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家

第十一章 世家

第十一章世家

人一生之中總有很多個清晨讓人記憶猶新。比如大年初一的清晨。被爆竹聲鬧醒,會一骨碌爬起來向長輩討要紅包,穿着新衣裳,兜里揣著錢,美滋滋的。又比如才進大學,從擠滿了六個人的宿舍里醒來,瞪着蚊帳頂想新生活開始了。再比如馮曦今天的這個清晨。

她嘴裏散發着冷酸靈牙膏的清香,發梢甩出海飛絲的味道,臨出門時還對着鏡子照了照身上淡綠色的小洋裝。扶著勾勒出的腰線屁股一翹擺出個性感的姿勢,踩着七寸的細跟皮鞋拎着小夾包咄咄咄去上班。

孟時一定不會知道她對着鏡子如此風騷,馮曦得意的想,女人最愛這套。比如現在,她已經循規蹈矩斯斯文文露出如初昇陽光般的笑容,矜持而不張揚。

她站在綠化帶旁,身後一帶修剪得齊整的低矮灌木欣欣向榮,枝條上纏繞着幾朵粉白色的喇叭花還綴著露水。孟時便想起了他摘的那朵梔子花。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瞟向了她的腿,白皙勻稱,膝蓋上還有兩個酒窩,腳上那雙白色小牛皮的高跟鞋使得腳背崩出了一條完美的弧線。慢慢的目光才移向她的胸。馮曦減到了一百斤左右,並不骨感。小洋裝一顆紐扣恰到好處的扣在胸部下面,勾出了腰線也托高了胸部。孟時眨了眨眼笑道:「馮曦同學,你是去公司不是和我約會,你打扮這麼靚麗幹嘛?」

馮曦微微抬起了頭,斯斯文文的回答:「你不會是那種佔有慾極強,出門恨不得我籠一條麻袋的人吧?」

孟時替她拉開車門笑道:「你恰恰猜反了!我希望全天下的男人都對你流口水,但你只會對我流口水!」

「美得你!」馮曦啐他一口,笑着上了車。

孟時偏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說:「真香。」

馮曦推了他一把,臉上隱隱浮起紅暈,心裏卻很高興。她偷偷的看孟時開車的模樣,偷偷的笑。她突然問孟時:「我還不知道你究竟在哪兒上班呢?」

冷不丁冒出的話讓孟時樂了,他用手指輕敲著方向盤說:「我其實大學畢業后一直在遊盪,淘古董,打工。目前呢在朋友的健身房兼職做跆拳道教練。自有資產除了這台車還有謝氏醫學美容院的四成股份。曦曦,你現在才想到了解我的基本情況,你不覺得遲了點?」

眼睛噙著揶揄的笑瞟過來,馮曦看得心頭一跳,他的目光怎麼像看一塊砧板上的肉?她一點也不覺得交換基本情況是件很傻的事情,她不服氣的說:「人活在這個社會上總有一些規矩要守的。你沒看到那些去相親的,簡歷準備了一大撂?我現在才了解怎麼了?不符合條件立馬把你辭退了。」

辭退?孟時覺得她太天真了。她都主動跑回來了還想以為能輕鬆的全身而退?看來他得把她的後路斷了,讓她再陷深一點好。他悶笑着問她:「你可真現實,想找哪種條件的人?」

「我想找能過普通日子的就行了。」

「那要是我是個無業遊民呢?你會找我嗎?」

馮曦脫口而出:「不會,我不會找一個需要我去養家的男人。那樣太累了。」她有些抱歉的看了眼孟時,覺得自己很煞風景。但是她是真心想和他好下去,所以才想了解他的情況。馮曦覺得自己也沒有問錯。

她不是大學校園裏的學生,對社會對未來不了解,只需要愛情就可以過下去。她也不是二十齣頭的年輕女人,對一切充滿希望。她只是個現實的女人。她的戀愛需要現實條件的支撐,她太明白物質條件在生活中起的作用。她絕不再找一個像田大偉那樣的男人。這是她用婚姻換來的代價。

孟時敏感的想到了馮曦的婚姻,他想起田大偉來。那個英俊的男人居然是吃軟飯的?他故意大大舒了口氣說:「還好,我還有一技傍身。對養家這個問題,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人掙錢養家。咦,我怎麼覺得咱們倆像在談婚論嫁似的?」

馮曦的臉猛的漲得通紅,她只是想了解,離談婚論嫁還早呢。她哼了聲道:「扯遠了!你知道我是個現實的女人就好,我才不想真到了要談婚論嫁的時候才發現彼此不合適呢!」

孟時哈哈大笑起來。把車開到門口停下,偏著頭說:「去上班吧,下班我不來接你了,我去給車重新噴漆。今晚買菜咱們在家吃,你會做飯嗎?」

馮曦點點頭覺得在家吃舒服,便叮囑道:「你要是買魚的話,別忘了買蔥姜蒜。」

她的話像家庭主婦的語氣,孟時心裏的那絲溫柔又被牽動起來。他目送著馮曦走進公司大樓,欣賞了好一會兒她的款款身影,這才興沖沖開着車走了。

傅銘意去北京出差了,並不在公司。王鐵笑呵呵的把馮曦請去喝茶談事。

馮曦也愛喝茶,更多的是喝個環境。

城裏大大小小的茶樓太多,王鐵約的這家游心齋她是頭一次來。王鐵引着她一直往衚衕群里走。看到有兩口石鼓守護的朱漆門臉停了下來。

檐下飛角,大門洞開。粉白石照壁下種著棵紫藤,順着邊緣爬上了照壁頂端,鬱鬱蔥蔥。馮曦笑道:「這地方真好。」

「裏面也舒服,走吧。」王鐵當先走進去。

馮曦跟着他往裏走,照壁後面是方小小的天井,兩端抄手游廓上掛了些國畫。再過中廳,又是一扇木屏風,繞過去就看到方方正正的又一座天井,四周回廓以走馬轉角的形式連接着廂房。

這時看到有穿着褐色中式對襟大褂的服務生,穿着和尚口的軟底布鞋往來。馮曦心裏驚異,前面的天井都空置著,這家茶坊手筆不小。衚衕里的院子一座就上千萬,這裏的消費絕對不便宜。她不免有些疑惑,王鐵其實用不着請她來這麼好的地方喝茶。

服務生推開了其中一間廂房的門恭謹的請他們進去。

廂房門口也立着一扇蘇州雙面精綉屏風,白底絹絲上綉著姚黃魏紫牡丹圖,碗大的花逼真靈動,活色生香。

透過朦朧的白底,隱約看到靠窗前的几案旁坐着位女人。馮曦越發好奇,王鐵是想引見什麼人給她認識?

