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我想要活下去

與此同時，位於現實中的克羅索德等人正在安置照料著三人的身體。

三人連接的意識空間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夠勸說洛婭放下執著，他們不得而知，只能像現在這樣坐以待斃地等待她們醒來。

這份不安的氣氛環繞在每個人的心中，彷彿連呼吸都是一種折磨。

不過，眾人都深深相信著，如果是她們的話，如果從過去就一直創下無數奇迹的她們，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救能夠拯救未來的洛婭的吧！

這不是安慰，也並非謊言，而是一種更加誠摯的信賴。

在過了不知道多久后，連接在三人身上的靈魂之光開始逐漸消逝，意識則變得越來越薄弱，就像被浸在水底似的，拉伸著扭曲的線條。

而看到這一幕，圍觀的眾人無一不臉色大變。

「糟了，馬上就要撐不住了，這樣下去的話……」

「意識快要燃盡了，如果不能在那之前出來！」

「可惡，到底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眾人焦急地叫喊起來，幾乎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艾茵額頭上也流了很多汗，他急忙一鼓作氣地將生命之力注入到三人的體內，但即使灌輸再多的生命力，但靈魂意識的主體若是選擇自我放棄的話，這些外來的生命力就會排斥在外，完全達不到治癒的目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異變突然發生，平息了所有的躁動。

眾人立即安靜下來，睜大了眼睛看向洛婭身上湧現的光芒。

只見一股異樣的光從洛婭身上發散出來，形成了一道似真似幻的身影，而他的臉也漸漸勾勒出清晰的輪廓，如同當初的少年模樣。

當看到那張臉所呈現的爽朗面貌后，眾人徹底驚呆了。

克羅索德忍不住抽搐著身子，不可思議地將臉朝一邊扭去。

「艾茵大人，這，這個現象究竟是……？」

艾茵遲疑了半分，臉上浮起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也……不太清楚！」

而這時候，少年突然揮了揮手，打斷了眾人沒能說出來的話語。

「各位，時間不多，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

「……助我一臂之力？」諾婭忽然一愣。

她一臉疑惑地看向尤萊亞依然微笑著的臉，然後深深定格在了腦海。

這時候，四周的景象彷彿凝固了起來，無數條水波紋似的東西蕩漾在空中，湧現出無數的白光，瞬間密布了地面與天空，然後淹沒了視野。

周圍的東西全部都消失了，礫石、廢墟、屍體……原本還站在眼前微笑的少年也被白光所吞沒，連一點痕迹都沒有，徹底陷入了寂靜。

「……看來，幻象解除了呢！」洛嵐的聲音悠悠地傳來。

她急忙靠了過來，當望遍四周后，臉龐卻依然緊繃著。

「不過，要當心，事情還沒有全部結束！既然幻象里的消失的話，就代表我們進入到她內心的更深處，應該就能見到真正的她了！」

聽完，諾婭也倉促地吸了口氣，然後定下神來。

跟隨著心聲，她順著感覺朝著一個方向遠遠望去，原本空無一物的蒼白地帶竟然緩緩出現了一個身影，她渾身都被模糊的霧氣所包圍著。

二人連忙向著遠處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急速跑去。

「這裡……是哪裡？」

少女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她忍不住發問。

但恐怕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四周荒蕪、寂靜，沒有半個人在。

抬頭望向那完全佔據視野的白色，冰冷地令人心寒，似乎沒有什麼東西比這裡更令人感到無力，而這份蒼白，甚至比幽深的黑暗更加窒息。

少女迷茫地睜著雙眼，目光猶如日落一般，遠遠地延伸了出去。

而當過了一會兒，視線被倒轉過來的時候，少女的眼神也變得更加迷茫，那雙如玻璃般透明的瞳孔中沒有自我，就像被褪去記憶的木偶。

「在這個地方，叫做［洛婭］的人究竟在……做些什麼呢？」

她自言自語地說著，不一會兒，絕望便渲染上她的眼底。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感覺好累，好想……就這麼沉睡下去」

