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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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聽賈母話頭又一轉,問王夫人道:「如今是你管家的,你怎麼看?」

眾人都詫異,只拿眼看賈母,又看王夫人。

王夫人笑道:「珍珠原本就是老太太的丫頭,老太太做主就是了。」

賈母似笑非笑道:「這話不對。雖說珍珠是我的丫頭,但也是這府里的丫頭。這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如今是你管家,不能因為我亂了你的規矩呢!」

王夫人聽了這話,心頭一跳。

如今賈政難得風光一回,元妃又重獲聖寵。(裡面的貓膩,以王夫人的脾性,自然想都不會去想。只當是她拜佛拜多了,佛祖顯靈了。)一個是她丈夫,一個是她女兒,最風光的莫過於她了,前幾日的賞花宴上,眾家女眷如同眾星捧月一般奉承著她,只差沒讓她樂得找不著北。那風頭,便是連賈母也對她添了三分忌憚。她自然是暗自歡喜的,但多年為媳的經驗卻告訴她:不能掉以輕心。這麼多年,她在老太太手底下是輸多勝少。老太太穩坐山頭多年,又豈會讓她騎到頭上去?正在警惕之時,這事兒就來了。

什麼叫不能亂了你的規矩?你是榮國府的老太君,是我的婆婆。區區一個小丫頭放不放的事兒,你老太太答應了,我做媳婦的反倒拿著規矩拘了,這叫什麼事兒?我是嫌日子過得太安靜了,要找頂「不孝婆母」的帽子戴戴嗎?

我有那麼傻嗎?

王夫人趕忙站起,賠笑道:「老太太說的什麼話,這府里都是老太太的子孫,丫頭婆子們有個什麼,老太太有什麼不能做主的?媳婦自然是聽老太太的。」

賈母含笑點點頭,道:「既然這事兒你們太太都應了,就這麼定了。」

孫氏和珍珠聽了,忙跪下磕頭謝恩,低著頭將嘴上的笑容藏住,孫氏忙道:「謝老太太!謝太太!謝各位奶奶小姐!請老太太給我們一個價兒,我們也好回去籌錢去。」

賈母看她這般實誠,越發動了悲天憫人的心腸,道:「什麼價不價的,你們的母女親情便是無價之寶,珍珠對你的孝心也是無價的,哪裡能用錢買的?這身價錢就免了吧!鴛鴦,拿五十兩銀子來,也算是珍珠服侍我一場了。」

孫氏和珍珠大驚失色,道:「這如何使得?」

鴛鴦早拿了一包銀子出來,道:「這是老太太的心意,你就收著吧!你總不想你家裡為了贖你,又傾家蕩產吧!」

珍珠無奈,很想說他們家現在真沒窮到那個地步啊!

但賈母的好意,不好不領,白花花的銀子也是白拿白不拿,便忙跪下磕頭。

王夫人抿抿唇,不言語。

薛姨太太笑道:「到底你們府里慈善,人放出去不說,連身價銀子都免了,這在別人家裡,想都不必想呢!」

鳳姐笑道:「姨媽說的是,咱們老太太慈善憐下,太太吃齋念佛,也是菩薩似的。見了她們母女情深,哪裡能不感動的?這身價銀子於她們小戶人家是大事,在咱們這裡哪裡在乎這幾十兩的事呢?況這珍珠在這裡服侍了這麼些年,先是伺候了老太太,後來又伺候了寶玉,從來都沒有不是的。便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就是免了她的身價銀子也是應該的。」

眾人都賠笑道:「鳳丫頭雖貧嘴,說的卻也極是,哪裡有咱們老太太、太太這樣的慈善人呢?」

於是上下都齊贊賈母王夫人的好,世人都愛聽讚揚的話,不說賈母歡喜,便是王夫人也緩和了不少被忽略的不爽,神色也好多了。

賈母又道:「外面來的丫頭們的身契是放在哪裡的?」

王夫人想了想,道:「這些都是他們外面的統一收著的。上上下下那麼些人,這些文書又都不少,只怕要好好找一陣呢!」

賈母看她一眼,道:「那就細找找,這些東西都是頂要緊的,也趁機會收拾收拾,別誤了。」王夫人答應了。話到這裡,孫氏便不好再說了。來與女兒贖身一番順利,贖身銀子也免了,反而還另賞了一筆,已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這賣身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找到?珍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離開?你也給句準話啊?!