「江總,等久了!」王鐵笑着一邊招呼一邊往裏走。

馮曦跟在他身後繞過綉屏,雕花木窗旁娉婷站起一個穿藍底銀碎花旗袍的年輕女郎。頭髮鬆鬆挽了個髻,戴着一套翠綠色的翡翠首飾,耳環,鐲子,戒指,於美麗中顯出端莊貴氣來。

江瑜珊微微一笑招呼道:「王總不介紹一下?」

王鐵回頭對馮曦笑道:「這是江氏建材的副總江瑜珊。我們機械部的馮曦馮經理。」

馮曦伸出手微笑:「江總真漂亮。沒想到江總這麼年輕。」

她就是那晚和孟時躲在車背後相擁親吻的女人?長相還算秀氣,氣質不錯。江瑜珊在心裏暗暗為馮曦打分,回握了下大方的招呼道:「坐,馮經理一看就是個精明能幹的人。我呀,那有什麼能力,不外是靠着老爸啃老罷了。現在放我出來歷練,王叔一定要多提點侄女才是。」

稱呼在一瞬間改變,氣氛也隨之而變。王鐵呵呵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瑜珊,我和你爸是老交情,你再謙虛下去會讓我這個做叔叔的汗顏哪!」

三人圍着案幾坐下,江瑜珊親自執壺煮茶,笑容可掬的對王鐵說:「王叔,我爸常說起你,十幾年一直和你打交道,從來沒失信過。叫我對王叔一定要有禮貌。我叫他們拿了今年的頂級凍頂烏龍,您嘗嘗。」

陽光從窗欞的縫隙里透進來,電壺裏的水衝出熱氣。江瑜珊面帶淺淺的笑容提壺沖茶。光照在她臉上,微低的頸項像枝優美的蘭花,手腕上那隻翡翠鐲子透著光水潤靈動。紫砂小壺中的水溢了出來,她熟練的端起壺往小杯里倒,一舉一動都透出優雅與良好的教養。她的目光淡定,卻在有意無意間抬眸,和馮曦的眼神觸碰間又微微一笑移了開去。

馮曦在她眼中看到了好奇,她認為江瑜珊一定是想了解她這個客戶,並沒有想到更多。她微笑着看着江瑜珊手腕優雅的泡著茶,尋思起與渠江開發公司即將簽定的正式合同。江氏建材應該就是王鐵想要推薦給她的供貨商了。一個合作了十來年的生意夥伴就這樣介紹給她,王鐵在表現誠意的同時也說明,這個關係她撬不走。馮曦不動聲色的捧起小杯在掌手搓轉幾圈,放在鼻端深深嗅了嗅,這才轉過杯口嘗了一口。

「喲,馮經理很懂品茶嘛,看來今天這地方還真是找對了。」江瑜珊嬌笑着,目光從馮曦低垂的眉眼看向她豐滿的胸口。

那晚她從陳蒙嘴裏了解到馮曦的一些情況,頓時沒了心思,草草和陳蒙吃完離開。開車走的時候,燈光下她看到了停放在路邊的一排車中那輛沒有頂燈的計程車。下意識的瞥去,正好就看到了孟時懷裏擁住了一個女人。

黃色的計程車,孟時懷裏的女人。她終於相信陳蒙說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去接一個女人下班!江瑜珊當時眼睛都濕了。不為孟時對她沒意思,而是他居然會對一個離過婚的女人有意思。這些都激起了她的不甘心。她難道會輸給她?難道她會比她還漂亮?

車馳過,匆匆一眼她只看到了馮曦的背影。而今天,她看了個清楚。

江瑜珊對父親曾對她說的一句話深信不疑:攻人以謀不以力,用兵鬥智不鬥多。她佔了天時地利人和,佔了美貌優雅富貴。為了約見馮曦,她安排來了這個收費極高昂的地方。為了與環境相襯,她特意穿了旗袍,戴了價值上百萬的翡翠首飾。她相信以她家和王鐵十來年的交情,王鐵對她會比對一個下屬親切。討好上司難道不是一個下屬該有的行為?她要在各方面叫馮曦自慚形穢。

然而她很失望。馮曦並沒有如她想像中怯懦。她今天的小洋裝雖談不上與古香古色融和,倒也清新可人。她與王鐵在一起態度恭敬卻不諂媚。聽到她與王鐵叔侄女的熟絡稱呼,也沒有對她露出巴結討好的態度。馮曦誇她漂亮時讓江瑜珊有種自扇耳光的衝動,彷彿馮曦看穿了她為了她而打扮。

馮曦謙虛的一笑:「我只是看樣學樣,實在不懂茶。」

江瑜珊迅速的望了眼王鐵,執壺再續了一杯,笑道:「喜歡就好。就怕我手藝不好,讓真懂茶的行家見笑了。」

美麗,大方,不驕不躁,年紀輕輕在家族企業中掌控著決定權。馮曦心裏感嘆,江瑜珊實在是天之驕女。最難得的是她與王鐵這種老江湖坐在一起並不露絲毫膽怯。她想認識自己,想從自己手裏拿訂單,也不像普通的供應商討好客戶時的感覺。江瑜珊仗的不僅是她江家在材料市場的實力,還有與王鐵的老關係。這個認知讓馮曦更加留心觀察著王鐵和江瑜珊。

