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月下又聞人打更
【詭異客棧事,黑衣出不工】
四月二十三,夜。
一弦明月當空高掛,散出陣陣柔和光輝,周圍群星稀疏,三兩明星抱月,更添幾分詩韻。
確是一輪下弦月。
李青蓮曾有三篇月下飲酒的詩,其中第三首,倒是頗為符合今夜的氛圍。
花下一壺酒,獨酌兩將軍。
舉樽同弦月,遙敬杯中人。
會嵇山下馬,青鋒仍餘溫。
殺敵亂將影,斬甲兩崑崙。
我行虜膽寒,我笑夷凌亂。
醒時相下酒,醉后屠三千。
永駐海關山,誰敢犯雲漢。
而此刻的臨安南城,城西仙客來客棧,四周一片安靜,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蕭殺。
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微風陣陣,打更人的聲音遙遙傳來,伴隨著一陣陣銅鑼的鐺鐺聲。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打更人,也被稱為驅鬼人,魂怕銅鑼鬼怕雙,是以打更(jīng)人通常都是結對出現,以鳴鑼開道,最開始源自道家驅鬼之術,后被民間廣泛流傳,又被官府任命更夫,用以夜晚報時,也報平安。
打更人雖然所掙不多,卻是受所有人尊敬的的一個行當。
更夫通常兩人一組,一人手拿銅鑼,一人手中拿木梆,打更時兩人一搭一檔,邊走邊敲,打更人一夜要敲五次,每隔一個時辰敲一次,每次敲擊次數從一到五,依次遞加。等敲第五次時也稱五更天,需要每次連續五響,這時便到了天將破曉時分,會有雄雞打鳴。
打更敲鑼時間用現在的話來說,戌時為一更,也就是晚上七到九點,亥時二更九到十一點,子時三更十一點到一點,丑時四更一點到三點,寅時五更三點到五點。
江湖上有很多關於遭遇惡鬼的傳言,便多半發生在夜半子時,也就是三更天。這個時間,天地由陽轉陰,也是陰氣最重的時刻。
三更不聞銅鑼聲,必有惡鬼院中行。
是以那些深夜無眠的普通人家,若能聽見鑼聲,倒可以使他們安心入睡。
「咣咣咣~!」
三聲清脆綿長的聲音連續傳來,銅鑼三響,意味著此刻已經到了子時。
兩名打更人一高一矮,漸行漸遠,銅鑼聲和吆喝聲也漸漸趨於不聞,整片天地頓時恢復了平靜。
牆角陰暗處,人影憧憧,仔細看去,赫然便是花解語一行人,幾人各分南北,花解語與李三帶領三十名隱衛潛伏在前門,聶元霸與萬丈則帶著十名隱衛守在另一條街,封住客棧的後路。
一共四十名隱衛,全部是一流高手。
外圍,蕭煌奇帶領著五千黑甲拉了一個大包圍圈,悄然包圍了整個城西區域。
杜雲樓則提了一壺酒,徑直坐在一處屋頂,時不時喝上兩口,又從懷裡摸了一把花生米,一口一個的吃著。
不一會,便有隱衛上前稟報,稱各路人馬已經準備妥當。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時。
花解語對著李三比了個手勢,示意其點燃火鳴箭。
顧名思義,這種箭矢箭頭上裹了一層厚厚的絨布,絨布浸滿桐油,遇火即燃,風吹不滅。箭桿上綁了三枚哨子,迎風而響,可聲傳數里。
李三見狀右手拿起一隻箭矢,將箭頭用火摺子點燃,接著左手張弓,右手搭箭,徑直對準頭頂虛空,弓背被他拉出一個弧度。
「咣咣咣~」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一陣響亮的銅鑼聲和吆喝聲再度傳來,打斷了李三手中的動作。
不是打過更了嗎?
怎麼還有打更的!
