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背負凄涼仍向陽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初冬的天都城,已經下起了毛毛細雪,較之四季如春的苗阜而言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裏的涼風打在臉上宛若刀割一般讓人凍的生疼。
寬闊的街上空無一人,空空蕩蕩,徒有風雪。
十里長街人熙攘,萬家燈火夜通明。
相比從前的天都,如今的天都顯得冷冷清清,此刻天尚未黑透,街道上已是空無人跡。
絲絲細雪隨風飄飄蕩蕩,漸漸在腳下聚成薄薄的一層,后又隨着風打着旋兒飄向遠處的牆角,而後又越過高高的院牆飄向深宅大院,最後不知所蹤。
離風沿着大路向前看去,隱約可見籠罩在風雪中一片金碧輝煌的瓊樓殿宇,赫然便是當朝的皇宮。
兩手空空的他此刻身着一襲薄皮的單薄棉衣,儘管有着絕頂的實力,卻依然覺得寒風凜冽,手腳冰涼。
看着遠處的金碧輝煌,離風嘆了口氣。
此次遊歷,說是為了見識見識京都的繁華,其實更多的,倒是為了暫時逃離那個毫無人情的寨子。
這一路上,離風轉遍了天都的著名景觀,最後來到了這條大街,前方,便是這天下的中心,皇宮大內。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饒是以離風這麼高的身手,此刻也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身上值錢的東西早就該賣的賣該當的當了,此刻唯一值點錢的,恐怕也就剩這身棉袍了。
一路轉遍了城裏的大街小巷,沒找到一家有吃食的地方,只覺得腹內空空,十里空空蕩蕩的長街,倒是連家路邊的攤子都沒見着個影子。
所以落得這般光景,只因途遇一窮困潦倒的孤兒寡母,索性把僅剩的五兩紋銀盡數施捨給了她們,卻不成想從棲身的店家那裏得知自己是被騙了。
倒是應了那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店家見離風付不起房錢,自然將他攆出了客棧,儘管離風再三商量,不過換來店家的一度白眼罷了,最後在人家的一個滾字下灰頭土臉的出了客棧。
本就對天都陌生的離風又走了岔路,這才一路來到了這裏。
離風嘆了口氣,走向一處紅牆綠瓦的宅院。
這是一座恢弘的府衹,門庭上高懸著一塊鎏金鍍銀的大扁,具體什麼字沒看,兩扇大門緊閉,裏面的主人應是非富即貴之流。
離風靠着門一屁股坐下,裹了裹身上的棉袍,思緒飄飛,時而想想自己過去的經歷,時而想想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就這樣在風雪中半睡半醒的睡著了。
「嗖~嗖~」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絲細微的響動傳來,驚動了門亭下避雪的離風。
他豎起耳朵,沿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但見漆黑的夜色中有一個瘦弱人影忽上忽下,穿梭於長街之上,速度快得出奇。
打了個冷顫,縮了縮脖子,勉強扶著朱漆大門站起身來,離風只覺得兩腿酸麻,整個身子宛若凍僵了一般,卻也不知這一覺睡了幾個時辰,猜想着應該到了子夜時分。
風雪不知何時早已停歇,此刻天上一輪上弦月散發着淡淡的光芒,微微映照着門前厚厚的積雪。
揉了揉眼睛仔細向前看去,入目的,是一襲紅衣。
蒼白的世界中,紅衣長發飄飛,身姿巧雅似輕鴻,踏雪無痕若飛燕,月光下,佳人雙目如電,肆意奔騰,她的眼中如有一川冰雪,明亮而冰冷。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卻是個女子,儘管夜色晦暗,離風依稀可以確定這是個絕世傾城的女子。
彷彿兮若青雲蔽月,飄飄兮若流風回雪。
一時間離風再感受不到任何寒冷,只是痴痴的看着眼前紅衣,心神仿若隨着她上下跳躍,思緒仿若隨她左右而行。
女子似乎發現了正目不轉睛看着她的離風,腳下生風,當即向著離風飄了過來。
「噗!」
未及近前,異變陡升。
一口冒着熱氣的鮮血噴出,紅衣墜落在地。
「呼~」
離風一下醒轉過來,當即起身快步上前查探情況。
「姑娘,你沒事吧?」
行至近前,離風探下身來,仔細打量着眼前佳人的狀況。
離得近了,看的也更加真切了些,離風的心臟不受控制的怦怦跳動着,整個世間再無其它,唯有眼前人。
花動儀容玉潤顏,溫柔裊娜趁清閑。
盈盈醉眼橫秋水,淡淡娥眉抹遠山。
嗅着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離風確認,自己心動了。
后又看到佳人腰腹處的血跡,這才吃了一驚。
她受傷了!
