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1章 何氏外戚

第0421章 何氏外戚

「且坐下說話。」

漢正武元年秋九月乙酉(二十二),馬邑戰役爆發第十日,馬邑城正中央,大將軍中軍大帳。

對應招前來的將官們招呼一聲,柴武便大咧咧坐在上首,直入正題。

「諸君截知,三日前,胡折蘭、白羊二部自馬邑北撤。」

「后斥候驛騎來報:折蘭、白羊二部北撤至武州塞西南三十里處,同樓煩部匯合。」

「今胡三部齊聚,戰員數以萬;武州塞則得曲周侯、郎中令所率東路軍五萬餘將士駐守。」

說到這裏,柴武稍一思慮,不由將湧上嘴邊的話暫時咽下,語帶鼓勵道:「如今之戰況,諸君以為如何?」

「諸君但可暢所欲言,老夫自無怪罪之理。」

言罷,柴武果真做出一副『兼納兼聽』的駕駛,掃視着賬內眾人。

見柴武這般模樣,賬內眾人無一不是面色一愣,選集飛速運轉起大腦,做起了發言措辭。

在得到柴武『司馬以上軍官至中軍大帳軍議』的命令時,眾人心裏還頗有些奇怪。

不能怪這些青年將官妄自菲薄,實在是在這個時代,『軍議』,是一樁極其嚴肅,又極為講究保密性的事。

通常情況下,某位主帥級別的人物召集麾下將官軍議,與會人員的等級不會比主會者低三級以上。

便拿柴武來說,作為此次馬邑戰役的主帥,柴武的等級,是比獨領一軍的『都尉』還要高兩級的!

在柴武之下,率五千人的『都尉』之上,還有周灶、酈寄、秦牧、欒布這樣或獨自,或兩人同領一路人馬的將軍。

只不過柴武作為主帥的同時,也兼任了『中將軍』,所以馬邑城內,軍銜在柴武之下的,便直接是比柴武低兩級,率領五千人之一部的都尉而言。

如此說來,有資格參加柴武所主持的軍議的,起碼也得是都尉之下的校尉以及。

考慮到如今馬邑城內兵員數萬,光『都尉』就有近十人,校尉數十人的狀況,甚至很可能會是『都尉及校尉中的優秀代表』,才有資格前來這中軍大帳。

但此次軍議,柴武卻絲毫不嫌麻煩的招來了馬邑成為的都尉近十人、校尉三十幾人,以及司馬一級的優秀代表二十人!

六七十號人高馬大的壯漢湧入軍帳,頓時讓賬內顯得擁擠了起來;眾人粗重的鼻息,甚至讓賬內都有些燥熱起來。

——柴武這一番架勢,分明是要提攜眾人!

帶着這樣的想法,眾人都帶着自豪、喜悅,以及些許忐忑的心情,來到了中軍大帳。

可即便如此,眾人也從未想像過,自己能在此次軍議當中,得到一個『自由發言』的機會。

起碼那二十位司馬級別的軍官,是帶着『重在參與』『露個臉,找點存在感』的想法,前來這中軍大帳的。

在柴武如此光明正大的表露出提攜之意時,眾人面上的神色,幾乎不亞於率軍五千行軍途中,碰到一支人疲馬乏,人數不過百的匈奴騎兵小隊。

——光宗耀祖,鯉魚躍龍門,就在今朝!

帶着如此重大的使命,眾人自然是窮盡其能,將自己所能相處的最合理、最具戰略意義的看法,擺在了柴武面前。

「上將軍既問,末將等自無有不言。」

就見以為青年軍官稍走上前,對柴武穩穩一拜,旋即又稍帶歉意的環顧一圈四周,才將腰桿挺直,來到了賬內的堪輿前。

「今折蘭、白羊三部北撤武州塞左近,原先圍困善無之樓煩部,亦自善無東進,同折蘭、白羊匯合。」

「末將以為,武州塞為東路軍所重奪一事,胡當已知曉;三部各自撤至武州左近,當乃謀破武州,北遁草原之事。」

朗聲道出自己對戰況的看法,那軍官便向柴武和賬內眾人稍一拱手,旋即退回了原先的位置。

在聽過此人的這番見解后,賬內眾人的表情都沒有什麼變化,只有那人身邊,明顯和那人關係不錯的軍官稍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同意此人的見解。

至於賬內那十來位發虛夾白的都尉,更有好幾人流露出些許不屑,好像在說:這點東西,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但很快,那幾位傲慢的都尉也將面色一斂,望向那青年軍官的眼神,甚至帶上了些許匪夷所思。

而造成這幾位秩比二千石,手握五千兵馬的將軍如此『前倨後恭』的,是那青年將官手臂處系著的,髒的都有些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布條。

——黃色!

