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回

第一零七回

()和家上門提親的那日,陽光明媚,喜鵲在枝頭喳喳得叫個不停,宣揚熱鬧的嗩吶喜悅漫天,一抬抬的聘禮裹著紅綢放在院子里,在陽光的照射下似熠熠生輝,將小小的農家小院擠得都放不下。

鄰家的婦人們都站在廊下看,又三五成群或妒或羨站在一處嚼舌頭。說的無非就是這花家轉了風水了,這娶了個嫁妝豐厚得媳婦沒多久,女兒又要嫁給和家那樣的大戶人家做少奶奶去了,真是好福氣。一句句話,贊的也有,貶的也有,酸的也有,氣的也有,好不熱鬧。

這花家這裡,卻是忙的腳不沾地。

珍珠不能見客,便只在房裡不出來。對於這一天的到來,珍珠其實說不上什麼滋味,有點失落,有點茫然,有點害怕,又似乎有點歡喜。

說起來,她的性子從來不是那等執拗型的,反倒是有些道家順其自然、隨遇而安的意思在。故此次說的親事,她雖然有些不自在,但到底沒有反對。畢竟她很明白,作為這個時代的女子,嫁人是日後唯一的出路。而且她知道,她未來的丈夫是個不錯的人,母親和兄長定是千挑萬選,才定下來的。畢竟,這嫁誰不是嫁呢?能嫁個家世品性都不錯,公婆妯娌看著都不苛刻的人家,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了。因此,她也無可無不可的應了。

不過如今她能做的,只是低著頭「害羞」而已。

果然孫氏和鴛鴦帶了眾人進來的時候,眾人看見面帶紅暈,坐在炕上低頭不語,裝扮的如鮮花一般的珍珠時,都讚嘆不已。原來還當著花家的姑娘高攀了,如今看來,倒是和家的太太眼光好,下手快,定了這麼個好媳婦。

但凡媒人都是嘴皮子利索的,和家請的這個媒人姓張,也是個爽利的,名聲很不錯。她做的媒成就的新人多數都比較美滿,這與她不會盲目貪圖禮錢,瞎配對也有很大的關係。相比較那些黑心媒婆,枉顧雙方意願牽紅線,她算是個有良心的。故而口碑十分不錯,和家也才找到了她。

此時這張媒婆便笑得滿面褶子,頭上簪的大紅絨花顫危危,手裡的招牌大紅帕子揮舞著,舌燦蓮花道:「哎喲,我的好姑娘,今兒大喜了。瞧瞧,咱們姑娘這好模樣,怪不得這和太太那樣千叮萬囑,讓我不許偷懶,好生辦事,不能委屈了姑娘。我還納悶了,如今一見,才明白呢!咱們姑娘這樣的好模樣,哪個能不疼的呢?姑娘喂,你往後的日子好著呢!」

孫氏帶了鴛鴦端了茶進來,外面請了要好的幾家鄰家的婆娘招呼,謝氏也帶了幾個婆子過來幫忙燒水做飯,招呼上門來的人,倒也不曾十分忙亂。此時聽見媒婆調侃女兒,忙笑道:「那是你們太誇獎她了,她一個小孩兒家家,哪裡當得起這樣誇讚?」

謝氏也笑道:「我卻說張大姐說的對,咱們珍珠,那樣不好了?就是當誇才誇的。你這當娘的總謙虛,倒讓人家以為咱們假惺惺了。」

孫氏和她調侃慣了,張媒婆也是見慣了的,聽了這話,俱都笑了。張媒婆笑道:「可不是么,你們還不知道呢?我在和家的時候啊,也見著新郎官了。端的是個好模樣的少年郎!和咱們珍珠姑娘可是郎才女貌啊!我做媒人這一行也那麼多年了,這樣般配俊俏的一對啊,可是少見的很。」

孫氏和謝氏聽了這話,心中很是受用,可是口中難免謙虛兩句。張媒婆哪裡不知,又說了一車不要錢的喜慶話,因見鴛鴦和珍珠姑嫂兩個親切和睦,模樣又好,站在一處,真如同兩朵嬌花一般,心中難免讚歎,暗道這外人說的不錯,這花家的風水果然是轉了。