傅銘意隔天在電話中只叮囑了她一句:「不管王鐵想要怎樣,你全部答應下來。」

他沒有透露更多,卻讓馮曦敏感的覺得這是傅銘意拿王鐵開刀的圈套。然而緊接着傅銘意就去了北京開會。馮曦想不透個中的蹊蹺,來到這裏也只能微笑着應付。她相信,從王鐵介紹江瑜珊給她認識起,一場大戲就拉開了序幕。而她,不過是傅銘意信任的中間人。一個看似在這場戲中引領故事走向的人,實則是個跑龍套的。

在與孟時捅破窗戶紙之前,傅銘意的安排會叫她難受。想到曾經的戀人把她推到前台去敲鑼,對於從前的甜美愛情來說是種褻瀆。

不論是王鐵的拉攏還是傅銘意的計劃,從她的本意來說,她不想參與。馮曦握著茶杯想,也許,與傅銘意的情分真的已經淡到只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她聽了傅銘意的話沒有反駁沒有回拒在很大程度上是念著當年的舊情。王鐵與傅銘意中一定要她選一個,她只能選傅銘意。

江瑜珊絕口不提渠江訂單。王鐵也不提。只說茶,選茶,品茶。

她父親江維漢七八十年代就開始倒騰物資起家,如今是市裏數一數二的建材供應商。他在江瑜珊進公司后就把生意扔給了她,自己最大的嗜好就是品茶。收集上品紫砂壺,年年花重金去拍買最好的新茶請老朋友品嘗。養鳥觀魚,佈置庭院。江瑜珊耳濡目染,說起茶來自然如數家珍。

江瑜珊了解王鐵豪放之餘,近幾年也喜歡附庸風雅,喝茶賽過喝酒。她深知投其所好的重要,看到馮曦對茶似乎也有點了解,更滿意自己找對了地方。

「其實這裏不僅僅能品茶,做的菜也不錯。現在做生意要變通,寸土寸金的院子僅賣茶早關門大吉了。」江瑜珊笑容甜美,起身請王鐵和馮曦移座。

馮曦這才看到廂房外還連着一處小花院,粉牆邊依著翠竹几竿,放着一口老石缸,水清如鏡。中間擺着一張小型的八仙桌,上好的雕花工藝,繁複綺麗,正應院子裏的風景。

「這裏經營的是公館私房菜,聽說主人的祖父當年在大戶人家當管家,抄得的菜譜一直保存着,文革時全埋在地下捨不得扔了。我想着王叔什麼館子山珍海味沒吃過呢,思來想去,吃點傳統菜算了。與馮經理也是頭回見面,我喜歡這裏的環境,女人么,心思都差不多,希望馮經理也喜歡。」

王鐵指著江瑜珊笑:「瑜珊,你心思玲瓏,怪不得你父親只頂了個老總的名頭,什麼事都交給你了。」

江瑜珊抿嘴笑道:「還不是靠叔叔伯伯們看在他的老臉上相幫,我不過就是個小輩。」說着親熱的挽了馮曦的手入席。

服務生端著三個白瓷盅進來,揭開蓋子,透明的湯中放着只金黃色的蒸梨。

「蟲草雪梨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事,只不過這家選的蟲草絕對是野生蟲草,據說要蒸幾個小時才行。王叔煙抽得厲害,吃這個潤潤肺。馮經理皮膚真好,吃這個才應了冰肌雪膚一詞。」江瑜珊戲謔的說完,低頭品嘗。

馮曦舀了勺雪梨吃着,正覺得清甜香嫩,聽到她這樣說便笑了:「我剛才看江總泡茶時還在想呢,江總漂亮得像畫里的人似的,我盯着你的手都入迷了。」

江瑜珊抓住機會撥弄着手上的鐲子笑道:「什麼呀,不外就是這些俗物襯著罷了。單說手,馮經理的手才生得好呢,又小又勻稱,什麼飾品都不用,真正的素手纖纖。你看看,我的手指節就是太單薄,王叔這麼大個頭的人手卻小,一雙抓錢好手呢。」

江瑜珊無時無刻都滿口贊語,親切自然。又懂得不讓場面沉悶,總會見縫插鐵引著一波又一波的話題。直到飯吃完二人告辭離開,王鐵才笑着問馮曦:「她人如何?」

「富貴逼人卻很好相處。」

王鐵感嘆了句:「我和她父親打交道十來年,她父親和她一樣,八面玲瓏,會處事。和她家做生意,讓人舒服。」

馮曦當然明白王鐵話里的意思。對這樣的合作夥伴,懂事會處事,能讓人舒服的並不多。拿回扣走賬之類的對方能安排得滴水不漏罷了。拿錢要拿得穩當,才能讓王鐵舒服。

她不禁有些懷疑就算她答應把渠江的鋼材交給江瑜珊,傅銘意也拿捏不到王鐵的短處。

今天江瑜珊彷彿只為了認識她,王鐵也沒有提過渠江的訂單。馮曦心裏猶豫着是否要點穿這件事。這個念頭在她心裏打了個轉就被她否定了。王鐵江瑜珊不急她着什麼急呀。江瑜珊想要訂單,王鐵一力促進這事,遲早會和她說的。