好吧,說句實話,她們只恨不得立時找了賣身契來就走人才好。

可賣身契沒到手,什麼都是妄談。

現在她們拖拖拉拉說暫時找不著賣身契,即便母女倆急得要死,也不能掐著人家脖子逼著去找。誰叫賈家人多事多權利大,一時半會找不到也很正常。你敢有啥意見?

珍珠只得暫時按捺下心中焦急與激動。況園中姐妹,多年情誼,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寶玉房中也要交接,一樣樣物事交託下來,紛雜煩亂,只怕還有得忙。不過既有了賈母當眾的話,便是吃了定心丸一般了。

倒是王熙鳳道:「珍珠媽倒不如先回去,珍珠在這裡當差也不是一日兩日的,即便這會子找到了,也該收拾收拾,交代好了這邊的差事才是,哪裡能說走就走了的?」

孫氏紅了臉,道:「是我糊塗了。」

於是再三謝過賈母之後就告辭了。賈母便命人送出去。孫氏一步三回頭地去了,珍珠忍了淚,遠遠看她去的遠了,方才回來伺候。

那裡花自芳見母親進去多時,在外急得團團轉,見孫氏出來,方鬆了半口氣。只沒看見珍珠,那半口氣就又吊著了——只當未成事的。不想孫氏含笑朝他又點了點頭,花自芳只覺心頭如吃了人蔘果一般,三萬六千個毛孔都舒展開了,那半口氣方又舒了出來,面上帶出了十二分的笑意,眼中卻是又熱又酸,鼻頭一酸落下淚來,口中卻是笑道:「好!好!好!」

孫氏笑道:「傻孩子,既是好事,你哭什麼?」

花自芳忙拭了淚,道:「我是高興糊塗了。——只是妹妹怎麼沒一起回來?」孫氏道:「這府里的事兒亂的很,我也不大明白的,只是聽說還要交接什麼的。總也得過兩日才好。咱們到時再來接就是了。」一面笑,一面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花自芳點點頭,笑道:「娘還說我呢,快別哭了,若傷了眼睛,等妹妹回家,可饒不了我。」

孫氏方笑了,道:「快,咱們回家,再收拾收拾去,等珍珠回來,也讓她住的舒舒服服的。」

花自芳便「哎」了一聲,忙扶了孫氏上車,母子兩個便一邊說話,一邊回去。

這裡又到了午膳的時候了,眾人吃罷飯,洗漱了,依舊說話消食。

卻王夫人又道:「方才我叫人把外面買來的丫頭的身契都收整出來了。我瞧著如今園子里這麼些人,倒有不少是外面買的。既有珍珠這樣的,我想著,只怕還有的。那些丫頭們在園中當差,也難免有耽誤了人家骨肉團圓的事。只是咱們家規矩在那裡,就都拘住了。如此一來,那些人難免生出怨懟,於人於己都是不好的。之前老爺們也正說老太太今年正是八十整壽了,這一二年的功夫,國孝家孝一起出,倒減了各家多少熱鬧。我想著不如趁今年老太太的壽,咱們也大大慶賀一番,一來咱們大家熱鬧,與各家親戚朋友聯絡起來,也省得淡了情分。另有一則,便是趁那會子一起放了些丫頭出去,也替府里積福,少些怨氣,府里自然就太平了。老太太看如何?」至於到時候放哪些丫頭出去,就是她說了算了。那些礙眼的丫頭們便可一次去盡了了事。

賈母目光一閃,笑道:「這是你們的孝心,我如何能不受的,只是怕人家嫌我老婆子太費事了。」

邢夫人笑道:「老太太說的這話豈不折殺我們了?給老太太過壽正是我們做晚輩該做的。哪裡敢嫌的?若要嫌,也只會嫌到時簡薄了,慢待了老太太。」

賈母滿意地笑道:「鳳丫頭在你面前伺候地久了,你也學得口舌伶俐起來了。」

邢夫人知道這話得了賈母的心意,不由自得一笑,道:「這哪裡是口舌的緣故,這是我們的一份孝心呢!」

王夫人嘴角微撇,冷冷一笑,似有不屑。

賈母正好看見,卻只是淡淡一笑,道:「既如此,便這麼著吧!」

王夫人又道:「這珍珠出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身契雖好找,可她如今掌著寶玉房裡多少事兒呢,若立時出去,寶玉屋裡可怎麼好?而且她一個人這時出去,倒顯得特別扎眼些。」