又思及花自芳如今醫術越發高超,名聲也更響了,自己在這一片地上,可難保沒有個頭疼腦熱的,少不了要麻煩他家的。不如今兒趁勢好生拉攏一回,日後也有個說話的由頭,便順勢又贊了鴛鴦一回。鄉間人言語潑辣直接,盛情拳拳,倒把鴛鴦的臉也給說紅了。眾人都笑道小媳婦臉嫩云云,一時間其樂融融,好不熱鬧。

珍珠和鴛鴦在旁俱都滿面通紅,她二人至今仍不十分適應這鄉間人家直接潑辣的言語。珍珠道只低了頭不語。張媒婆見多了姑娘嬌羞滴滴的樣子,也不奇怪,卻道這家的姑娘果然不同別家的。到底是國公府第出來的。一時又說笑幾句,見吉時已到,便將和家的聘禮單子拿來,將聘禮說與眾人聽。

孫氏和謝氏聽了都十分滿意。從來聘禮代表了婆家對新媳婦的重視程度,任何一個娘家,都希望能收到好的聘禮。有不少人家,甚至因為聘禮不合心意,導致婚事陡生波瀾。

孫氏一面為女兒能收到這麼豐厚得聘禮而歡喜,這說明這和家對珍珠十分重視。但是,相對的,家中也要給女兒備下一份像樣的嫁妝。嫁妝雖是媳婦的私產,但是有一份像樣的嫁妝傍身,便是骨子裡也能硬氣一點。面對姑嫂時,也不至於矮一頭。

鴛鴦心算如電,將那一連串的聘禮核算了一下,給孫氏使了個眼色。

昨兒花自芳已清算了家中的資產,如今也算來是小有積蓄了。以此為標準給珍珠置辦一份相對的嫁妝還是可以的。待說罷了,孫氏含蓄笑道:「親家忒客氣了。」

眾人都笑道:「從未聽過有誰家嫁女兒還嫌聘禮太多的。」

謝氏也笑道:「你們哪裡知道,我這妹妹啊,就是厚道,從不在意這個的。況他們家也不靠這個過活。」

孫氏笑道:「就是這話,反正這些個東西,都是珍珠的,日後還是要回到和家去的。這轉了一圈,也累得慌不是。只是這些是親家看中我們姑娘的意思,我正歡喜呢!」

這是面上的客氣話,眾人如何不明白,聽了都笑了,卻曉得這孫氏的意思是這些聘禮日後都是珍珠的嫁妝,不會留在花家,而花家自然也會再添一份與之差不多的嫁妝,不由心中暗自讚歎,這花家人果然厚道,這才是嫁女兒,不似一般鏗吝人家,收了聘禮,只嫁個女兒過門,什麼嫁妝都沒有。

眾人說笑一陣,又見珍珠害臊的不行,便都出去說話。珍珠方鬆了一口氣,起身倒了茶吃兩口,卻聽門口一陣笑鬧腳步聲,忙又放下茶,重新坐下,低頭不語。

果然門一開,進來幾個人,為首的自是鴛鴦,笑道:「妹妹,快來瞧瞧誰來了。」

珍珠抬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再想不到來的人竟是晴雯和小紅!她吃驚不小,站起來忙走上來道:「好妹妹們,你們怎麼來了?」

今兒這事說來也巧了。

本來鴛鴦珍珠同平兒素來要好,鳳姐待她們也是不同的。只是她們身在內宅,身份有嬌貴,即便是有心,也是出不來的。無奈之下,只得罷了。只是平兒心中牽挂,鳳姐兒也思及自己的葵哥兒多虧了花家兄妹對自己的恩情,如今這珍珠放定,怎麼著也該表示一番才是。平兒不好出來,便叫了小紅,帶了厚禮,由兩個婆子陪著來了。

至於這晴雯說來也是有一番緣由。她那日被王夫人攆了出去,病得半死不活的。珍珠出去前惦記著原來晴雯的下場凄慘,便有意託付了平兒照顧她一二。平兒本是個善心的,何況是珍珠的鄭重囑託?