離風的眉頭皺了皺,這倒還真不好辦了,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儘管自己想幫忙,但還得看人家姑娘的意思,只得有些焦急地看向她。
「姑娘傷勢頗重,需要立刻止血。」
卻不料女子只是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掌中鐵劍一撐,掙扎著起身走了開去,只留下淡漠的一句話:
「與你何干。」
看着佳人蹣跚離去,離風苦笑了一聲,到底是萍水相逢,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卻是不知到底該如何是好。
算是應了那句話,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照落花。
離風正落魄間,忽見遠處一陣燈火通明,隱約傳來一陣陣嘈雜之音,其間馬蹄聲,吶喊聲不絕於耳。
「呔!絕對不能讓那女賊跑了!」
「一群飯桶,看個劍都看不住,找不到劍,你們都得給我人頭落地!」
「殺呀!追呀!」
「絕對不能讓那娘兒們跑了!」
「駕~」
「那女賊受了重傷,絕對跑不遠!給我追!」
「駕~駕駕~!」
「......」
離風打眼望去,只見從皇城中殺出一隊人馬,約莫四五十號,個個金盔金甲,腰胯長刀,氣勢洶洶直奔自己的方向而來。
離風見狀身形一動,閃身進了一處角落。
這隊人馬風馳電掣一般經過了離風方才所在的府門,不消片刻已絕塵而去。
離風從角落走出,看了看身前的牌匾,只見上面有着遒勁有力的四個大字,「鎮北侯府!」
又看了看兵丁絕塵的方向,略一猶豫之後,腳步一動,自家輕身功夫施展,一路尾隨跟了過去。
然而這一跟不要緊,一路上離風是越跟越心驚,同時心底也為那位紅衣深深的捏了一把汗,到最後離風索性不在小心翼翼地尾隨,而是腳底一震,全速追趕起來。
等到再次看到紅衣的時候,離風稍稍鬆了口氣。
此刻的她紅衣隨風獵獵,青絲飄動,長劍上的鮮血正一滴滴的墜落,直至露出雪亮的劍身。
接着身前的頭領連人帶馬整個一分為二,鮮血噴濺,瞬間染紅了皚皚積雪。
「噗~」
一口鮮血噴出,紅衣突然面如金紙,緊接着整個人宛若堆金山倒玉柱一般半跪在地,再無任何英姿雄風。
離風剛剛鬆了的一口氣頓時又提了起來,連忙上前查看紅衣的情況。
「姑娘,傷勢危重......」
離風的話,如同隔了一個世界,此刻紅衣只覺得眼前模糊,耳不可聞,依稀眼前掠過緣堪一面的熟悉身影,似是出於求生本能,只得模模糊糊的吐出了幾個字,隨後天旋地轉,整個人不省人事,癱倒在地。
「不要......去,鎮北侯府!」
「姑娘,你說什麼?」
離風匆忙之間卻也聽不真切她到底說的什麼,只是隱約聽見了鎮北侯府幾個字,上前扶起紅衣,離風這才發現她的身上此刻遍佈大大小小的傷口,鮮血流落到衣衫上,一身紅衣變得更深了些。
眼見紅衣危在旦夕,離風也顧不得許多,確認了紅衣仍有氣息之後,趕忙封住她的幾處關鍵要穴暫時護住心脈,后又給她渡了些元氣,想起自己剛剛避風的府門,這才抱起佳人,一路風馳電掣直奔鎮北侯府而去。
沿途,每隔一段便會看見一片被鮮血打紅一片的雪地,雪地上屍體尚未凍僵,仍冒着絲絲熱氣,正是不久前叫囂著捉女賊的一眾甲士們。