漢官制:官員秩中二千石以上(三公),金印紫綬;比二千石及上,銀印青綬;比六百石及以上、比二千石以下者,銅印黑綬;六百石下,銅印黃綬。

而在軍隊當中,軍官將士都著軍袍甲胄,隨時準備作戰,自然不可能在身上,系一條著表明身份地位的綬帶。

那在戰鬥時,軍卒如何判斷迎面走來的,是和自己一樣的大頭兵,還是秩二千石的都尉呢?

答案,便是那青年軍官,以及賬內大半人手臂上系著的布條。

軍中都尉及以上的將領,在官制中都屬於比二千石及以上的等級,校尉則為千石。

對應漢官制中的綬印製度,在軍隊日常作戰時,都尉及以上的將領都會在手臂上,系一條青色布條,校尉則系黑色布條。

而率五百人之隊率司馬,秩四百石,剛剛好卡在了『比六百石黑綬』的涵蓋範圍之外。

所以在漢室軍隊,一位手臂上系著黃色布條的人,幾乎可以確定為:屯長以上,隊率司馬以下的軍官。

而在此時,賬內這六七十號人中,能在手臂上系著黃色布條的,只可能是隊率司馬!

這一級別,是漢室軍隊中十分微妙的點。

絕大多數功侯子侄、外戚子弟,入伍后的起點都是從隊率司馬開始。

而尋常百姓入伍從軍,憑武勛所能到達的天花板,也恰恰是隊率司馬。

倒也不是說,漢室有什麼關於『寒門子弟不能做隊率以上軍官』的條令,而是從隊率司馬以上的校尉一級,軍官就會具備絕對意義上的自主指揮權。

這也是為什麼『隊率』一級,會成為豪門子弟的起點、寒門子弟天花板的原因。

勛臣、外戚子弟,能被家裏安排到軍中的,大都是從小習讀兵書、磨鍊身體的精英,本身具有一定的軍事素養;但在毫無戰場經驗的情況下,不太適合有太大的自主指揮權。

而寒門子弟之所以會在『隊率』一級停下升遷的腳步,也恰恰是由於校尉一級,擁有絕對自主指揮權。

——能從大頭兵一步步爬上來的,自然都是軍中的勇士、翹楚!

但寒門出身的標籤,必然使得這些真正的勇敢者,在先天、後天條件上有一定的缺陷。

身體素質的缺陷還好說,多吃點肉,在軍中磨練幾年,總能跟上來。

但軍事戰略素養方面的欠缺,卻是寒門子弟入伍從軍道路上,幾乎無法跨越的一道鴻溝。

這也是為什麼漢室,會有『校尉者,將官世家之始』這種說法的原因。

——能達到校尉級別的人,無論如何,都會具備一定程度的戰略認知!

而這樣的人,就算沒能為後代留下片竹兵書殘卷,光是其自己一生所總結出的戰略認知,也足以讓後代突破『校尉』一級的鴻溝。

所以在漢室軍隊當中,校尉一級開始,才會被視作『希望之星』,成為都尉、將軍們眼中,前途不可限量的乘龍快婿。

而與之恰恰相反,僅比校尉低一級的隊率司馬,在都尉、將軍級別的高級軍官眼中,和大頭兵幾乎沒有什麼區別。

非要說有什麼區別,那也就是相比起一般大頭兵,隊率司馬往往會是勇猛無比的大頭兵。

如果在戰鬥中,某一個隊率司馬上演了一出『萬軍從中取敵將首級』的戲碼,絕對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漢室的每一位隊率司馬,除了身份背景實在太硬的豪門子弟外,其他的所有人,都是憑着這種視死如歸的勇氣,才得到如今的地位的。

但當眼前這位以前被視作『勇敢的大頭兵』的隊率司馬,在大獎軍柴武,十來位都尉,以及數十位校尉面前侃侃而談時,賬內的眾人,無一不送上了驚詫的目光。

「不知壯士何方人士,姓甚名何?」

就連柴武本人,在確定那青年手臂上的細布條是黃色,而不是嚴重褪色的黑布條后,也流露出了些許驚喜的神情。

唯一讓柴武壓抑住心中驚喜的,是一種最為合理的可能性。

——這廝,是某家功侯塞進軍中的子弟!

