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但還不能就這麼睡下,還要找好第二天的戲。說來也奇怪,不僅負面情緒沒帶來,連一切不適的癥狀也一併落在常熟了。在硝煙瀰漫的烈日下煎熬,前前後後戴了18個小時的隱形眼鏡竟然毫無一絲不適和乾澀,另外連頸椎也一併不酸了。在橫店的十天,從未感到過哪怕一絲絲的頸椎酸疼和眼睛乾澀,跟人交流也是無比的順暢和自然。這並非我添油加醋的臆想,是的的確確的事情,神奇到我來不及吃驚又真切存在著的事情。彷彿有一種魔力將我整個人都凈化了,一切內在的外在的不痛快都消逝了。我至今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只能歸結為十多年來日思夜想的夢想的甜頭讓整個神經都充分激發了,分泌出某種我不知道的神奇物質讓我煥然一新。

第二天的戲是凌晨五點,在某某酒店門口集合,大巴車開了大半個小時,貌似去了很遠的地方,到點一看原來是一處偏僻的錄影棚,正拍一部古裝大戲。很幸運的,在排隊領衣服的時候被選角導演拉出來做群特,連我一共六個人,飾演宮殿之上設宴款待的大臣,大臣的衣服乾淨又華麗,讓我著實欣喜。只是初來乍到並不精明,沒有第一個去貼鬢角,唯一一位貼好鬢角的有一句台詞和特寫等著。也罷,沒台詞也很高興了,總之只要是在片場,不管幹什麼,都很高興,連什麼都不幹都很高興。

下午2點多結束后就趕緊回城把資料做好,然後整理各種從趙纖給的公眾號還有照相館公告板上搜集到的劇組信息,把發布的所有的劇組信息都整理成冊。劇組名稱,所在酒店的路名以及選角導演的房間號,整整找到了60個劇組,不管開機多久,全部準備都去試試,心想著廣撒網總能撈到魚的,一定要儘快當上特約的心情不可遏制。然後規劃好路線,等待第三天的日出。

從日出到日落,連午飯都顧不得吃了,我跑遍了橫店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賓館旅店,有的劇組搬走了,有的招滿了,有的不在房間的只能從門縫裡塞進去。在房間的導演往往會問你來多久了,拍過什麼戲,我不能說自己才來4天,拍過兩天戲,所以不得不撒一些謊。畢恭畢敬的把做好的資料遞給導演,導演看看資料再看看我,我那個心虛啊,揣摩著對方肯定在想「這有178?這人人品不行。」看來謊報身高的確是不對的,人都沒做好怎麼能演人呢?果不其然,過後的幾天一個電話也沒收到。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導演都接過你的資料后就往桌上一放,在本來就疊的很高的資料堆上再增加0.1公分。有覺得我還不錯的導演會讓我現場試戲,我覺得用不了半個小時,5分鐘就已經理解好了,可是導演好像並不喜歡這樣急功近利的人,也好像不認為我5分鐘就能融會貫通,就算我自認為聲調、語氣、神態、動作、停頓、氣聲都詮釋的不錯最終也沒有選我。看著牆上一張張已經定好角色的照片,有羨慕,也心有不甘。

還有一位當場就定下的,只是角色稍後再定,可事後卻並未再取得聯繫,也就作罷了。但印象最深的是臨近黃昏的那一家,也是最後一家酒店。是一個大型抗戰劇組,一個很著名的IP,選角導演坐著接過我的資料,頭都沒抬。

「是專業院校畢業的嗎?」看過5秒后問道。

「不是。」

「不是專業院校的來幹嘛?」

「可是我很有天賦,導演你要不要試試戲。」

「不用浪費時間,不是院校畢業的試了也沒用。你根本就不用來。」

「好的,謝謝導演。」

「喂,你資料拿回去吧。」

從始至終導演都沒抬頭看我一眼,語氣也格外生硬,我當然早知道這一行如果你不是有特別的運氣和天賦,只有從專業院校出來才有努力的價值。可是當面聽到的否定還是會給自己沉沉的一擊。

雖然投了一整天的資料一點收穫也沒有,但我知道只要自己努力一定可以的,在接觸了那麼多群演后自己的信心也越發高漲,很明顯能感覺到自己更為優秀,表演欲也更為強烈。果不其然,第四天進的劇組是一部小成本的古裝偶像喜劇電影,一進去又被拉成了群特,飾演一名太醫。換好衣服,戴好頭套,貼好鬍子和鬢角,就可以在角落休息了,希望有兩句台詞吧。在無事可乾的時間也就只剩下聊天了,大家來自五湖四海,有的為了夢想,有的為了體驗,也有為了賺錢的。但不管哪一種,都是我認識的人里極單純樸素的那一類,愛藝術的孩子都不是壞孩子。就在我侃侃而談的時候,後面有雙手輕輕拍了我一下,回頭一看是選角導演,名副其實的美女導演。為了證明此處所用的「美女」一詞跟理髮店「托尼老師」所用的「美女帥哥」不是一個概念,我想改成漂亮姑娘導演較為貼切。