離風邊跑邊看着懷中女子,心中是百味陳雜。
有對女子實力的震驚,有對女子來歷的好奇,也有對她安危的擔憂,還有對有機會懷抱佳人的滿足,更有一絲對自己露水之情的擔憂,復又看了看手中女子使用的寶劍,心中讚嘆不已,這倒真是一柄寶傢伙。
離風思緒飄飛的功夫,已經再次回到了鎮北侯府門外,二話不說直接一陣叮了咣啷的砸門,不消片刻便有看門的兵丁出來,自然是面帶不耐。
「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休息了!驚擾了我家大人就不怕殺頭之罪嗎!」
離風見狀來不及解釋,怒道:
「大膽的奴才,瞎了你的狗眼,這可是侯爺的家眷,此刻性命垂危,還不進去通報!」
兵丁為離風的氣勢所迫,看着倒也不像凡人,便讓二人進了偏房,自己則一路小跑前去稟報。
卻不料,二人這一進侯府,卻惹出了一樁更大的禍事。
事情,發生在二人進入侯府的一個月之後。
不得不說,離風的運氣是真的好,他帶着紅衣來的時候,這座侯府的主人正好不在家,就靠這麼每天糊弄夫人,二人還真在侯府住了一段時間。
期間,離風得知了紅衣的名字,陳雪凝。
陳雪凝醒后,得知二人恰恰就在自己最不能來的地方,頓時點指著離風連連口恰獻血,再度暈了過去。
離風不明所以,心中疑惑重重。
鎮北侯府,不是你讓來的嗎?
陳雪凝再度醒來的時候,經過離風一番敘述,這才明白了當下的處境,不管怎麼說,暫時是安全了。
出乎離風的意料,陳雪凝聽完后,先是感謝了一番救命之恩,而後便要求離風離開,走得越遠越好。
離風見她態度堅決,無奈之下轉身離去。
明著雖然離去,暗中離風卻日夜盯着侯府,沒辦法,自古英雄愛美人,何況當時正值清楚年少的離風呢。
離風也奇怪,隨着時間流逝,大約過去了半個月,陳雪凝按說這個時候傷勢也應該好的差不多了,卻沒見過她從裏面出來過。
離風開始焦慮起來。
難不成,她走了?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離風潛入侯府。
見到窗內似乎熟睡的佳人,離風鬆了口氣,又看到一側的鐵劍,頓時心生一計。
小心翼翼的進入陳雪凝的房間,離風運氣壓住氣息,悄無聲息的取走了鐵劍,而後留戀的看了看佳人酣睡的面孔,隨即退出房間,悄然離去。
后又覺得不妥,於是飛箭留書:「露水台,某持劍相候,期邂之。」
離風本打算著借神劍的光把陳雪凝約出來,然而事與願違,露水台空等半個月,連對方的影子都沒看見。
無奈之下,離風只好長嘆一聲,趁著夜色再次返回侯府,打算將劍送還,卻不料還沒進得府門,就發現不對了。
整個侯府燈火通明,一片喧嘩,同時府門大開,一隊隊黑甲武士成群出動,瞬間包圍了整個侯府。
從其間的隻言片語離風得知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陳雪凝,這個美若天仙的女子竟暗殺了侯府所有的女眷!
其中包括鎮北侯的夫人及二十幾房小妾,甚至就連丫鬟婆子都沒放過,只要是女的,全部被一劍穿喉!
簡直不可置信!
而離風來的時候,恰恰是事情剛剛被王府的人察覺的時候。
那麼陳雪凝,她又去了哪裏?
毫無蹤跡,宛若人間蒸發了一般。
第二天,整個天都到處都是陳雪凝的通緝令,與此同時,離風也沾光進了通緝的名單,懸賞十萬雪花白銀!