但青年隨後的自報家門,卻讓賬內眾人目光中的震驚,愈發趨於凝實。

「回上將軍的話:末將何強,家中乃長安何家寨人氏······」

嘶~

青年華英剛落,賬內眾人不約而同的倒吸一口冷氣,以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向那自稱何強的隊率司馬。

——在長安城內,能培養一個隊率的家庭,只會在兩個地方。

尚冠里,以及戚里!

除了這兩個地方,長安絕對找不出第三個『能培養家中子弟涉讀兵書』的地方!

很顯然,何強口中的『何家寨』,並不是尚冠里或戚里,只是長安城北平平無常的平民聚居區。

這也意味着:柴武等人所不敢相信的事,恰恰就是現實。

——眼前這位侃侃而談,能看清馬邑戰場戰略局勢的隊率司馬,確確實實是從底層一刀刀殺出來的寒門子弟!

而這樣的現象,卻讓賬內的高級軍官們沒由來的一心慌。

「若務農之良家子入軍為卒,皆能有如此見解,吾等之後,當如何于軍中安身立命?」

帶着這樣的想法,賬內那十來位都尉望向何強的目光,一時之間竟都帶上了若有似無的敵意!

而與之恰恰相反的,是柴武眼光中終於直達眼底,不再壓制的喜悅。

「若吾漢家良家子弟皆如此,何愁南越不平,匈奴不滅?」

柴武正思慮著,還沒等再開口,就聽另一側的人群中,響起一聲低微的詢問。

如果是在賬外,這聲詢問估計連五步都傳不出去。

但在賬內所有人都沉寂在『區區一個隊率司馬能對戰略層面表達看法』的震驚時,那聲平日裏微不可聞的詢問,卻清晰地傳入了賬內每一個漢室將官的耳中。

「何兄家中,不就在何家寨?」

眾人不有循聲望去,看到開口那人的面龐時,店內眾人無一例外的帶上了些許敬重。

——在馬邑保衛戰已經結束的現在,羽林軍材官校尉舒駿,無疑成為了中路軍最大的贏家!

而材官校尉將士在馬邑保衛戰中所表現出的堅韌,也足以讓賬內眾人對這支鐵血軍隊的主將,報以由衷的敬佩。

見眾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了過去,舒駿心中暗道一聲糟糕,待等反應過來,又坦然的對眾人拱手一拜。

——今天,在馬邑城內的中軍大帳,舒駿只是個不起眼的校尉;賬內近七十號人當中,只有二十人的官職比舒駿低。

但等馬邑戰役結束之後,舒駿就將成為賬內眾人中,低位僅次於柴武的人。

——徹侯之位,正在向舒駿招手!

連帶着,眾人望向舒駿身旁那人的目光,也不由帶上了一絲敬意。

能被舒駿帶在身邊,親切的稱呼一聲『何兄』的,只可能是舒駿的部將,材官校尉麾下隊率司馬。

甚至很可能是材官校尉中,舒駿最為信任的一人!

見眾人的目光又集中在自己身上,何廣粟自然滿是惶恐,語調局促的道出一聲:「確實如此,確實如此······」

說着,何廣粟又僵硬的嘿嘿一笑,向不遠處的何強遙一拱手。

「俺······額,某。」

「某家中確於何家寨,同何司馬之父素有交誼。」

「何司馬從軍之前,還喚某一聲世叔呢,呵呵······」

聽着何廣粟的話語,賬內眾人不由再度陷入大腦待機狀態。

而在上首,柴武卻是若有所思的抬起頭,意味深長的目光在何強和何廣粟二人之間來迴轉換。

「何強、何廣粟······」

「長安何家寨······」

「後宮何良人······」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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