說完，少女便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沐浴在這片白光之中，當意識將要溶解消失之前——

「——洛婭！」

突然有人叫了少女的名字，將她快要失去的意識喚了回來。

她將閉合的雙眼睜開，然後抬起空虛的視線，只見身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著兩名與自己容貌一模一樣的少女。

而其中更為相似的銀髮少女，則眼睛里含著淚滴緊盯著自己看。

「你……你們，為什麼會進來這裡？」洛婭顫抖地哆嗦著嘴。

過去的自己雖然沒有說話，但她一直盯著自己，無聲的意志與感情變成光芒迸發出來，流入了體內，如陽光般的溫暖治癒著傷口，溶化了悲傷。

────但是

在將要被光明洗滌的瞬間，身上卻被忽然染上更濃重的漆黑。

「我怎麼可能……輕易地站起來呢？」

「我怎麼可能……擁有獲得這種饒恕的資格呢？」

「我怎麼可能……繼續活著呢？」

最後，她聽到從洛婭嘴裡掉落出這樣的話語。

「抱歉……」

只見她緩緩蹲了下來，雙手抱膝，將自己的臉頰深深地埋在其中。

「離開這裡吧，不要……再來找我了，讓我一個人靜靜地消失吧！」

「為什麼！？」諾婭頓時大吼。

她不甘心地咬著牙，瞪著洛婭大喊道：「我們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你，然後你就給我說這個！？自顧自地擺出這副丟臉的模樣，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難受，你到底在逃避些什麼，自己的過去？還是那些被你傷害過的大家？都不是！你只是在逃避你自己，你這個膽小鬼！」

「……我是膽小鬼，那你……不是過去的我嗎？」

諾婭猛地一怔，然後用力咽了口唾沫，狠狠地盯住洛婭。

「是……是啊，我正是因為不想變成你，所以才想要拯救你的啊！」

「……」洛婭無力地垂下了頭，再度沉默著。

當周圍再次變得寂靜，諾婭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看著如此落魄、麻木的自己，胸中立刻燃起了一股無名之火，憤怒地朝洛婭踢了一腳。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在見識過你那噁心人的幻象，明明都已經把我的想法徹底傳達給你了，你還要繼續裝傻嗎？」

面對諾婭的怒吼，洛婭依舊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過了一會，一道溫柔的聲音突然從耳邊響起。

「她的確不知道幻象的事！」

「嗯……這個聲音？」

「……因為創造了那片幻象的人是我！」

諾婭立刻睜大了眼睛望了過去，只見在一片白光籠罩的薄霧之中，一名金髮藍眼的少年出現在視野里，他帶著一身浮塵輕輕地著向她們走了過來。

「尤…萊亞……！？」

少年的臉龐彷彿精雕細琢般的璞玉，嘴唇的弧角相當完美，而這種笑容，似乎能讓陽光猛地從雲層里撥開陰暗，一下子就照射進來，溫和而又自若。

他靜靜地說道：

「我想要看看我的結局，以及她的結局，而那也是我們曾經的願望！」

聽到這如沐春風似的聲音，原本還處於失神狀態下的洛婭猛地仰起身來，看到眼前的身影，她像在夢中被驚醒，目光剛從遙遠的地方摸索回來。

那彷彿不是假象，也不是自己一直看到的幻影，從他嘴角的弧度，他的微笑就足以辨清，是她記憶中熟知的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尤萊亞］

看著那個無比懷念、無比深愛的他站在這裡，洛婭睜大了雙眼。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誰叫你一直磨磨蹭蹭的，我實在看不下去就過來了！」

聽完，洛婭驀然咬緊了嘴唇，依舊顫抖地望著他，瞳孔里閃著潮濕的水氣，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

