問觀主為何信我。」雲夢澤笑道,「不是嗎?」

「此人,不妨一信……」洛棠風轉念一想,接著道:「不錯,既是觀主應允,那我也無話可說。」

雲夢澤起身而笑:「你近日所困之事,莫過所謂幕後之人。你若是有意,不妨改日聽我一敘。」

「那是最好……」

「不過……我已說過,你身負大亂之象,稍有差池便會使天下風起雲湧,你之所行,今後我定當指引,明面出手之事,你定當避諱!」

言罷,那雲夢澤推門而出,卻見王遲在側,自己連退幾步,卻被其一把抓住衣領帶上房瓦,雲夢澤慌亂不及,立刻認,王遲卻似是沒了火氣,淡然問道:「你怎知我在此地?」

「碰巧。」

「嘖!」王遲嗟嘆道,「你怎知我們二人此刻正處道觀。」

「碰巧。」

「你怎知近日來這紀楠道觀之事的始末!」

「碰巧!」

「你!」

「信者當信,疑者當疑。」雲夢澤道,「你之所以接近那洛棠風,怕是本意也不純。」

「你此番不是恨我,而是懼我!」雲夢澤擺開王遲的手,「不,你是懼他!那個擺布你的人!那個為你之所為出謀劃策者!」

「你……真不是他?你……怎知……」

「自家門戶,為此而來……」雲夢澤道,欲下房而走,卻似是怕失足跌落,猶豫徘徊。

「你是何意!」

「那個為你建言者,與我有些淵源。三月前的那件事,本就是你決策的契機,可惜,你並未如你初心所為……」雲夢澤道,「王遲也好,洛棠風也罷,一個始亂之子,一個終末之士,你們二人皆是天道的險棋。占天而卜,推事而算,這便是我知曉的理由。你不信,自是不信,我所為,定當所為!」

這話,似是有著鏗鏘之力,浩然之氣。王遲聞言,先是一乍,后而狡黠一笑:「一事歸一事,你之大義縱然無假,這之前恩怨是否該了解一下?」

言畢,王遲上前蓄力於鼓掌,醞釀著,似是在尋一個致痛但不致死的力道。

「哎!不是!我為你如此這般……你你你……哎……住手!」

……

紀楠道觀,又是祥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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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情戲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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