只是她是鳳姐兒的心腹,行動間動輒引人注目的,不好十分關心,引得王夫人更不滿。可巧如今小紅在鳳姐兒房裡已經歷練上來了,雖說是個丫頭,但是伶俐聰明,很得鳳姐兒歡心。平兒素日對她十分照顧,她也感激的很,聽了平兒的吩咐,如何敢不從。況從前也和晴雯在怡紅院共事過,雖說晴雯嘴上不好,但到底不過是嘴皮子厲害些罷了。比之那些臉上笑眯眯,腳下卻使絆子的人不知道好了多少。

小紅這人雖不敢說良善,但也不是睚眥必報的人,況跟了鳳姐兒,眼界也開闊了不少,她本身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又有平兒囑託,哪裡肯不上心?她是林之孝的女兒,老子娘都是有臉面的,她如今又是鳳姐兒身邊的人。鳳姐兒雖不管事,但餘威尚存。她走在外面,誰敢不賣她幾分面子?

故她出面后,晴雯的處置便好多了。她兄嫂雖嫌棄,但到底情分在,還能眼睜睜看她餓死病死不成。有了小紅出面探望,表達了鳳姐兒平兒的重視,她兄嫂自然把輕慢之心減了大半,也費了些心思照顧。

況那麝月如今得了大丫頭的份例,要博人心,得善意,越過往日珍珠的好名去,更要得寶玉的好,便悄悄兒把晴雯的東西收拾了一些送出來。雖說那些值錢的東西被昧下了不少,但總比原來赤手條條的好多了。而且晴雯從前是得寵的,即便是這些不起眼的東西,在她兄嫂眼裡也是好的,晴雯將一些贈與了他們,她兄嫂拿人手軟,況看病吃藥又不曾掏自己的錢,略勞動些就有外快可拿,自然十分歡喜,那面上便好看了許多,晴雯的日子便更舒坦了些。

且晴雯的病雖重,但倒有七八分是被氣出來的。被攆了出來,又缺醫少葯的,難免病情重些,看著像是奄奄一息的樣子。可在見了小紅之後,思及珍珠平兒等人相助之故,心中總算起了幾分生機。到底有人念叨著自己呢!這樣想著,病就好了三分,且又對王夫人等又氣又恨,她本是好強的性子,想著「你想我死,我就偏不死,等我好了,再活活氣死你!」,這一來二去的,病竟真慢慢好了。

她兄嫂見她這樣,心裡寬了許多。且她病好之後,手中便沒停過。晴雯的手本是最巧的,做出的針線活計託了小紅讓人拿出去賣了,很得了些報酬。她兄嫂時常得些小錢,一個打酒吃,一個買脂粉,竟是寬裕許多,自然臉上也有了笑了。況也不是那等壞人,這日子也就不好不壞地過下去了。

及至到了近日,珍珠要定親的事兒傳到了平兒那裡,平兒想著珍珠和她最好,幾次傳進了話來問她,如今她好了,自然要讓珍珠放心的。便去問了晴雯是否願意去看看珍珠。晴雯哪有不願意的?她回家這麼些時候了,自然從平兒小紅嘴裡知道她們這般照顧於她都是珍珠的緣故,對她本就感激萬分,只恨不得一見。如今有了這機會,哪裡不肯的,便忙忙答應了。對兄嫂只說平兒來請她過去幫著做些針線,她兄嫂奉承平兒尚且不及,哪裡會疑惑,忙忙答應了。故晴雯才和小紅一道過來了。