花解語和李三對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疑。
事實上,每個打更人都有各自固定的一條街,不然諾大個臨安城來回也根本跑不過來,除了走差路之外,同一條街,怎麼可能會出現兩波打更的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再一打量這兩名打更人,只見二人都是高個頭,略顯顴瘦,赫然不是剛剛已經過去的二人。
花解語對著李三打了個眼色,李三頓時點了點頭,放下手中家什,腳步一動,整個人化為一道青影,直奔兩名打更人而去。
沒等兩名打更的反應過來,便已被李三嘭嘭兩下擊中後頸,旋即李三一個燕子飛身,一手一個,直接把二人連人帶鑼拖了過來。
到得地方,李三翻了翻二人的衣物,最後翻出來幾兩銀錢,一個撥浪鼓,一個布娃娃。
花解語眉頭一皺,眼中明滅不定。
「叫醒他們。」
李三叫醒二人,一番詢問之後終於確定,原來這兩位才是這片真正的打更人,問及家鄉,兩名老頭都說自己便是這臨安的本地人,周圍的老百姓們都知道他們二人的名頭,其中一人拿起了懷裡的撥浪鼓和布娃娃,言道便是給自家孫兒買的。
花解語和李三對視一眼,放了二人離去,李三神色有些凝重,道:
「這兩位既然是真的,那麼之前的那兩位......」
「此事蹊蹺,趁對方還沒走遠,你速追上去看看。」
李三聞言二話不說,身形一動,消失在夜幕之中。
花解語伸出兩隻白皙的手揉了揉太陽穴,緊皺的眉頭展了展,眼神定定的看著客棧,神情中卻是多了一抹不明之色。
少卿之後,李三再次返回,看他的樣子,神色略顯怪異,只見他長出了一口氣對著花解語道:
「公子,那兩個人,死了。」
「嗯?」
花解語疑惑的看向李三。
「這件事情,我也想不通,我到的時候,兩人已經斷氣,我覺得可能是地閣做的,再不就是城主府。」
花解語聞言沉思片刻,隨後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看了看月色,輕聲道:
「到時候了,動手吧。」
李三再次張弓搭箭,一箭射出,直奔天際。
暗沉的夜空猛然升起一道明亮的火光,伴隨著一陣響亮的銳鳴聲。
「吱兒~」
「嗖嗖!嗖!」
幾十道身影輾轉騰挪,眨眼之間便衝進了客棧。
按照事先計劃,第一波人直接由隱衛進入,提前探明其中狀況,順便解決對方隱藏在表面的高手,最後找到對方的藏匿的機關暗道。而花解語李三萬丈和聶元霸四人則匯合在客棧門前,準備隨時支應。
出乎幾人預料的是,很快便有一名隱衛傳來消息,客棧里的人竟然全被人殺死了!
住店的跑堂的算帳的后廚做飯的,總計二十多人,有一個算一個,一個沒跑了,全部慘死客棧。
聽聞消息的四人頓時待不住了,連忙腳步一動,一同進了客棧之中。
遠處的杜雲樓雙眼一眯,看了看匆匆走進客棧的幾人,扔了酒罈,幾個閃身便跟了過去。
仙客來客棧共分兩層,佔地兩百米方圓,一樓除了一間大廳之外,仍有十多個雅間,二樓主供住宿,多是一間間的客房。
值得一提的是,區別於臨安城內其它酒樓茶肆的青磚綠瓦雕樑畫棟,這裡的房間清一色都是柏木建成,一進大廳,便有一陣陣柏木獨有的氣味傳來,倒也別具滋味。
只是此刻這番滋味中,卻夾雜了幾分血腥味。
花解語等人隨著隱衛一路在客棧個個房間中行走,把整個客棧里裡外外查了個遍,並未發現一個活人。
而酒樓中的二十多名死者,全部都是屍首分離,幾人一分析,這些死者幾乎都是被人一瞬間斬斷頭顱,甚至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
而最重要的是,這些人的血,還是熱的!
也就是說他們剛死不久。
這怎麼回事?
看這死法,倒是有幾分像某人慣用的手段。
花解語將目光看向了後來跟進來的杜雲樓,其它幾人見狀也紛紛把目光投向了杜雲樓。
杜雲樓一撥楞大腦袋,同樣露出一臉的迷茫之色。
「本人是喜歡割人喉嚨玩,卻也沒有把人整個腦袋割掉的習慣,況且我一直在你們後邊,怎麼可能分身來這裡殺人呢。」
眾人聞言再度沉思,眼下的情勢,倒是充滿了幾分詭異。
到底是誰呢?
是雲玄?
