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能抱抱我嗎

「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

「如果讓我變成女孩子，哪怕只有三天，三小時，三分鐘，接下來馬上就死，我也願意。」

「如果我是女孩子的話，至少，我活得會輕鬆一點。」

「做男人，真的好累啊~」

「就算被欺負了，也會有個人站出來保護我。」

「不，就算沒有人保護我，我也會對任何事情一笑置之，因為至少我的性別是正確的。」

宋知非內心的吶喊，不甘，只有他自己知道。孤兒院出身的他並沒有什麼文化，畢業以後就去了一家工廠上班，他負責裏面的熔鑄崗位。

每天待在攝氏四十度上下的車間里，一刻不停地忙碌著，雖然嘴上不說苦，但是心裏的苦卻只有自己知道。

一切，忍着。

下班了，和同事赤誠相見地在大浴室里沖一把澡，就騎着小電驢回家了。

一路上，路燈昏黃。

宋知非住的地方是一個類似酒店式公寓的地方，月租比其他地方都要貴幾百塊，但是勝在乾淨，而且很清凈，附近租戶的素質也很高。

辛苦的工作帶給宋知非的是不算太低的薪水，所以多花點錢讓自己住得好一點也無可厚非，反正他也不打算攢錢結婚。

夜晚降臨，在這個污染嚴重的城市裏，難得地星光閃爍。

第二天不是星期六，不過是宋知非的輪休日。休息兩天以後，再開始上兩天早班，兩天中班，兩天夜班，他們稱這種制度為四班三運轉。

簡單來說，這樣排班，可以最大化地壓榨工人的勞動力。

夜班下班以後，宋知非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十二點。

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然後跑到廁所。

掏...咦？

再...嗯？？

沒了？

跟隨了自己二十年的小兄弟，雖然不想要，但是甩不掉的小兄弟，此時此刻，蕩然無存！

「怎麼回事？做夢嗎？」宋知非徹底清醒了過來，嘴裏發出的卻是和自己之前完全不同的美妙的女聲。

我的聲音！？

女孩子的聲音？？

我靠！不是吧！

宋知非站在鏡子前面愣住了，就像所有小說的主人公一樣，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臉。

這臉...似乎也比以前要精緻一些了，儘管大致的樣子還是沒有變，但是臉型明顯變得柔和，臉上的肉也變得異常柔軟。

就這輕輕一掐，都讓宋知非痛得輕呼起來。

「痛痛痛！」

應該不是夢吧！

不是夢吧！

宋知非嘩啦一下回到房間，一頭撲倒在床上，整個腦袋埋到柔軟的被子裏，只覺得腦海里嗡嗡直響。

老天啊！

就算是做夢，也請讓我多做一會兒吧！

此時此刻的宋知非，雖然人躺在床上，但已經飛起來了。

怎麼辦怎麼辦！

變成女孩子以後第一件事情要做什麼！？

曾經幻想過千千萬萬遍的事情，現在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宋知非卻突然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過了很久，直到太陽鑽進雲里，又鑽出雲外，她才從被窩裏亂糟糟地爬起來。

她還憋著一泡尿呢！

宋知非站在坐便器前面，臉上懵懵的。

誒誒誒！要脫褲子嗎？

隨着一陣水流撞擊聲，宋知非終於迎來了蛻變后的第一次解脫。

原來是這種感覺，唔，對了，還得擦一擦！

二十分鐘后，宋知非把自己脫了個精光，然後在浴室明亮燈光的照耀下，站在了鏡子前面。

從上往下，光滑的脖子，圓潤瘦弱的肩膀，微微凸起的小鎖骨，接着豁然開朗的是兩條筆直白皙的雙腿。

現在的宋知非的身材，雖然是個飛機場，但卻毫無疑問是女性的身材，無論是從那光滑白嫩的皮膚，還是從那凹凸有致的腰肢線條。男性的身體，是絕對不可能長成這樣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