言歸正傳,這裡珍珠見了晴雯小紅二人又驚又喜,笑道:「你們怎麼來了?!」

小紅猶還罷了,那晴雯走了兩步,不由清淚盈眶,便跪下了,哭道:「好姐姐……」慌得珍珠忙扶住,急道:「快起來,可不折殺我了!」

眾人也忙上來攙起晴雯,晴雯哭道:「好姐姐,若不是姐姐,焉能有我今日!我便是給姐姐磕個頭,又能值什麼?」

鴛鴦忙笑道:「你這丫頭怎麼還是這樣直來直去的脾氣,你有多少頭,日後磕去。今兒是你姐姐的大好日子,人來人往的,讓人見了,可說什麼呢?」

眾人也都道:「鴛鴦姐姐說的很是,快起來!」

晴雯細一想,不由暗悔自己莽撞了,面上一紅,方依著站起,珍珠笑著拿帕子與她拭淚,道:「幾月不見,這爆炭怎麼成了愛哭的西施了?」

眾人都笑了,道:「可不是么?」

一時落座,鴛鴦端上茶來,又勸眾人吃些蜜餞零嘴,晴雯小紅忙站起來笑道:「哪裡敢勞煩姐姐?快別忙了。」

鴛鴦笑道:「來者是客,我們家東西雖粗些,怎麼也該用些才是,也不往來一趟。」

晴雯小紅方笑道:「倒忘了和姐姐道喜了。」

珍珠抿著嘴笑,道:「哎喲,如今該叫嫂子了。還姐姐常姐姐短的。」

鴛鴦面上一紅,嗔她一眼,拿了手指一點她的額頭,啐道:「就你話多。」

珍珠嘻嘻一笑,拉她坐下。

青年姐妹多日不見,自然有許多話說,尤其是晴雯。遭此大難之後,性子自是沉穩了不少。只是到底年輕,見了往日姐妹,愛鬧的性子也露了出來。幾個人嘰嘰喳喳說個不住。只是珍珠到底是今兒的主角,不好太過了,多數時安靜居多。

小紅又將鳳姐兒平兒等人的問候說了,又將禮物奉上,笑說道:「這是二奶奶給的,這是平姐姐給的。平姐姐說了,今兒是姐姐的好日子,只是不便過來。這些都是些小玩意兒,姐姐收著玩罷!只別嫌棄,等日後姐姐的正經大日子,再與姐姐添妝。」

珍珠一一看了,布匹簪環脂粉,都是十分精細之物,不由心中感激,道:「這太豐厚了。」欲推辭,小紅哪裡肯,笑著擺手道:「姐姐別為難我,若是讓我帶回去是萬萬不能的。」

珍珠哭笑不得。

晴雯亦有饋贈,是一套新鮮衣裳,按著往日珍珠的喜好做的,另還有十二條手絹兒,各色花樣栩栩如生,想是花了大功夫的,道:「我如今不比往日了,只能做些你得用的東西了。家裡還有些荷包,都定了樣子,等做出來了,日後你到了婆家,賞人送人,也很便宜。」

珍珠想不到她想得十分周全,不由心中感動,拉了她的手,只覺比從前粗糙多了,不由嘆道:「我不缺什麼,你也不要太辛苦了。我看著比從前可瘦了許多了,也該好生保養才是。」

晴雯心中一動,嘆道:「好姐姐,我從前沒聽你的話,吃盡了苦頭,連個幫我說話的人都沒有。如今好容易都撿了一條命,哪裡還敢和從前一樣胡鬧。你放心,我有數呢!」

珍珠道:「你哥哥嫂子對你可還好?」

晴雯笑道:「他們已是那樣的人了,還能指望對我多好?只是如今我多做些針線與他們添補家計,平姐姐也時常打發人來尋我說話,他們倒也不為難我。日子自然不如從前在園子里自在。卻也是餓不死就是了。」

珍珠聽她話里之意,還是有幾分憤慨之意,想是還記恨王夫人的狠毒,心下不由暗嘆。不過換了誰,也不會那般容易忘記這般的侮辱。畢竟她險些因此喪了性命。心知勸說也無效,便只好多說了幾句「好生照顧自己,得了空過來和我說話。」

晴雯心中感激,自然答應。

一時鴛鴦又問起賈母近況,晴雯和小紅便吱吱嗚嗚有些說不出。鴛鴦和珍珠何等人也,自然明白,珍珠倒也罷了,只是鴛鴦便有些著急,無奈之下小紅只好道:「論理今兒本不該說這事,只是姐姐也不是外人。便說了也無妨。

老太太前些日子還好,只是為著二太太要為寶二爺說親的事,堵了一口氣,這幾日身上便不大好。請了太醫瞧了,說是沒甚大病,只是年紀大了,鬱結於心,疏散不開就病了。前兒江南那邊又傳了信來,說是林老爺似乎在為林姑娘說親事了,暗托老太太打聽幾位名聲在外的王孫公子。老太太聽了自然知道這寶二爺和林姑娘的事是沒指望了,越發傷了心,這幾日身上越發不大好了。」

說著又遲疑了一下,道:「我偷偷兒聽二奶奶說的,說是原來是老太太打發了人到南邊去向林老爺提親的,結果……」話到這裡,便有些磕絆了。

鴛鴦和珍珠對視一眼,心中明白,這是林老爺的推脫之法呢!丈母娘來與孫子提親,意思是親上加親,言辭懇切,又提及亡妻,如何能明言拒絕,傷了老人家的心呢?便想了法子,傳出風聲說要與黛玉說親事了,又巴巴地寫了信打聽來提親的公子哥兒的品行,自然是宛轉地拒絕的意思了。賈母焉能不明?