下了班,馮曦想到孟時也抽煙,便到對面的超市買了上好的雪梨和冰糖。她想着給他燉冰糖雪梨。

孟時系著條圍裙開了門,接過她手裏的東西順勢在她臉上親了口說:「材料備齊,洗盡切好,只等大廚了。」

馮曦走進廚房一看,果然各種菜和佐料都備好了。她往四周看了看說:「給我條圍裙。」

孟時便背過身道:「解我身上的吧,只有一條。」

她伸手解圍裙的搭扣時,孟時偏過頭看她,短髮下面微垂的睫毛輕輕顫動,像黑色的翎羽,墨黑髮亮。他忍不住一把將圍裙扯下扔開,扶起她的臉吻下去。

馮曦嘟囔著推他:「別鬧,我要做飯!」

「等會。」孟時不滿的將她的手拉下,吻得更深。

隨着那股氣息的侵入,馮曦感覺到孟時的熱情有加劇的趨勢。她有些心慌的想,難道現在就和他把生米煮成熟飯?孟時卻在這時放開了她,敲了她一記:「不專心。想什麼呢?」

馮曦的臉騰得紅了,撿起扔在沙發上的圍裙邊系邊說:「在想怎麼把你煮了!」

她急步走進廚房,點火開工,聽到孟時笑道:「早知道今晚不買菜了。不過,把我當宵夜點心也行。我不介意。」

馮曦怒喝一聲:「去把梨洗了削皮泡水裏!」

「泡水裏做什麼?」

「怕變色唄!等會給你燉冰糖雪梨。今天江氏建材請客,吃了道蟲草雪梨味道不錯,你抽煙,給你潤潤肺。」

馮曦幹練的將湯汁勾好把魚扔下鍋,並沒有發現立在廚房門口的孟時已陷入了沉思中。

吃晚飯的時候孟時有點心不焉,讓馮曦皺眉。她不滿的說:「我做的菜不好吃?」

她略帶指責的語氣兇巴巴的,一副他敢說不好吃就把菜盤子扣他頭上的態度。孟時慢條斯理的說:「不,是太好吃了。酸菜魚,素炒蝦仁,甜椒肉絲,蒜茸生菜,還有一鍋蛋花湯,廚房裏還燉著冰糖雪梨。色香味俱全還有保健功能!我是犯愁,捨不得留到下頓吃。估計飯後我要吃鍵胃消食片了。曦曦,以後咱們每頓飯就只做兩道菜就好,我保證連片菜葉都不留下。」

每個下廚做菜的人聽到這種奉承都會喜笑顏開。馮曦心情瞬間轉好,又好氣又好笑的說:「你每樣少吃點,別撐著了。寧肯浪費也別撐出病來!」

孟時趁機說道:「這樣,咱不逐個消滅了,拉長戰線慢慢圍剿,吃慢一點就好。正好,你彙報下今天的工作情況,我喜歡聽。」

馮曦和田大偉在一起時,田大偉從來沒有這樣的耐心聽她報怨。公司里妖怪多,還有個讓她頭痛的舊情人,她的確很想有人能聽,聽了還能給她一些意見。不過,她馬上就白了孟時一眼說:「你不就是想知道傅銘意么?」

孟時訕笑了笑,筷子精準的挾起一塊細薄的魚片,以示他內心的鎮定。他現在沒工夫和一個舊情人爭風吃醋,江瑜珊才是大敵。如果他的感覺沒錯,今天請馮曦吃飯的江氏建材一定是他所熟知的江氏建材。他和馮曦沒好幾天,別又出什麼妖蛾子。他糾結的是該不該現在告訴馮曦他家與江家的關係。

從馮曦的語氣看,她以為只當生意往來。孟時想,有一次交道就會有第二次交道,如果今天江瑜珊見過馮曦,遲早是會被她知道的。

他津津有味的吃着魚說:「我聽到這個江氏建材挺耳熟的,想知道是不是我知道的那家。傅銘意么?你這個先鋒官已經把他踹飛了,本帥不屑殺你的手下敗將。」

馮曦卟的笑了,站起身說:「我去看看雪梨蒸的怎樣了。今天是江氏的一個副總,叫江瑜珊的請客。江氏的少東家,挺漂亮的。你認識嗎?」

看她走進廚房,孟時像變臉似的把臉上的笑容揭下了。沒聽到江瑜珊的名字前,他還有絲僥倖。確認的消息讓他有些坐不住了。現在告訴馮曦江瑜珊是他家裏二老看上的准媳婦,馮曦會怎麼看?江瑜珊的漂亮大方處事周到靈活他太了解。家中二老被灌了迷魂湯似的成了忠心的江粉。馮曦離過婚,要是知道他父母不同意,肯定又打退堂鼓。他煩燥得對着一桌美食沒了胃口。

他後悔自己問馮曦這個問題,他不是簡單的認識江瑜珊,他對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從馮曦嘴裏聽到她的名字就能知道她的心思。

孟時在腦中粗略的過了一遍,最近一次遇到江瑜珊是在老鄧的山野人家吃飯。難道江瑜珊那晚看到了?他憐惜的想,馮曦這個傻丫頭現在還蒙在鼓裏呢。他該怎麼辦呢?孟時邪惡的想起謝小姨的話,要是能和馮曦生米煮成熟飯,再生個胖小子,那才叫真正的尚方寶劍。

「傻笑什麼呢?!雪梨再多蒸會兒。晚上你記得看鍋里的水煮乾沒?別把鍋燒糊了。」

孟時耍無賴,睨着她一口咬定:「我哪知道什麼火候呀,肯定會燒糊!你回去幹嘛呀?曦曦,搬來和我一起住吧!隔了兩棟樓打電話哄你睡覺太浪費錢了。」

馮曦眨了眨眼,不好意思的啐他一口道:「想得美!」

她臉上又騰起可疑的神色,眼神遊離,像極了水波蕩漾的月下翠湖。孟時心頭一熱,手攬住她的腰抱她坐在了自己腿上,低頭就含住了她的耳墜。

馮曦呻吟了聲,那聲音聽得她自己都覺得春色無邊。她忍着耳邊酥癢的感覺,推著孟時說:「飯後一小時不適合劇烈運動。」

孟時悶笑着說:「我辛苦一點做足前戲,會控制好時間的。」

馮曦氣得用手打他,兔子似的跳下他的腿,頂着一張紅番茄臉說:「你敢把鍋燒糊了,我以後不做只吃!」

她拿起包狠狠的瞪他一眼,噔噔噔踩着高跟鞋回家了。

孟時遺憾的想兵貴神速,要不是他今晚必須要打電話回家摸底,他一定會把她煮了。他收拾完餐桌坐在客廳里打電話:「媽,我明天回家吃飯。嗯,回來有幾天了。她也要來?」

電話那頭孟母眉飛色舞的誇著江瑜珊,埋怨孟時不回去陪她。孟時一個頭比兩個大,江瑜珊明晚也要去家裏,他再不想和她碰面也必須回去,他打了個呵欠笑道:「媽,回家再說行不?我跑了一天困了。」