「尤萊亞，你……」

「我已經死了，你現在看到的是你的記憶和殘存的思念！」

「……什麼？」

「你忘記了嗎，那個時候我們不是有過這樣的確信了嗎？」

尤萊亞牽起洛婭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就在這裡，永遠都在這裡！」

說完便點了點頭，尤萊亞將自己的另一隻手也按在洛婭手上，然後繼續盯著洛婭的眼睛，他揚起嘴唇，流露出令人記憶猶新的笑容。

「我們的心隨時都連結在一起，不論相隔多遠……就算有一天終究要別離，但那不是盡頭，我們的回憶會永遠連接在一起，沒錯吧？」

聽著這番話，洛婭的雙眼終於開始流下滾燙的透明液體。

「……」

但她依舊沉默著，張著的嘴卻始終發不出任何言語。

過了許久，她才緩緩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尤萊亞輕輕搖頭，將手揮向了遠方「大家都在等你哦！」

「……等我？」

洛婭滿是困惑，臉上浮起一絲寂寥，回答道：「這……真的是那樣嗎，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我的話，就不會害得任何人痛苦，你也就不會死了……大家所追求的洛婭，真的是正確的嗎？」

「也許，正如你說的那樣……」

尤萊亞的臉色些微凝固，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

「但是，正因為有了洛婭的存在，許多事才變化為可能，大家才能幸福地度過每一天，而那些被你拯救的事物才得以擁有明天！」

「……」

「所以，正不正確根本無所謂，就算做錯了也沒關係，因為你……就是你，你從一開始就沒有太大改變，你善良，你悲觀，你活在孤獨與痛苦中，但你絕不是一個人，你是一直站在人群的中心的！」

尤萊亞點著頭無比信賴地看著洛婭「守望著你的大家也不過是想要見到曾經的［洛婭］，這到底有什麼難的呢？你的想法又是如何呢？」

「我的想法，我……」

「不要考慮任何人的意見，也不要思考什麼該做，而是你自己想要做什麼，你的願望，你究竟期待著什麼，究竟想得到什麼呢？」

洛婭依然顫抖地張著嘴，喉嚨里繼續發出含糊不清地聲音。

無法順利地答出來，只去驅使著一時的情感而作出的選擇並不可靠，因為如果是簡簡單單就得到的答案反而被違背自己的內心，不過，她已經不像剛才那樣內疚了，彷彿心中再次充滿了勇氣。

她努力地往前踏出一步，拚命地望著永遠的故人的眼睛。

「可以嗎……尤萊亞？我還可以再次……往前走嗎？」

尤萊亞的答覆來得相當快速且堅定，彷彿還夾雜著其它友人的聲音。

「那是當然了，洛婭，很多人都在等你呢，那麼……一起走吧，無論到什麼地方，我都會陪伴在你身邊，我們的心永遠都連接在一起！」

聽到這句話，洛婭瘋狂顫抖著，五臟六腑劇烈翻攪著，腦中閃爍著清明，她再也說不了半句違心的話，終於放開心扉，忍不住熱淚盈眶了。

她哭喊著「嗚啊……我想要和大家在一起，我想要……活下去！」

聽到這句話，尤萊亞的嘴角揚起，露出淡淡地微笑。

「那麼，事情就簡單了呢！」

————

當思緒漸漸浮了起來，三人的意識終於回歸到了現實。

諾婭和諾嵐率先睜開眼睛，看向眼前熟悉的場景，以及圍在身邊的人群，她們下意識地叫了一聲，雙手緊緊糾纏，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下一刻，當兩人注意到他們仍握著的雙手，本能地將對方甩開。

諾嵐羞紅著臉，把頭扭到一邊「那個……你做的還不錯！」

「你也是！」諾婭興奮地笑了笑。

這時候，洛婭也緩緩將身子坐了起來，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后，看到那些曾被自己傷害過的人們，她低著頭，強烈的罪惡感像潮水般衝擊著她。

「有一個人，他想要見你最後一面！」克羅索德顫抖地說。

洛婭抬起朦朧的視線，隱約看見人群中站立著一位金髮少年。

他的身體無比虛幻，就像映射在水面的影子一般。

這種姿態，還有這種感覺，應該就是時常浮現在洛婭身邊的幻影，但為什麼如今它會有這麼強烈的存在感，以至於其他人都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