小紅又道:「自得知了此事,二太太便越發常帶了薛姨太太過來與老太太請安,還有寶姑娘,更是日日常在怡紅院里,和麝月她們處得可好了……」

聽到此處,別人還罷了,唯有晴雯「哼」了一聲,一臉的鄙夷。

珍珠心中稍定,見鴛鴦面有憂色,不由拉了她的手道:「寶二爺的婚事本就是大事,老太太和太太各自使了這麼些年的勁,竟還沒得出個結果來。老太太自然是要著惱的,只是她和寶二爺畢竟隔了一層呢,咱們又有什麼法子呢?我們如今在外面,越發幫不上手了。也只有二奶奶,到底最孝順,能哄得老太太高興高興。」

鴛鴦聽了,心中方回過神來,自己到底嫁了出來了,是有家有丈夫的人了,哪裡還能一心想著老太太呢?珍珠這是提醒自己呢!自己這般擔心舊主,丈夫和小姑即便可以諒解,但婆婆可不一定會高興呢!

鴛鴦心中一驚,忙回拉了珍珠的手一下,珍珠含笑以對,見嫂子已明白過來了,方笑道:「這兩日也忙,等過了這陣,嫂子也去瞧瞧去。我不便出門,嫂子待我請安!」

小紅和晴雯也稱是,賈母待鴛鴦的情分不同尋常,若是一聲都不問,豈不更教人心寒?鴛鴦也過意不去。鴛鴦忙答應了,心中暗說還是珍珠想得周到。

一時大家又說些閑話,吃些茶點。小紅和晴雯看珍珠的聘禮,暗暗羨慕,思及各自將來,也不知道該是如何個光景。心中不由百味參雜,只是大好的日子,不好多言,暫且按下不提。

因見日上當頭,外面午飯已經備妥了,酒肉魚蝦,十分豐盛。又有眾人幫忙,眾人吃了飯酒,說定了事宜,張媒婆將大紅的庚帖奉與花自芳。花自芳小心接過,奉與孫氏。又將寫了珍珠生辰八字的庚帖奉與張媒婆。生辰八字都是合過的,自然沒什麼問題,兩家人皆大歡喜。一時張媒婆等人將諸事辦妥,便回和家復命去了。這裡花家眾人自然忙碌非常。小紅和晴雯怕更添她們忙亂,便告辭回去了。鴛鴦珍珠等留不住,親送出門去,方罷了。

不說花家熱鬧,這邊和家也是張燈結綵,諸親戚朋友聽得消息,也上門來賀喜的。和太太十分歡喜,俱都留了吃酒。和大奶奶忙得腳不沾地,直到張媒婆回來,將諸事都交割清楚了,說了一車的歡喜話,方才各自散了。

到了亥時,和家上下才安靜下來。和大奶奶帶著一身疲憊回了房中,見丈夫已在床上酣睡,想到自己累死累活,他卻在這裡睡大覺,不由心中惱火,便要上前去推醒他。

隨身伺候的李嬤嬤見勢忙攔住笑道:「大奶奶也累了一日了,很該早些歇息才是。我已經叫丫頭們燒了水,備了香湯,大奶奶泡一泡去去乏,也早些歇!」

和大奶奶聽了,想到今日是府中的好日子,若是在這樣的日子裡與丈夫鬧出個不好來,傳到婆婆的耳朵里,豈不討不自在?只得暫忍了這口氣,扶了李嬤嬤的手,又帶了貼身服侍的丫頭沐浴去了。