孟時母親果然心疼兒子,趕緊叮囑了他幾句就掛了。她放下電話喜滋滋地對孟時父親說:「瑞成,阿時明天回來,他這次沒有聽到瑜珊就退縮了。我趕緊告訴瑜珊去,讓她明晚打扮得漂亮點。」

孟瑞成端著紫砂小茶壺嗯了聲,慢條斯理進了書房。

這座城市古老而悠久。蘭溪河穿城而過,據說在河灘地里隨便拾起一塊碎瓷片都大有來歷。城西有座山,山峰林立,山形曲折,宛若筆架,因此得名筆架山。無數的風水師指著蘭溪河,遠眺筆架山得出此地名士雲集,文人輩出的原因。

時代變遷社會進步,古老的城市同時擁有着新舊兩種面貌。沉澱在城市裏的不僅有時尚精英,還有一些傳統人家。比如孟家。

孟家至今保存着幾十本厚厚的族譜。孟時的曾祖在清朝時就是金石名家,收藏家。家底到了他爺爺手中,開始大量收購八旗子弟敗家倒騰的古玩,是古玩界有名的孟三爺。孟時父親寫得一手好書法,從不碰古器。但傳聞卻說孟時父親孟瑞成鑒賞古玩的功力更在孟時爺爺之上。在這樣家庭環境熏陶下,孟時初中就在古玩街淘東西玩了,讀大學選文物與考古專業方向實際上是偷懶,學分好混。

孟家大宅經歷了百年戰火依然保存完好。文革時被抄沒,孟時爺爺和父親被平反后又歸還。改革開放之後,孟家藏在筆架山裏的古玩字畫才完整無缺的運了回來。

孟時爺爺最恨的是被拉去遊街批鬥傷了顏面,去世前開了場聲勢浩大的展覽會,在眾多驚羨目光中把展品全捐了,在潮水般的讚譽和恭維聲中滿足的瞌然長逝。孟瑞成很低調,從不參加任何社交聚會,也拒絕替人鑒寶。

越是這樣,找上門來的人越多。這年頭古玩玉器似乎具備了黃金一樣的儲備功能,同時又頗有點風雅之意。當官的,有錢的都愛擺弄。

孟瑞成自己不看,卻不攔著孟時。別人上門來遭了回絕,走孟時的後門十有八九會成。有把握的孟時自己就看了,沒把握的去請教父親,孟瑞成也會慢條斯理的提點他幾句。孟時轉身就隱晦的轉達出去。他為人仗義,自然而然結交了很多朋友。類似於煌都的老闆,山野人家的老鄧。在業內還得了個斯文狐狸的號,人緣極好。

江瑜珊人漂亮,名牌大學畢業,家底殷實。她原本對相親並不抱好感,在見到氣度不凡的孟時後有點點動心,至少覺得他外形還不錯。事後孟時卻閑閑的告訴她成不了,她回家氣得直哆嗦,對父親說:「孟家不就是有個名聲,窮書生還這麼拽?」

她父親江維漢笑了笑說:「窮?實話告訴你,你現在戴的那套翡翠首飾是你出生時孟家送來的。就因為文革時他們全家被趕到小街破房裏住着,兩家成了鄰居,我們家對他家很照顧。在八十年代初期隨便就能送出這樣的貨色,你還會覺得他家窮?人家不過低調罷了。請咱們吃飯用的那套八仙過海桌椅,據說是明代的。」

江瑜珊目瞪口呆。

低調,不顯山顯水,卻能睥睨一切。江瑜珊再看孟時,完完全全的仰慕了。她非常贊同父親的話。家裏的建材生意做得再大,也不是社會名流。而孟家不同,孟家擁有百年傳統與清譽。有錢人最多在保姆市場上多請幾個素質高的保姆。孟家守門的秦叔卻是以家僕自居,她只在電視上見過這種排場。孟家的神秘吸引力很大程度上再給孟時頭上加上了道光環,加深了她對孟時的愛慕。

接到孟時母親電話后,江瑜珊果斷的選擇了旗袍。孟家二老都愛穿中式衣服,孟家可能除了孟時就沒有人穿時尚的衣服。她轉念一想,就把孟時明天回家的事和她見馮曦的事聯繫到了一起。江瑜珊銀牙暗咬,對着鏡子裏美麗的自己說:「孟時你還是孟,家,的,人!她可是離過婚的!」

孟時把車開到巷子口停下,他回頭看了看涇渭分明的城市。身後燈火闌珊,高樓林立。前面沿河是幾條重新修整過的古街,城市規劃后重新布線設計的街燈都隱藏在檐下的串串紅燈籠里,點點閃爍的光在黑暗裏漸漸往前延伸,一眼看不到盡頭。他就像站在時空隧道的門口,退一步是現代,進一步就回到古時。孟時有點悵然的在街口站立了會兒,他輕輕嘆了口氣,要牽着馮曦的手走進去如果像遊客像城裏晚上來古街吃喝遊玩的人很簡單,而要帶着她走進那道有石獅子守護的家門卻很難。

晚風吹來,涼爽怡人。又會有多難呢?一股輕蔑之意油然而生。他看了眼自己,牛仔褲,體恤,休閑鞋。他悠然的想,要是把頭髮再染上一撮,砸他的會不會是那塊清代魚戲蓮花寶硯?