以他的脾氣和行事來看,絕對不可能。
「是不是你們地閣的其他幾位做的?」
萬丈盯著杜雲樓,略帶幾分猜測問道。
杜雲樓楞了一下,神色同樣充滿了不確定道:
「我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是誰,更別提任務了,不過這倒也有可能。」
花解語聞言掃了一眼杜雲樓,故意略顯幾分風輕雲淡道:
「卻不知以閣下的實力,竟然也不能知道其他人的信息嗎?」
杜雲樓出奇的收了臉上的浪蕩神色,流露出一股敬畏之色。
「我們只管老大,不管其它,不關注,也不關心,即使有一天老大讓我們互相殘殺,本人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李三哏哏一樂,調笑道:
「若是你們老大要你的老婆呢?」
杜雲樓不以為意,撇了撇嘴。
「這有啥,本人的,就是他的。」
「......」
李三比了個大拇指,面露欽佩,繼續問道:
「地閣作為暗殺勢力,你卻出來拋頭露面,不怕被仇家追殺嗎?」
杜雲樓嘿嘿一樂,抹了抹圓滾滾的大肚腩說道:
「總得有人出來給地閣揚個名接個任務不是?我其實就是個跑腿的,哪有什麼仇家。」
李三正待說話,突然有一名隱衛徑直從二樓走下,接著直接走到花解語進前,對著花解語低聲說了幾句。
花解語聽完后頓時神色一變,看向了二樓東側,凝聲道:
「頭前帶路!」
說罷便跟著隱衛向二樓走去。
眾人不明所以,紛紛跟上二人的腳步,上了二樓。
二樓右轉,一行人隨著這名隱衛直接走向了最裡面的一見屋舍。
一路上眾人紛紛有了幾分猜測,大概猜到隱衛是發現了什麼機關暗道之類。
果不其然,只見這名隱衛徑自對著房間一處展開的軸卷一掀,其下一枚六棱圓盤赫然出現。接著隱衛單手對著圓盤一旋,頓時一陣嘎吱聲穿來。
再看一側的地板上突然向下耷拉下去一塊,一道階梯出現在眾人眼中。
「是暗道!」
眾人齊齊驚呼一聲,紛紛湊近觀瞧。
但見階梯內漆黑一片,幽深陰遂,不可知其通往何處。尤其是從中傳來的一股淡淡的血腥氣簡直令人作嘔,漆黑的階梯之下,宛若有一頭嗜血妖魔一般,此刻正在靜靜的等待著他的獵物自己走入口中。
花解語環視一圈,吩咐道:
「元霸,三爺,我們帶三十名隱衛先下去探探情況,勞煩萬老帶領剩下的隱衛和這位杜前輩在此看守,以防發生萬一。」
萬丈凝重道:
「公子,不如由我......」
未等他說完,花解語尋了火把,直接打斷了萬丈。
「萬老的意思我知道,無需多言,一旦有狀況,還有元霸在,放心便是。」
說完便帶著一行人下了階梯,一路向下而去。
杜雲樓摸了摸鼻子,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側的太師椅上,知道花解語這是對自己有所戒備,所以才會留下萬丈和一眾隱衛留下。
倒也是人之常情。
讓二人沒料到的是,花解語等人下去之後,足足大半個時辰過去,依然沒有任何消息傳上來!
馬上就要到四更天了,遠處,已經可以隱約聽見銅鑼聲。
不能等了!
一種不好的預感傳來。
萬丈和杜雲樓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拿起火把,留下隱衛繼續把風,兩人這才小心翼翼的下了階梯。
這才叫不下不知道,一下,便嚇了一大跳。
......
「咣咣咣咣~」
打更人的聲音遙遙傳來,夜臨四更,萬籟俱靜。
蕭煌奇腰挎七星貫月,遙遙看向黑暗中的一盞燈火,視線里,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漸漸走近,而後又漸行漸遠,直至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距離火鳴箭響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前方,卻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蕭煌奇的眉頭皺了皺,隱隱感覺到了一絲異常。
按說花解語等人進去這麼久了,不可能這麼久一點動靜都沒有,就是扔個小石子在水裡也能打個水漂吧?可他們卻彷彿消失了一樣,讓人疑惑叢生。
正思索間,蕭煌奇隱約看見月色下某處角落有一道淡淡的影子一閃而逝,再度仔細看去時,那道影子已經消失無蹤,不由得腳步一動,運轉身法奔了過去。
「什麼人!」
蕭煌奇行至一巷落牆角,果見一團黑鏡蜷縮在角落裡,似乎得了怪病一般,不住的抖個不停,喉嚨里還不時傳出「喝喝喝」的聲音,詭異無比。
這要是來個普通人,恐怕至少得嚇個半死。
蕭煌奇四下環顧一周,並未有其它發現,於是手搭刀把,慢慢向著那人走了過去。隨著走近,一股寒意漸漸襲來,蕭煌奇甚至連呼吸之間都可見一團白氣。
黑影聽見蕭煌奇的聲音,突然之間停止了顫抖,接著緩緩站了起來,轉過身來,黑髮散亂,遮住了他的面容。
借著朦朧的月光,蕭煌奇看得真切,隨他一同起來的,還有一柄一尺多寬七尺多長的巨劍,此刻正斜著立在黑影的右手中。其上兩道銀白的劍刃閃爍著森冷的寒光,兩道紅的發黑的血槽猙獰可見。
一股森寒磅礴的殺機撲面而來,直吹的蕭煌奇衣擺獵獵作響,對方轉身的那一瞬間,蕭煌奇莫名的從腳趾頭尖開始竄上一股涼氣,直上頂梁門。
黑影的長發無風自動,蕭煌奇終於看清了他的樣貌。
一張慘白慘白的臉,毫無一絲生機,宛若從地獄里走出來的惡鬼一般,以及———
一雙泛著陣陣紅光的眸子。
危險!