待寬衣畢,李嬤嬤便道:「水有些涼了,阿秀再去叫廚房燒些熱水來。」

那丫頭阿秀答應了,便去了。

李嬤嬤見她去了,一邊伺候著和大奶奶卸妝解頭髮,一邊道:「奶奶今兒是乏了,可到底太太高興,不該掃了她的興,有什麼事兒,等過了今兒再說。」

和大奶奶嘆道:「嬤嬤放心,我已明白了,方才不過是一時氣糊塗了。我只是想著咱們攛掇著太太讓老三娶了這花家的姑娘,到底是對是錯。你沒瞧見太太今兒的高興樣兒,這人還沒進門呢,就樂得這樣,日後若是進了門,還有我的位置么?」

李嬤嬤笑道:「我道奶奶惱什麼呢,原來是為這個。奶奶多心了。依我看,這是再好不過的了。」

和大奶奶道:「這怎麼說?」

李嬤嬤道:「太太高興,也是正常的。老人家年紀大了,偏心小兒子,總是有的,誰家沒有呢?況三爺自己也是樂意的,那花家姑娘咱們見過,最是溫柔和順的。又在大戶人家呆過幾年,還能不懂察言觀色?三爺的身份在那裡擺著,他是大爺的親兄弟,大爺又是個老實的,兄弟兩個情誼深厚,日後也不會虧待了三爺。今兒奶奶若是與三爺生分了,豈不是對奶奶與大爺的情分有礙?倒不如咱們好好的待三房。一則太太與大爺念著奶奶的好,日後那三奶奶進了門,豈會沒有眼力價兒得來和大奶奶爭管家的權?再說了,她說得好聽了是榮國府里出來的,有見識的丫頭,但在管家這些事上,又有什麼會的?便是托與她,她也不會呢!奶奶有什麼好愁的?」

和大奶奶嘆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險些糊塗了!」

李嬤嬤笑道:「我不與奶奶想著,誰還與奶奶想了?我只盼奶奶少操這些心,咱們自己好生養養,再與大爺生個兒子才是,這才是最重要的呢!」

和大奶奶心中道:這又談何容易?只是嘴上不好說出,便答應著罷了。

一時阿秀提了水來,又伺候了和大奶奶沐浴了,送回房間安歇。

不想和大爺此時卻因多了酒,此時渴醒了,正叫人倒水呢。和大奶奶忙叫人倒了杯溫溫的水來,親自服侍和大爺吃了。那和大爺的酒此時醒了六七分了,見妻子只著寢衣,散著頭髮,臉上一點脂粉全無,倒比平日正兒八經的打扮起來更有幾分嬌美,不由動了情,便握著和大奶奶的手又吃了一口。和大奶奶面上一紅,啐道:「吃醉了也不正經。」但到底不推開他,由著他吃完了。李嬤嬤等人早趁勢退了下去,臨出去前,還很體貼地將帳幔等物俱都放下,門窗也掩嚴實了。這裡一對經年夫妻一個半醉半醒,一個半推半就,倒也十分有趣,自不必說。

這裡和績之在笑了一天後,也在丁子的服侍下洗漱了,丁子看了和績之臉上的傻笑后,終於忍不住了,道:「三爺,您……不累么?」今兒天不亮就起來了,忙了一日,也笑了一日,怎麼還這麼樂呵呵的笑?

和績之搖搖頭,道:「不累。」臉上依舊笑呵呵的,想到今日大事已定,婚期定在了今年的十月十八,想到不過小半年的功夫就能娶到自己未來的媳婦,心愛的姑娘,只覺心裡的歡喜都要滿出來了,哪裡會覺得累?

丁子看他滿面傻傻的笑,不由忍俊不禁,道:「三爺,就是身子不累,這臉不酸么?」從昨兒起就樂呵呵地笑,特別是今日,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喜事一般,從早兒笑到這會子快歇息了。腮幫子不酸么?

和績之此時方明白這丁子是在打趣自己呢,不由臉上一紅,收了笑容,腮幫子真覺得挺酸的,當下崩了臉道:「臭小子,瞎說什麼呢?」

丁子忙笑道:「沒有沒有,我不是怕三爺累了么?」

和績之把巾子扔給他,正色道:「還不快走,爺累了,要歇息了。」

丁子笑嘻嘻地應了,端了水盆出去。

和績之見他出去了,方放鬆了臉,躺在床上,笑眯眯想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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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晝暖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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