謝小姨諷刺的說:「老娘一回去只有穿旗袍才正常似的,真想把開叉處撕到大腿根。孟少就是不同,不換衣裳也照樣上飯桌吃飯!」

孟時當時直笑:「你離婚的時候我爸好歹還怒斥過他吧?你也值了。我看我爸當時臉色頗有點紫氣東來的感覺。」

謝小姨噗嗤一笑:「敢把自家老爸和岳不群相提並論,你小子不怕老秦的鐵砂掌了?」

孟時大笑:「全家就秦叔最護我,我媽想護,翅膀太短。」

想起家人,孟時覺得他們太另類了,秦叔是另類中的另類。不過,他倒真的很想念他。也許秦叔會是因他而最護馮曦的人。

孟時帶着複雜的心情走到家門口。檐下也掛着兩盞紅燈籠,映亮了門楣上的牌匾:蓬廬,市級保護文物,一九八七年三月。他無聲的笑了,只有白痴才會這樣掩耳盜鈴的把一座民清院子看成茅屋。這是他爺爺孟三爺在收回孟宅后親筆提寫換下了原來的孟府二字。回想爺爺當時的心態與後來捐出大量文物的舉動,孟時覺得這二字也不錯。

黃銅門環才敲響,秦叔就開了門。他是個身材異常瘦削的老人,穿着乾淨的灰白色大褂與平口布鞋,精神矍鑠。他上下打量了下孟時,似乎對他的休閑打扮很是不滿,黑著臉說:「少爺,你別一回來就惹老爺不高興!」

孟時頭皮頓時又麻了,什麼時代了,還少爺老爺!他說過無數回,都被一頭銀髮的秦叔用眼瞪了回去。孟時不怕他爸孟瑞成,對上秦叔的熱血忠誠卻只能低頭。這年頭,還能見着活生生的俠義忠骨,他覺得用人人平等這句話來勸說秦叔改口太蒼白無力。

他刻意的理了理體恤上的褶皺微笑的說:「放心,我今天絕對不惹他們生氣。」

秦叔眼中飄過一絲笑意,關上門又折身進了耳房。

孟時猶豫了下,跟了進去,見書桌上的電腦還開着,界面正是劍俠,他賊笑着問道:「秦叔玩到幾級了?」

家裏的寬頻是孟時做主裝上的。孟家傳統,並不意味着封閉。秦叔本來對電腦不感興趣,孟時示範了一番后,他便迷上了。還給自己取了個網名叫紅塵逍遙客,取這個名字時唏噓了良久,頗有點相忘於江湖的意思。

秦叔的羞澀一閃即過,他背對了孟時慢吞吞的說道:「先去吃飯,就等你了。晚間無事再過來。」

孟時見秦叔沒有異樣表示,便猜測著江瑜珊是否還沒有把馮曦的事告訴家中二老。他迅速調整了下戰略,精神抖擻的應了聲離開。

大門過後是天井,抄手游廓接着東西廂房與正堂。二門過後靠近蘭溪河建了座有門窗的亭子。過了春日,孟家的晚餐都擺在亭子裏。

雕花窗欞大開着,裏面坐着孟時父母還有江瑜珊。朦朧的夜色中亭內光影透亮,遠遠看到裏面坐着的三個人都穿着中式衣裳。孟時在院子裏一株桂花樹下停住了腳步,隔着幾丈遠恍如霧裏看花,回到了民國時期。

亭子裏三人正說笑着,氣氛極為和諧。孟時有種想掉頭就走的衝動,想起父母又想起馮曦又忍下了來。他面帶笑容毫不猶豫的走進去坐下,湊近了餐桌看了看說:「媽真好,知道我最饞家裏的太極羹。」

「時哥,這些菜都是伯母親自下廚做的。借你的金面我也有口福啦。」江瑜珊嬌笑着說。

孟時母親欣慰地拍了拍江瑜珊的手補了句:「瑜珊給我打的下手,我還真沒想到她會下廚房,這道太極羹是她第一次做,就有模有樣的。」

說着給孟時盛了一碗。綠白相間的太極圖瞬間被攪亂,就像孟時此時的心情。母親已經把她當準兒媳培養了,將來他面對的會是什麼?在父母和江瑜珊期待的目光下,孟時舀了一勺入口,是做的不錯,咸香味濃,但他就是不想誇她。他抬眼望定孟瑞成笑:「爸,你精神不錯。」

江瑜珊心裏頓時有了火氣。然而燈光下孟時清俊的臉,嘴邊隱約的笑容都自有一番讓人心動的魅力,叫她捨不得就此放棄。她微笑着給孟時母親挾了塊清蒸魚,抿嘴一笑低頭吃東西。看到她的嘴微微噘了噘,孟時母親心疼不己,又實在不想苛責離家幾個月的兒子。便拉着她的手碎碎叨叨的說起訂做旗袍來。

孟瑞成瞟了眼孟時的衣服,休閑卻還沒有痞子味。他至今還記得孟時讀初中時跟着同學買了條吊檔褲,印着骷髏頭的寬大體恤衫被他用雞毛撣子抽得血道道遍身都是。孟瑞成輕描淡寫的說:「回家連襯衫西褲都不想穿是吧?我現在不動氣了。」

孟時心裏暗罵老狐狸,嘿嘿笑道:「我哪裏是成心穿回來惹你生氣的?天熱了,穿這身舒服自在點。」

他離開家也有好幾個月了,孟時母親見着兒子玉樹臨風,再看看江瑜珊嫻淑端莊的抿嘴笑,越看越登對,笑逐顏開的說:「瑞成你也真是的,現在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服飾打扮,瑜珊穿旗袍好看,穿時尚衣服也美呢,何必那麼古板。瑜珊以後來就和阿時一樣,穿時尚點,我喜歡!」