宋知非回到床上，用被子緊緊地裹着自己，感受被子與肌膚的親密接觸帶來的舒適感，她的手開始不由自主地在自己身上緩緩摩挲起來。

好軟，好滑啊！而且還好敏感！

摸著摸著，她竟哭了。

淚水不多，劃過眼角，滴進心裏。

曾經，她羨慕街上三五成群的女生，多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一員。

穿上蕾絲花邊小裙子，黑絲，腳上，露出半個腳背的坡跟小皮鞋擦得閃亮。

他在40度高溫的車間里，灰頭土臉地埋頭工作，咬着唇，沒有一絲懼色，因為沒有什麼痛苦能比得過生在錯誤的身體里。

可惜，無論多麼努力，至少性別這一項，是不可能改變的。

宋知非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羨慕別的女孩子，可以穿上漂亮的花裙子，可以扎一頭烏黑的小辮子，再戴上一枚鑲鑽的發卡，像一隻燕子一樣嘰嘰喳喳地飛來飛去。

做男人好累！

但若是僅僅只是累，倒也罷了。

有些時候，就是原因不明地，不想做男人！

就算做女人，同樣也有千般萬般苦惱，也毫不在乎。

她們所苦惱的，卻正是宋知非所想要的。

被窩裏，宋知非哭紅了眼睛，可憐楚楚地抽著鼻子。

她現在終於可以被用可憐楚楚這樣的詞來形容了。

對於她來說，之前的人生，彷彿走在獨木橋上，而現在，是萬物復甦，是陽光明媚，是冬去春來。

「我宋知非，這二十年了，終於活過來了。」

她坐在床上，輕咬着下唇，彷彿作出了什麼決定的樣子，忽然昂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房間里熟悉的空氣。

就在這時，微信里一個叫李東旭的人發了一個消息過來。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不願意和我見面的原因了。」

「因為你就是個男人！」

宋知非無奈一笑，回復：「我從來也沒有說過我是男是女呀。」

「你這算是承認了嗎？」

現實中，宋知非是男性，沒有辦法改變。但是在網絡中，宋知非故意模糊化了自己的性別。她不願意去騙人，卻也隱隱有一種，希望被人錯認為自己是女生的那種期待。

而這個李東旭，就是「受害者」之一，兩個人是一年前在某個遊戲里認識的，後來兩個人都不玩這個遊戲了，微信卻還是一直保持着聯繫。

「可是你遊戲里是女號！」

「女號好看呀，誰願意整天看着一個男人在自己面前晃悠？」宋知非回到。

「見面吧，這次你應該不會拒絕了吧？」對方回復，顯然是想親自驗證宋知非說的話的真假。

兩個人所在的城市距離不遠，開車兩小時就能到。

宋知非忽然俏皮地一咧嘴，修長的手指在手機上飛速打下「好」。

「我過去，把地址發來。」

兩個小時后，L市萬達廣場。

已經是女生的宋知非，依然穿着之前的衣服，靠在一個看板邊上，低頭看着手機。

身後突然傳來男性粗壯的聲音。

「你果然是男的！」

宋知非抬頭，看着李東旭的眼睛，嫣然一笑：「是啊，我是男的。」

李東旭臉色忽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了半晌，才開口：「你...你是女的！」

「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宋知非站在那裏，笑得像三月的太陽。

「嘿嘿，你是短頭髮，還穿得這麼中性，遠遠地看過去，還真以為是男的呢！」李東旭抓了抓頭，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好啦，別傻站着了，找個地方坐下來吧，你想吃點啥？」

「跟我走吧，這裏我熟。」宋知非說完，就邁開腿帶着李東旭朝一家燒烤店走了過去。

燒烤店裏，人聲鼎沸。

點完要吃的以後，兩個人就相對而坐下了。

「說真的，沒想到啊，沒想到！我為我剛才說的話道歉。」李東旭後悔的語氣說道。

「沒事沒事，沒有什麼事情是一杯啤酒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兩杯。」宋知非笑嘻嘻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她的酒量不怎麼樣，但是今天心情好。

