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林坊

第20章 上林坊

「孫前輩......」路行雲怔了怔。

趙侯弘目光很快在劍刃上掃了掃,帶些責備的語氣對孫尼摩道:「老孫,你這愛劍的毛病可得好好改改。人路少俠沒答應,你瞎起什麼勁兒?」

孫尼摩悻悻道:「不好意思,冒昧了。路少俠,你收劍吧。」

路行雲將劍重新別回腰間,替孫尼摩解圍道:「孫前輩愛劍之情路某感同身受。實不相瞞,在城外,路某也做過幾乎一模一樣的事。」

「哈哈,這麼說來,路少俠與我這孫師弟倒是投緣。」

趙侯弘說着話再度起身想給路行雲倒滿茶水,路行雲連忙護著茶盞道:「不可不可,應該路某給兩位前輩滿上才是。」

「來到這京城,還分什麼前輩不前輩的。哈哈,戰場無父子,選拔會場同理。」趙侯弘喜歡笑,每說一句話都會笑。然而見路行雲態度甚是堅決,就坐了回去,「我之所以說有緣,除了路少俠與孫師弟都愛劍這一說,還在於你我雙方都是兩人結伴。」

路行雲說道:「兩位前輩也是來參加選拔的?」

孫尼摩手指輕敲桌面:「現在這上林坊上下,但凡練過三招兩式的,哪個不是為了金雀徽來的?」並道,「路少俠和定淳師父不會例外吧?」

「前輩說的對。」

趙侯弘接過話道:「不知你們是否清楚選拔的流程?」

定淳看向路行雲,路行雲答道:「選拔會分下、中、上三試,最後從萬千報名者中選出十組三十人。」

「太寬泛了。」趙侯弘笑眯眯道,「初篩只會發放二百四十塊憑證,選手用憑證參加下試。下試一對一,選出一百二十人;中試二對二,六十組一百二十人選出三十組六十人;上試三對三,二十組六十人最終選出十組三十人。」

「原來是這樣,多謝前輩相告。」

「按這個比法,一個人蔘賽,形單影隻,到了中試、上試都不好組隊,即使組了隊,與另兩人配合也難默契,發揮必定大打折扣。可若三人練好了參賽,卻得分別先經過下試、中試兩道考驗,若小組支離破碎到了最後三個人湊不到一塊兒,更是白辛苦一場。所以思來想去,還是兩人蔘賽最合適了,只需經過下試一場各自為戰,縱然到了上試,有兩個人配合相熟,就來個陌生人,也不會給整體戰力拖太多後腿。」

定淳咋舌道:「想不到裏頭還有這麼多門道。」轉念想起城外時自己面對路行雲的詢問時胸有成竹說的那句「克己守分,是為弟子之禮」,不禁臉色微紅。

趙侯弘笑道:「哈哈,你我都是兩人組,均為最明智的選擇,英雄所見略同,豈不是大大有緣?」說罷,身子一動。這一次速度極快,不等路行雲遮攔,已經手持茶壺將茶盞倒得滿滿當當。

趙侯弘與孫尼摩很健談,特別是趙侯弘,說話都帶着笑容,語氣溫和謙遜,和他相處令人如沐春風,歡笑間路行雲整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只可惜沒過多久,城頭綿長渾厚的暮鼓聲一下一接一下着傳來,路行雲張望窗外,天空已然開始昏暗。

定淳牢記着「暮鼓聲落前去坊北驗憑證入住」這句話,目示路行雲。路行雲懂他意思,將舔得溜光的面碗放下,用袖角抹乾凈了嘴,起身抱拳道:「兩位前輩,我與定淳師父還要趕去上林坊遞憑證辦入住,這廂先行一步。三日後會場再見!」

定淳同時站起告辭,趙侯弘與孫尼摩將他兩人送到腳店門口。趙侯弘認真囑咐道:「高手過招,技重於氣。短短三日,想提升元氣難,但進一步熟練技法並不難。能做的事還有很多。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可別沉溺在京城這紙醉金迷中,耽誤了前程。」

路行雲沉聲道:「謹遵前輩教誨!」

雙方分別,路行雲與定淳沿着上林坊與銅駝坊的主街道往北走,到路口折向東,很快就到了上林坊北部區域。暮鼓依然長響不歇,日頭卻沒得極快。

夜幕低垂,京城內華燈初上。相較於上林坊寥寥燈火、寂然無聲,街道對面的弄月坊則是通明如晝、喧嚷歡慶直似佳節,坊內高閣花樓間傳來男女狎歡取樂的浮浪之語不絕於耳。路行云為難地看向定淳,只見他雙目微合,只顧向前走,低頭合十著嘴唇嚅囁,貌似在念誦什麼清心寡欲的經文。