孟時挾著一塊蒜香排骨邊啃邊笑:「小江是討你們高興才穿旗袍。年輕女孩子哪會不時尚呢?她身材這麼好,天氣再熱點不穿弔帶裙露臍裝露背裝浪費了。」

孟時父母聽得一愣,雙雙把目光落在江瑜珊身上。

江瑜珊不動聲色的微笑,嗔了孟時一眼說:「能玩汽車拉力賽的才叫時尚。時哥就愛取笑我。」

她輕飄飄的轉開話題,孟瑞成的目光又移到孟時身上:「阿時,你這幾個月把錢都花完了,你用什麼創業?開租車去了?」

「當時說好的,我用自己淘古董賺的錢去創業。我不過是需要用車,投完資后錢不夠,朋友半讓半送了我輛二手計程車。什麼開計程車啊?小江哪兒聽說的?」孟時嬉皮笑臉和父親說着,眼風一斜瞟在江瑜珊身上,笑容還噙在嘴角雙眼微微一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江瑜珊怔了怔,嘟起嘴說:「我聽一個客戶說的,說他公司的一個女經理定你的計程車坐,把我嚇了一跳。原來不是啊!」

她就這樣輕輕鬆鬆的把馮曦的事自然而然說了出來。如果他是開計程車,去拉個固定的客人很正常。他不是,而是頻繁地去接一個女人,孟家二老傳統並非白痴,自然能聽出這裏面的不對勁來。

孟時啃著排骨恨不得把她嚼來吃了。臉上保持着輕鬆的笑容,裝着聽不懂。

孟瑞成的筷子在半空中停滯了下,挾了一筷子菜送到孟時母親碗裏。慢條斯理的說:「有空還是去把漆重新噴了好。」

孟時笑了:「已經重新噴過漆。肯定沒有人再說我開計程車。再說了,開計程車又不丟人。」

「沒有人說你開計程車丟人!瑜珊不過是給我們說說你的消息罷了,你緊張什麼?」孟瑞成的聲音不緊不慢,眼神定定的看着孟時。

緊張什麼?孟時心裏暗罵,臉上堆滿了笑容:「不就是緊張和小姨合開的醫學美容院唄。我把所有錢都投進去了,她要是不賺錢,我這個股東就只能眼睜睜賠本了。」

避重就輕的回答反而加重了孟瑞成心裏的懷疑。他是養氣到家的人,就算心裏有猜疑也絕不會當江瑜珊的面發作。心裏哼了聲,轉開了話題:「有時間勸你小姨搬回家來住。她喜歡穿什麼衣裳就穿什麼好了,像你媽,前些天還去訂了套西服裙。別為這點小事一個人堵氣住外頭。」

孟時心想,她是不喜歡家裏的氣氛。謝小姨吃滷菜喝酒聽流行音樂你受得了?不過,這些年父母的思想也儘可能的在改變,這是好事。「我一字不漏轉達給她。」

孟瑞成嗯了聲說:「我吃好了,吃完飯你送瑜珊回去。」他放下筷子,慢條斯理的離開。

寬大的真絲大褂穿在孟瑞成身上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孟時心中驚惶,強自鎮定。暗暗告訴自己,若是他爸真的知道了馮曦,斷不會這樣輕鬆。

孟瑞成離開,孟時母親也活泛多了,她頻頻給孟時和江瑜珊挾菜,不時問問江瑜珊父母的情況。

見江瑜珊和母親都吃好了,孟時也放下筷子說:「媽,我先送小江回去。今晚在家睡。」

孟時母親高興的說:「好,晚上給你做夜宵。」

孟時在車上一直沒怎麼說話。江瑜珊望向窗外掠過的風心生寒意。他一直生疏客氣的喊她小江,他對她的美麗和努力毫不放在心上。她並不是愚笨的女人,孟時對她的拒絕也不是一兩回了。淡淡的悲傷湧上心頭,夾雜着不甘與嫉恨。在她生命的二十六年裏,她從沒有被人這樣無視過。

江瑜珊靜靜地想,她要放棄了。她想到自己點到為止的話不覺冷笑。好戲就要開場,她看着就行。她望向孟時,清俊的臉沒有半點表情,那種骨子裏透出來的冷漠讓她看着就有種想踩在腳下的憤怒。她暗暗發誓,她江瑜珊從此絕對不會再做熱臉貼他冷屁股的傻事。

車到家門口,江瑜珊從包里拿出一個禮品盒笑咪咪的遞給孟時:「給你買的禮物一直沒給你。」

孟時接過來笑道:「每次你都這麼費心,太不好意思了。」

江瑜珊微笑着說:「孟叔叔孟伯母對我一直很疼我,我並不是只給你一個人買了禮物。對了,我爸上次還說起你呢,問你什麼時候去家裏喝茶,順便看看他買的茶壺。」

她抬出了父親,孟時有些無奈。江家那時候照顧過落難的孟家,他不能做得太絕。孟時想了想說:「問你爸好,我改日去拜訪他。」

「對啦,時哥。馮經理我見過,很不錯,你眼光真好。好好努力哦!」不等他說話,江瑜珊沖他揮了揮手甜甜一笑進了家門,沒有再撒嬌糾纏。

她突然轉變的態度讓孟時驚詫。他心裏一直在盤算該不該直斥江瑜珊多嘴。轉念之間他打消了主意,他不希望江瑜珊知道馮曦在他心裏的位置。他有個朋友曾和江瑜珊做過一次生意,評價江瑜珊一句話:八面珍瓏,殺伐專斷。孟時對她的八面玲瓏深有體會,他絕不希望她的殺伐專斷出現在對付馮曦上。