探春忙笑道:「可不是么,若是此時出去了,知道的是老太太、太太善心放出去的,不知道的,只當她犯了什麼事兒攆出去的,到時候倒嚼出什麼不乾不淨的話來了。如此反倒不美。我想著,倒不如到了老太太壽日之時,和要放出去的丫頭一起出去。一來二哥哥屋裡的事也交代清楚了,這一個多月的功夫,新接手的丫頭也能上手了。二來,也不顯得興師動眾。畢竟丫頭婆子們嘴碎,沒事還嚼出些話頭來呢!這一起出去,這一套的月利衣裳住處之類,還有新選的人手,也能一齊整頓派遣,省了多少事兒呢!」

王夫人含笑點點頭,拉著探春的手坐下。

那裡珍珠聽了這話都僵住了,不是說過兩日就好走人了嗎?怎麼又要推到一個多月之後了?這三姑娘,到底安得什麼心?她與她雖說不曾十分交好,但也未曾結怨吧?

那裡賈母笑笑,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紫檀木雕花敞椅的扶手,道:「三丫頭越發伶俐了,這陣子管家下來,倒是顯出成效來了。」

探春趕忙站起,紅了臉道:「當不得老太太這麼誇,都是太太教得好。」

賈母道:「既如此,就這麼定了吧!珍珠雖是我的丫頭,可也不能特別的。」珍珠聽了這話,心頭慢慢涼了下來,卻是低了頭一言不發。

又聽賈母道「只是這事兒么……」沉吟了一回,抬起頭卻見探春目光灼灼,上前半步,就要承擔賈母的指派。不想賈母道:「就交給二丫頭吧!」

探春的笑容僵在臉上,有些不敢置信,在看到同樣不敢置信,帶些忐忑的迎春上前後,忙低下頭,掩下了臉上的表情,也當沒看到眾人似詫異似嘲笑的眼光,只是手中的帕子攥地死緊。

迎春再想不到這差事會落到她的頭上,略有些局促地上前來,喚了聲「老太太。」便不言語了。

賈母嘆道:「瞧瞧你,比三丫頭還大兩歲呢,怎麼反倒不如她了呢?如今在我身邊我還能護著你,日後離了我這裡,誰還幫得了你?這事兒正好給你歷練歷練。你二嬸子身子不好,珠兒媳婦和三丫頭管的事兒多,也煩雜,你也該幫幫她們才是。我聽說你屋裡的婆子丫頭都不大省事,你也該拿出小姐的款來,不能讓她們騎到你頭上放肆!如今這事兒也好,正好你拿來練手。若是有不好的婆子丫頭,儘管做主就是。若有不知道的,只管問你鳳姐姐,她經過的事兒多了,如今雖不管事,卻也能教你的。再不然還有你太太,再不然就來找我。可明白了?」

此話一出,不說迎春受寵若驚,邢夫人喜出望外,王夫人面僵氣厥,其餘眾人面面相覷——怎麼賈母就突然當著眾人的面,越過李紈和探春,甚至越過王夫人賦予迎春這個「二木頭」這麼大的權利。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不是說,除了有自動要求出去的人外,其餘的丫頭婆子,只要她高興,尋了錯,就可以攆了出去。若有不服的,請直接找賈母上訴。至於上訴有沒有效,請看賈母的心情。

眾人看看迎春,又看看探春,再看看王夫人和邢夫人落差極為明顯的臉色,當下明了了。

這明著是教迎春處置,實際上是給了邢夫人插手內院人事升降的權利呢!畢竟迎春懦弱是出了名的,而如今事到臨頭,這邢夫人又是嫡母,幫著女兒一把,教導女兒管事,也是名正言順的。

賈母這是藉機彈壓勢頭正盛的王夫人呢!

也難怪王夫人會氣得臉都白了,便是探春也不大好看。

倒是李紈還好,一來她於迎春探春都是一樣的,王夫人雖然是她正經婆婆,可賈母待她更好些。她心中自然希望賈母勝出,而且王夫人一旦得勢,只怕她的日子更不好過。且她明哲保身還來不及,那裡會多事的。其餘黛玉湘雲等也是不管事的,又都是外人,自然也都不說話。

這邊府中各巨頭及小頭們暗潮洶湧,那裡珍珠連大氣都不敢出。她明明是計劃了來求贖身的事的,賈母和王夫人明明也應了的,但為什麼話題偏了那麼遠呢?她還得留到賈母大壽之後。她是不是不小心踩到什麼地雷了啊?

眨眨眼,這會子她是真想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大爆發,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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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晝暖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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