眼見天都是不能待了,離風一番尋找無果,只得攜了鐵劍,悄然離開了天都。
只要鳴鳳在手,也許,終會有相遇的那一天。
鳴鳳,正是那把劍的名字。
離風一路回到苗阜,再遇到陳雪凝已經是第二年。
之所以再次相遇,出乎離風的意料,陳雪凝彷彿整個變了一個人,區別於從前的冷若冰霜,如今的她變得溫婉可人,我見猶憐。
離風自然樂意見到她的這種變化,問及此間過往,陳雪凝一句話就讓他無比尷尬起來,也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我與侯府,有不共戴天之仇!」
如今時隔一年,佳人尋劍而來,離風自然欣喜若狂,把握時機,日夜相伴佳人,再過一年,離風不顧寨中一片反對,毅然與陳雪凝結為連理,隨後不久二人便被派到祭台,日夜守護著族中聖物。
......
從張秀才的口中,離風卻聽到了更多的內幕,以至於根本不敢相信,卻又無從辯駁。
原來這位陳雪凝,竟然是川百道的徒弟!
至於兩個人之前的相遇,完全是一個巧合,但兩人在苗阜的相遇及後來的成親生子,卻是人家早就計劃好的。
目的,自然不必多說,都是為了渾天鑒。
離風信奉多年的情感到頭來竟然是一場騙局,心神碰撞,差點當場就解了體。
那麼張秀才,又怎麼會知道這其間的事情呢?
原來這位陳秀才,早就發現了蓬萊人有吞龍的意向,是以這些年來一直在追查有關的線索,卻每次都慢了一步,不得不說,蓬萊人的陰謀及手段,當真是深不可測。
在這茫茫的中原大地上,還有多少像渾天鑒這樣的神器被其覬覦,又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陰謀詭計,細思極恐。
放下蓬萊人的陰謀暫且不提,等到離風再次醒來的時候,張秀才正坐在一旁。
「你,真的有辦法讓我見到塵兒?你怎知他的下落?」
離風喉嚨沙啞,灰暗的目光中帶有一絲希冀之色,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此刻唯一的兒子離塵,便成了離風活着的唯一希望。
張秀才站起身來,微微點了點頭。
「當年事情發生后,離虹帶走了離塵,我也是剛剛得知具體消息,他應該在江都郡,臨安城,有人曾見他在碧波江出手。」
離風聽聞頓時坐了起來,眼中神采煥發,就在他要起身的時候又被張秀才按了回去。
「你現在這個狀態,怕是還沒到臨安城,就已經化成灰燼了。」
張秀才不待離風發問,直接說道:
「你現在也就剩個三四天的時間,不過我有一法,可保你肉身不滅,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保你長命百歲。」
說完秀才掌心一動,緊接着一件東西便被他拿了出來。
離風順着張秀才的動作看去,但見其手中一個巴掌大小漆黑的小瓷瓶,其中似有半瓶不知名液體。
「你所學的秋雨劍法,其實還有另一個名字。」
張秀才將瓶子遞給離風,而後嘆了口氣道:
「修鍊這種劍法,必須在雷雨交加之際方能煉成,練至大成,可請動雷霆暴雨化為劍勢,也因此得名,九劫劍。」
離風聽的有些發愣,未等發問,就聽秀才繼續說道:
「修練劫劍,修為每上一層,就必須引動天雷入體,直至經歷九次雷劫,方能大成,可謂是九死一生,是以我傳你的部分,只有雨劍的部分,沒有雷劍的部分。」
離風瞬間瞭然,卻也對張秀才的來歷更加好奇起來。
「眼下的方法,也只有將雷劍部分傳與你,或許有一線希望。只是你如今的境界,恐怕要直接承受九次雷劫,你若能從中活過來,或許可與川百道一戰。」
離風聽的兩眼發光,當即直愣愣的盯着張秀才。
「你手中之物,乃是我所剩全部的固體膏了,喝下去之後,整個身體會堅如磐石,若能度過雷劫,可謂仙凡之變。」
「先生大恩大德,離風必不敢忘!」
離風聽的雙目泛紅,剛要起身下跪,卻見張秀才擺了擺手,道:
「不必如此,我需要你答應日後為我辦一件事,雷劍便傳授於你。」
「先生但說無妨,天上地下,離某皆可去得。」
卻見秀才笑着搖了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冊,輕輕放於床頭。
「時機未到,你且記着就行了。」
秀才轉身,輕輕帶上房門,一句溫和的聲音回蕩在不大的房間中。
「明日恰逢雷雨,你好生準備,能否順利渡劫,還要看你今天的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