行到中途,側里忽然有人呼喚道:「兄台慢走!」

路行雲還道是弄月坊裏頭出來拉掮的龜公老鴇,正要喝罵驅趕,不想那人快步流星到了面前,是個手持寶劍、衣着規矩的青年。青年滿頭是汗,神情也有些疲憊,看樣子像走了不少路。

「閣下是?」

不遠處就是****充盈的弄月坊,路行雲對這青年的來歷依然還有極高的警惕。

「在下汝南郡花開宗正選唐貞元。」那青年舒著氣,平緩自己劇烈起伏着的胸脯。

「又是花開宗的。京城果真玄妙,不但能遇着蘇蠻人,就連往日行走江湖被視作『珍奇異獸』的的花開宗弟子都隨地可見了。」路行雲暗笑,不失禮節回禮道:「江夏郡路行雲。」

這名叫唐貞元的青年似是有要緊事在身,心緒剛平復幾分,一開口呼吸又急促起來:「夜間唐突,兄台海涵。唐某想問,兄台在這京城中,有沒有遇到兩個人?」

「兩個人?」路行雲怔然語塞。這一日來,他在京城中見過、接觸過的人,何止兩個。

唐貞元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夠具體,疲笑着補充道:「是我宗門中的兩個人,都四十左右年紀,一個八字鬍、一個國字臉......」

不用他說完,路行雲立刻回過神:「可是趙侯弘、孫尼摩兩位前輩?」

「對、對、對!」唐貞元連說三個「對」字,點頭如搗蒜,「他們在哪裏?」

「剛與我在銅駝坊、上林坊之間的腳店見過面,唐少俠和他們走散了嗎?」

「不是的......」唐貞元咽口唾沫,儘是焦急,「那腳店叫什麼名字?」

路行雲觀察唐貞元衣裝與佩劍樣式,確是實打實的花開宗弟子,也不隱瞞,將那腳店的招牌和位置都告訴了他,又道:「趙前輩席間說夜裏要去洛水邊走走,消消食......唐少俠腳店尋不見人,可去洛水邊瞅瞅。」

「好的,好的。多謝路少俠相告!」

唐貞元火急火燎,只來得及向路行雲點頭致意,旋即飛奔著消失在夜色里。

一轉眼,空闊的街道上,已經不見了定淳的身影。

「糟糕。」路行雲下意識朝弄月坊方向瞅了瞅,「那姓唐的該不會真是坊里耍花招的掮客......定淳小師父年紀輕、歷練少,若定力不強......」

他不敢再往下想,飛腳往前跑了一陣,所幸在一家客棧明亮的大紅燈籠下尋找到了那熟悉的灰袍與齊眉棍。並立着的還有白日在坊口說過話的接引人。

路行雲先和那接引人接頭,辦好了入住的事,接着對定淳道:「還好早一步過來,咱們是這客棧最後兩名客人。要來晚了,今夜就沒着落嘍。」

說話之時,那迴響於天際許久的暮鼓聲,不知不覺中已經與最後一縷陽光一併消失在了閉合的夜色中。

「唔......」

紅彤彤的燈火中,定淳臉上浮現的氣色倏然變換,或明或暗,極不穩定。

「這小師父體內元氣有走火的趨勢,得速速送進廂房修養呀。」接引人迎來送往,遇到過的人和事難以計數,立刻看出端倪,「也難怪,佛家弟子,本不該如此接近煙花柳巷。」疊手小腹處,暗自嘆息,「緇衣堂仰仗朝廷支持,偌大個京城城,偏生選了弄月坊周遭這幾個裏坊安排住宿,不知是為了對外展示我大晉風華呢,還是為了振興市井的煙火氣呢......」