導演問了名字並加了我的微信,開心是有的,但當時並沒有特別興奮,仍舊繼續跟大家侃大山、聊理想。但事後想想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機遇,雖然只是一個小機遇,但再小的機遇也只會垂青有準備的人。事後在這個劇組,我連續的又來了兩次,一會兒是太醫,一會兒是太監,太醫這個角色也如願以償的成為了自己第一個特約的角色,雖然只剩下一句台詞,但足足五分鐘的出鏡仍舊讓我欣喜。當然,跟面前的主角一比,丑是真的丑。

接下去的兩天,一天去了一個古裝劇當小兵,另一天去了一個抗戰劇當小兵。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抗戰劇正是之前自己投資料被拒的抗戰劇組。鋼盔是真的,槍也是真的,一個迂迴往返特別逼真的大戰壕,灑滿了漆黑的煤渣,壘成防線的麻袋也都裝滿了煤渣和谷糠,整個場地都是黑黑的。衣服,臉、脖子、手都要自己在煤渣袋上蹭黑,顯得特別狼狽和殘酷。每人發一個鋁製飯盒,倒上一些米湯,這場戲講的是師長慰問前線餓了幾天肚子仍舊堅持戰鬥的士兵。大家分散在戰壕的各個角落,必須演的精疲力竭,將米湯一飲而盡,將空碗高高舉起舔食滴下的每一滴湯水,然後在師長走過來的時候喊一聲「師長」。一遍遍定位,一遍遍試機,每一次我都像正式開拍一樣認真,最終得到了一次跟師長「親密接觸」的機會。師長會路過一個個戰友走到我身邊,而我要顯得很吃力的站起來,並敬一個標準的軍禮,看著師長的眼睛,堅定而無力的喊一聲「師長」,而師長會雙手按在我的肩頭,幫我整理著裝,最後我又無力的踉蹌著坐下。當然,導演要求的只是需要我敬禮並喊一聲「師長」,那些無聲的劇情和心理活動都是自己的揣摩,最終在並未得到一句差評的情況下爭取到了約5秒鐘的特寫和一聲「師長」。

飾演師長的是內地一位二三線演員,高高大大的,在我們本身和飾演的角色都同樣又餓又渴的時候,「師長」的助理喊了一句:「XX哥請奶茶」,在場的劇組人員齊聲喊道:「謝謝XX哥」。然後就看著攝像大哥和場工們左手一碗肉圓右手一杯奶茶包圍著戰壕中同樣跟角色一樣饑渴難耐的我們大吃大嚼。但心裡其實並沒有一絲的不平衡,因為這就是群演,這就是所謂的群眾演員啊,這是早就想到過的情況,不稀奇的情況。看看天上的雲,和雲邊散發著無限熱量的太陽,刺眼的光線迫使視線轉移到周邊的青山,山上某棵不知名的樹正開著花,花莖上蠕動的小蟲努力在無人問津的地方。

橫店還有個奇怪的地方,這個奇怪的地方在奇怪的中國顯得異常突出,就是逢人就叫老師。我第一次被人叫老師是在工作室,橫店大大小小開滿了工作室,很多劇組除了讓選角導演挑演員也會讓工作室推薦和面試,所以工作室我也會都去投資料。你可以從工作室拿到一些特約角色的台詞,現場一起試戲,從中選取好的。有一晚在宿舍就找到一次機會,於是就拿到台詞錄視頻,工作室的人似乎對我錄的東西還蠻感興趣,又或者是職業性的習慣,一個勁的老師老師,喊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不單是工作室,在橫店的任何地方,你見任何人喊老師都不會錯,雖然對方可能並未教過你什麼,也並不是真正的老師,也許年紀比你還小,總之「先生,小姐,帥哥,美女,姑娘,阿姨,叔叔,哥哥,姐姐」都是錯誤的叫法,老師是絕不會錯的,而且現在看來似乎是全國通用的稱謂,你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叫「老師」總不會錯。可我總覺得哪不對勁,總覺得絢爛的華夏文明不至於落得只剩一個稱謂,總是提醒自己能免則免。說出來對方也許會高興,但自己還是臊的慌。

本想在橫店繼續待下去的,並不想那麼早回去,可是入畫一再的催促和威脅讓我不得不選擇早早的離開。整整十天,充實而無憂的十天結束了。我又要從夢幻回到現實,回到我那個充滿苦澀和無奈的地方。回去承受早晚要承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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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蒼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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