江瑜珊挑破窗戶紙,一副放手的模樣太讓孟時意外了。他搞不懂江瑜珊是真的放棄還是另有打算。他輕輕嘆了口氣,就算她是真的不再糾纏,她看似無心的話已經在父親心裏種下疑團了。孟時望着深沉的夜想不通也猜不透江瑜珊的怪異舉動,他在江家門口停了足足好幾分鐘才發動汽車。

到家之前他給馮曦打了個電話。她已經打算睡了,睡意朦朧的說:「明天周末,你在家陪你爸媽我就去找芝華了。」

「好。我回來給你電話。想我沒?」

馮曦並沒有深想孟時此時的處境。她以為孟時就是周末在家陪陪父母而己。聽他極溫柔的問她,馮曦壓住偷笑說:「嗯,晚安。」然後飛快的掛斷了。

孟時拿着手機呆住,他其實還想和馮曦多纏綿幾句。每一次她乾脆的掛掉,他心裏都會湧起一股悵然,然後就恨不得馬上衝到她家去。「一物降一物!」他想起江瑜珊,無奈的搖了搖頭。

回到家秦叔開了門猶豫了下低聲說:「少爺,你另有意中人了?」

家裏真的知道了?孟時一驚,撒嬌似的摟住秦叔的肩說:「嘿嘿,正打算先告訴秦叔呢!」

秦叔振臂把孟時震開,背負着雙手淵停岳峙的立在迴廊下。銳利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孟時,冷然道:「毫無進步。」

孟時踉蹌後退幾步苦笑,他的功夫怎麼可能比得上秦叔。秦叔來歷是謎,只知道一直跟在他爺爺身邊。孟家的事可能比他父親知道的還清楚。秦叔說完轉身要進房,想了想又說了一句:「老爺夫人喜歡江小姐。江家是講義氣的人家。」

孟時哀嘆,對忠心耿耿一生未娶的秦叔來說,他能把江家當年對孟家的照顧用在肯定江瑜珊的人品上。也許,父母對江瑜珊的喜歡有一部份也來源於此。但是孟時大學畢業就離開家,社會上打交道的三教九流多了,他並不完全認同家人的看法。

他勉強擠出笑來:「你們人都沒見着呢。」

秦叔眼中瞟過一絲憐惜,語氣緩和了下來:「先去吧,老爺在書房等你。」

光影將孟瑞成立在書桌前寫字的身影映在窗戶上,孟時站在庭院桂花樹下滿心不是滋味。一股憤慨衝上來,他情不自禁的想,他憑什麼要心虛?馮曦不外是曾有過一段婚姻而己,又不是德行有虧。

如果家裏強烈反對他也只能據理力爭。孟時待心氣平和后,慢吞吞走了進去。

書房是家裏最大的房間,進門左側窗下有張辦公桌,擺放着電腦傳真,靠牆一溜酸枝木書架。正對雙開雕花木門,靠牆安放着矮榻,小几上還有局沒下完的殘局。牆上掛着兩幅窄袖書法。右側則被一張寬大的紫檀書案佔據。孟瑞成正懸腕凝氣寫著書法,待到最後一筆寫完,才舒了口氣放下筆。見孟時站在一旁欣賞,他不動聲色的說:「送瑜珊回去了?」

「嗯,江伯父又收了新壺,改日我去拜訪。」孟時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他拒絕了江瑜珊,卻沒有對江家無禮。孟時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飽含墨汁的狼毫浸進水中,一團墨瞬間散開。孟瑞成手腕一抖,滿缽清水頓時混濁起來。兒子不喜歡江瑜珊,從來態度如此。為什麼今天他的心情卻像這缽中的混水呢?他想起了那個女人。孟瑞成藉著洗筆的時間斟酌著該怎麼開口詢問。

孟時等著父親開口。孟瑞成卻因為不了解情況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瞬間的沉默出現在書房中。

孟瑞成悠悠然將清洗好的筆掛在筆架上,低頭看着今晚的字,卻怎麼看怎麼覺得有點澀。他心裏嘆息,抬頭望定孟時說:「阿時,你今年虛歲就三十三了。我和你母親還是盼你早點結婚。你對瑜珊沒好感我們也不勉強,畢竟這是你的個人問題。」

這麼簡單?孟時有些糊塗了。他謹慎的說道:「我現在對一個女孩子挺有好感的。正想處些時間看看。」

「是你常去接的那個女經理?」孟時的說辭讓孟瑞成打了個突。自己兒子他了解,孟時說得再謹慎也掩飾不了他和她的關係。

孟時毫不退縮的靜靜回視着他的目光。兒子臉上顯露著剛毅與沉穩讓孟瑞成意識到他不是孩子,他已經不能輕易叫他低頭了。他想起孟時小時候。孟時的性子一直很淘,有次仗着跟着秦叔練了幾天拳腳在學校打架傷了同學。他知道后拿雞毛撣子抽孟時,他從來不討饒認錯。多打幾次他自己都覺得無趣,結果一罰孟時用小篆抄書,孟時就認錯了。

「你想和別的女孩子接觸也行。瑜珊並非不好,是我們喜歡你就心裏不舒坦是吧?多比較一下也好。你母親給你做了宵夜,陪她說會話去。」

孟瑞成胸有成竹地輕鬆放過了孟時。讓孟時把所有準備好的話壓回了肚裏,他疑惑的走出書房去見母親。

孟時母親給他端碗綠豆苦瓜排骨湯,興緻勃勃的問他的近況,小姨的近況。孟時和母親說話要隨便得多,喝着排骨湯漫不經心地問道:「江瑜珊今晚來說什麼了?」

孟時母親一臉愕然,完全不知情的模樣。他原以為家裏知道會火燒房子似的場景。然而此時的平靜讓孟時更加不安。父親輕描淡寫的態度讓孟時平白無故的看到了太陽從西邊升起的怪異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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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現實男人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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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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