「蒼啷啷!」
右眼皮急速跳動,蕭煌奇幾乎下意識的就拔出了腰間的七星貫月刀,亮了一招蒼松迎客。這本是一招以靜制動的招式,江湖上但凡練刀的刀客,基本都會這一手,是自衛的幾招之一。
卻沒想到這招剛剛亮了一半,黑影動了!
耳輪中只聽見「鏜啷啷~」一聲巨響,接著自己掌中的這口寶刀便被擊飛了開去,蕭煌奇瞬間大驚,只覺得自己握刀的右臂一陣酸麻,一時之間竟然使不出任何力氣。
好快!
電光火石之間,蕭煌奇本能的一個就地打滾兒,堪堪躲開黑影突然的一擊,巨劍幾乎貼著他的腦門而過,直接削斷了他頭頂的紫金蘭玉冠,頓時長發飄落,蕭煌奇僅剩的頭髮耷拉下來,狼狽不堪。
「嘭!」
巨劍去勢不減,徑直在地面砸出了一道巨大的裂隙,碎石噴濺,在蕭煌奇的臉上劃破了幾道血口子。
這是什麼人!?
蕭煌奇顧不得內心的震驚,瞬間反應過來,腳步一動,身法運用到極致,幾個閃身便退出很遠,一路上,沒敢回頭!
對方這實力,不是自己能夠對付的。
令他感到慶幸的是,對方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竟然沒有追過來。
蕭煌奇盞茶便回到了原來的駐地,眼中閃過一抹凝重,思索一番后,直接召集了一千黑甲,再度包圍了過去。
既然一個人打不過,那就用人數來取勝。
這些黑甲軍,都是蕭家從日常的城防軍中跳出來的資質上乘者,經過在演武場的特殊訓練,大部分都有著二流高手的實力。
其中九百重甲刀槍兵,一百虎背熊腰的輕甲重型弓弩手,每張弓弩都不下八石之力。
一石(dàn)是三十斤,八石就是兩百四十斤!
任你是什麼江湖俠劍客,在這百張重弩面前,也得低眉俯首。即便是絕頂高手也不行,當然,如果對方是化境高手,蕭煌奇根本就沒有逃脫的機會,後面的事也就不用去提了。
對方不可能是化境,或者是半步化境高手。
蕭煌奇之所以會想到這一點,是因為但凡化境高手,幾乎都有著高深的內功修為,而剛剛黑影的那一擊,顯然靠的是蠻力,對方很可能修為不高,或者受了重傷。
聯繫起剛剛黑影表現,蕭煌奇確定了這一點。
但即便是蠻力,卻也可以把他這個頂了尖的絕頂高手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其力量之大,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如果不是地方狹小,蕭煌奇幾乎想調動全部的黑甲出動,以確保萬無一失。
再次抽調一千黑甲重兵封鎖這片區域后,蕭煌奇領著一眾黑甲便回到了事發地點,竟然出奇的發現那名黑影還在這裡。
被一群甲士包圍的黑影似乎毫無所覺,此刻正坐在一處牆角,整個身體時不時地抽搐一下,伴隨著一陣陣陰森的喝喝聲。
蕭煌奇站在黑甲後面,喝問道:
「閣下是什麼人,何以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又何以無緣無故對我出手?!」
「......」
「你和那幫蓬萊人是什麼關係?」
「......」
蕭煌奇不問還好,這一問,卻是捅了個天大的麻煩。
————
(yqf:這裡解釋一下本書中所有的青色——藍到極致是為青,區別於墨黑色,青為墨藍色。
關於更的讀音,現在字典里已經沒有jīng這個讀音了,本書所以這麼定義,只為致敬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