「誒，你有沒有長頭髮的照片給我看看唄，我覺得你長頭髮的樣子肯定好看。」李東旭毫不客氣地說。

「老實說，我也想看看我長頭髮的樣子。」宋知非咧嘴一笑。

「你不會從小就沒留過長頭髮吧？」

「是啊。」宋知非兩手一攤：「好，決定了，今天開始留長發！」

「哈哈哈，好！」李東旭舉起酒杯：「為了長發。」

「乾杯！」

「年輕真好，說幹啥就幹啥！哈哈哈哈！」才幾杯酒下肚，李東旭就有點臉紅了，眯着眼看着宋知非的眼神有些異樣：「知非，你應該還在上大學吧？」

「我初中就不上學了，之前沒告訴過你嗎？」宋知非把一根羊肉串放進嘴裏，一擼到底。

「這個還真沒有。」李東旭摸摸腦袋，忽然抬頭問道：「那你猜猜我多大了。」

宋知非看着他想了想：「外貌看起來28，心理嘛，18。」

「哈哈哈，你這算是誇我嗎？」李東旭哈哈大笑，放下酒杯，低頭摸了摸鼻子：「我35了。」

「啊！？」宋知非愣住了。

「其實，我還結婚了，小孩今年2歲，會走路，不過還不會說話，只會叫爸爸媽媽。」

宋知非看着李東旭，彷彿與他重新認識了一次：「恭喜恭喜，哈哈哈哈。」

「你這話說得，這有什麼好恭喜的。俗話說得好，結婚就等於是邁入了愛情的墳墓，這話我算是親身經歷過了。」李東旭神色忽然黯淡了下來，接着又恢復如初，舉起酒杯：「來，喝酒！」

「乾杯！」

夜晚，酒精，燈光，人聲。

漸漸地，人聲小了，只有燈光還在搖曳。桌旁，東倒西歪地多了十幾個空酒瓶。

「好啦，別喝了，我送你去酒店睡覺吧？」宋知非放下酒杯，她的臉，也不知何時飛上了兩朵紅雲。

「嘿嘿，酒店。」李東旭邪邪一笑；「你不怕我對你做些什麼嗎？」

宋知非白了他一眼，就要準備去買單。誰知，李東旭竟哭了！

這個大男人，怎麼說哭就哭了啊！

「你知道嗎，我現在活得好累好累！真的，每天上班工作，忙這忙那，天天加班，我已經很努力了啊！可是我老婆卻還總是說我沒用，說我賺不到錢，說我沒情調，說我變了，說當初瞎了眼嫁給我。」

「上班，聽老闆發牢騷，回家，聽老婆發牢騷。知非，我跟你說，要不是為了這個孩子，我真的想一走了之。」

李東旭趴在桌上，無力地從嘴裏蹦出這樣一句話：

「生活太難了。」

「每天回家，車子在樓下熄火，我卻一遍又一遍地聽着收音機里的歌，邁不開上樓的腿。你知道為什麼嗎？現在的家，對我來說像個泥潭一樣，我多想，再多一秒，再多一秒，可以獨自待着！」

「我知道，誰都有艱難的時期，只要度過了不就好了嗎？」

李東旭抬起頭，眼睛裏的血絲清晰可見：「度過？不可能，我的生活，我的婚姻，只可能這樣繼續下去，陰陰鬱郁，沒有任何希望。」

他又低下頭，喃喃道：「真想回到過去啊！一個人，自由自在，工資也不用上交，自己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可是...嗚嗚嗚...」說着說着，這個大男人又忍不住大哭起來。

就好像失去了最心愛的玩具那樣，哭得傷心欲絕。

良久后，李東旭抬起沉重的腦袋，看着宋知非緩緩而鄭重地開口：「知非，能抱抱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