路行雲只當作沒聽見,攙扶著表情愈加難受的定淳往客棧里走。客棧分兩層,兩人的廂房在二樓,堂中小二帶路,領着找到廂房,隨口問詢:「二位客官可要吃點宵夜?」

「不必了。」路行雲打發走小二,不過受他提醒,暗暗思忖:「定淳師父那日在雪地用了幾粒丹丸救我,有奇效。他現在神志不清的,給他服下幾粒,或許可解燃眉之急。」

進到廂房裏頭,先把定淳的齊眉棍扔一邊,將他在床上橫放了,然後伸手僧袍往前襟里探,摸出個小小的青釉瓷瓶。

瓶身描有「半心丹」三個小字,路行雲從瓶中倒出幾粒,確認大小顏色與自己曾用過的一致,便小心翼翼塞了兩粒到定淳嘴中,也不用茶水幫助下咽,就讓它們就著唾液慢慢融化。很快,定淳的眉頭皺結成塊,表情痛苦,路行雲惶恐不安,以為用錯了葯。正不知所措,聽得定淳輕咳幾聲,緊接着,只見他臉面紅光猛然一閃,再看過去時,氣色居然穩定了不少。

定淳緊閉已久的雙目,也隨之緩緩睜開。

路行雲喜不自禁,拍起手來:「定淳師父,你可算醒了,路某真要給你嚇死。」

定淳緩了緩神,嘗到唇齒間有苦澀滋味,便問:「少俠給小僧服了半心丹?」

路行雲點點頭:「病急亂投醫,還好結果不壞!」笑着將青釉瓷瓶交還給定淳,「路某借花獻佛,出於無奈,請見諒。」

定淳撐起身子,盤腿坐在床上,打坐片刻,很快神色如常,最後深吸一口氣,帶着十分的慚愧道:「小僧修為不深,讓少俠笑話了!」並感激道,「若非少俠睿智,隨機應變,小僧幾乎要折在這內丹龍璧功的反噬之下。少俠對小僧有救命之恩,小僧日後必湧泉相報!」

路行雲淺笑道:「不必了,你在雪地救過我,這就算扯平了,誰也不欠誰。」進而疑問,「路某曾聽聞內丹龍璧功乃貴寺最上等的練氣功夫,怎麼還有反噬的危險?」

定淳嘆道:「誠如少俠所言,這內丹龍璧功不同凡響,既能練氣,內中亦包含有大量技法,武學內容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練習下去實是沒有盡頭的......」說到這裏長吁口氣,「因此功修練道路綿延無窮,所以才有反噬這道命門。這命門看着兇險,其實對小僧等佛門中人而言,反而是用來救人的。」

「練氣走火還能救人?」

「不錯,少俠沒聽錯。試想,練一門功法如登千丈高樓,樓如果中道崩毀,那麼登樓者是自下層跌落受的傷害小,還是自高層跌落受的傷害小呢?」

路行雲茅塞頓開:「我知道其中的意思了!」

「內丹龍璧功高深莫測,越往深了練,越需要六根清凈、心無雜念。倘若心懷一絲半點的塵世俗想,便立刻前功盡棄。萬丈高樓毀於一旦,重則入魔暴斃,輕則走火廢功。」定淳搖頭輕嘆,「譬如小僧,幸虧修練此功尚淺,即便受外界影響亂了心神,頂多吃兩粒半心丹就緩過來了。自知今後時時以此為戒,務必拴牢心猿。可今日此劫要落到練習了數十年的人身上,想必已經......」

路行雲喟然說道:「這也變相防止了有練成這門高深武學的人為禍世間。只怕他才動邪念,沒來得及行不軌之舉,這內丹龍璧功就先幫旁人將他清理了。反之,但凡能將此功練就大成的,只會是那些一心向善,造福世人的高僧大德。」

「正是這個道理。」

「可在路某這樣的外人看來,這內丹龍璧功還是過於霸道了。」

「霸道?」定淳不解道,「勸人向善,一心參禪,怎麼能說霸道呢?」

「總之路某不理解。也許不是佛門中人,難懂這其中道理吧。」路行雲知定淳其實還是固執的人,不想和他爭辯以免將他才恢復的元氣再次打亂了。

「唉......」定淳愁眉苦臉,似乎為自己遇險而自責。

路行雲在房間內轉了轉,將所有門窗都關得嚴絲合縫。側耳傾聽,弄月坊那邊傳來的聲音被隔絕得微不可聞,這才心滿意足:「好了,師父參禪悟道,不會再受打擾了。」

定淳心中感動,合十對着路行雲拜了拜,口道:「少俠宅心仁厚,必有後福。」

路行雲也不謙虛,露齒一笑:「交到定淳師父你這名朋友,早便是我的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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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鋒照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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