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餘生

劫後餘生

10

齊短的劉海,白皙的鵝蛋臉,元寶耳朵邊緣細小絨毛泛白而細密,一簇煙眉,水葡萄般的黑眼睛含著笑如一雙彎弓,一對小酒窩擠出一顆小虎牙。

「仙女!」霍知命眼前恍惚的臉清晰起來,虛弱地喊了一聲。鎖骨在痛,看來牧羊主人的彩環傷及了骨頭,胸口異常窒悶,那是自己斷石受下的內傷,那是更要命的傷。

眼前的那張臉有了變化,先是臉色緋紅了,繼而略微厚實而性感的嘴唇咧開了,左邊嘴角突出了一顆凸起的小鮑牙,整張臉突然不協調的被醜化了,又有些乖乖的感覺。霍知命還是一激靈,才看清楚對面女子的整個樣貌。

那女子輕盈地叫道:「你醒了?」

霍知命抿了一下乾裂的嘴唇想要做起來,女子手卻將他按了下去,很輕,很柔。「不要起來,你傷得很重!你放心,你的朋友們也都沒事。」

霍知命果然乾咳了一聲,順從地躺了下去,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姑娘的床上,沒有太多裝飾,卻很乾凈,被褥上散發著淡淡胭脂的氣息,令心神一盪。霍知命側頭看像那女子,那女子臉又紅了。

「他們現在在哪裡?」

「他們也受了很重的傷,不過沒有你嚴重,也在療養呢。」

霍知命將信將疑,言道:「姑娘,是你救了我。謝謝你,只是不知道這裡是哪?」

女子笑了,道:「你忘了這裡是哪兒?這裡還是十劫谷。也不是我救了你,其實是你救了我。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叫諾蘭。」

諾蘭?那個站在高崖上的諾蘭?迎風的傲骨、神秘的裝飾、妖嬈難測的臉,而現下一身淡素的裝扮,簡直判若兩人。

霍知命不免多看一眼,看其神形,果然像是崖上那個人。諾蘭再次臉紅,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老是臉熱,想長這麼大,臉熱的次數也沒有眼下這麼多。

霍知命尷尬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來,在恍然昏迷的剎那,崖上的諾蘭縱身跳了下來,令他剎那間不解和感動。一種溫柔貼在他的胸口,急促的呼吸噴在他的臉上,他陡然就清醒了,攬著諾蘭拽住了一隻粗大的樹榦。下墜的速度太快,兩個人的體重衝擊令霍知命胸口一陣發甜,頭腦犯暈。他知道自己要無力了,奮力地將諾蘭托到了樹榦上,終於熬不住,一口鮮血噴濺在了諾蘭的身上。諾蘭驚呼,死命地把她的身子向樹榦上拽。幸好諾蘭常常在家鄉爬著老藤進入修羅湖,這一切並不是難事。

「謝謝。」霍知命再次出口。

諾蘭再次臉紅了,她明白她為何要謝她,所以她感覺很羞愧,道:「我當時給你添了不少亂,否則你也不會再吐血。」

霍知命不假思索道:「不是這樣的,當時若不是姑娘不顧性命跳下來,霍知命哪裡還會清醒,早已摔死了。」

這是實話,霍知命看著巨岩飛去,感覺自己的預想達成,在元氣大傷之後,帶著巨大的滿足感致使渾身無力了。然而,實話卻另兩個人臉紅。諾蘭為何要捨身相救,而霍知命竟然會因為一個素未相識過的女子產生了驚人的爆發力。兩人各想著心事。諾蘭嘆息著宿命,不知不覺間心頭又升起了一股憂鬱和氣餒;霍知命搜索著「諾蘭」在記憶深處的印記,突然撞擊在了瞎子的小屋裡,心頭一顫。他不禁又多看了一眼諾蘭,正看見諾蘭偷偷地看著他,其眼睛里多了一絲怒意。目光交接處,兩人互相嚇了一跳。

霍知命尷尬言道:「姑娘為何流落到此,和這牧羊主人……」

「噢,我到處流浪,靠給村寨、人家做薩滿為生,不曾想被牧羊主人抓來,要讓我做壓寨夫人,我當然不肯,就說我已經有了夫君了,她卻不信,硬要我說出來。我聽說最近江湖上出來個霍家的英雄,武功了得,沒有人打敗過他,就隨口說了,沒想到他就真找了來,說如果你贏了他,就放了我。我沒有想到會就這樣把你牽了進去。」諾蘭臉露出歉意,她原本想要說自己真的與霍知命曾經有婚姻之約,卻在胸口打了個結,咽了下去。她看出來了,霍知命對於上輩子的事情,知道的甚少。

這樣最好。諾蘭在心中暗想。

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霍知命原本以為牧羊主人下戰書是因為他破壞了他的殺人計劃,竟然另有緣故。霍知命的內心裡突然隱隱有種淡淡地哀愁,所謂樹大招風,看來一點不假,江湖上的讎隙真的是無緣無故。他現在已經相信秦月他們是真的沒有事情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相信眼前這個女子。她的眼神里流露著一種真誠,雖然有時會出現複雜的憤怒。

「好呀,美色當前,早已經把我們忘記了,虧我們還掛記著你!」一個聲音笑吟吟的進來,霍知命心頭大喜,知道是柳星虹。柳星已虹推門進來。看來他和諾蘭的對話,她多半也聽進去一些。不禁臉上一熱。諾蘭原本站在霍知命窗前,像旁邊閃了一下。

霍知命低低喚了聲:「柳姑娘!」諾蘭臉上冷漠,心頭卻翻了一個五味瓶。

「呀,還記得我,還以為被人勾了魂啦,早忘啦。」柳星虹盈盈走了過來,看霍知命不能起身,也知道受傷嚴重,說了句:「還好,總算活著。」

霍知命心頭一暖。柳星虹瞥見諾蘭在一旁,說道:「行啦,沒你啥事,你走吧。」顯然把諾蘭當做了侍女。

「憑什麼我要我走?」話中帶刺,諾蘭聽了剛才柳星虹的話正有氣。

「呀,你不走,還賴在這裡了?」

「那又怎麼樣,這本來就是我的屋子。」諾蘭蔑視的看了他一眼。

霍知命看到兩人爭吵,著急的喊了一句:「你們別吵。」不禁大聲咳嗽。

諾蘭關心的問:「怎麼了?」

柳星虹一進來見霍知命氣色還好,心早已放下,現在倒是沒心沒肺的沒有注意到霍知命的變化,還是怒氣沖沖地對著諾蘭道:「呀,你這人,嘿!把這帶子放在你屋,看來沒安好心。」

諾蘭性格原本潑辣,哪裡受過這氣,一時氣得哆嗦,口中喊出一個「你……」不知道再說什麼好。不知為何,心裡頭對柳星虹爬起了一股敵意。

霍知命還是拼力嚷道:「諾蘭姑娘,柳姑娘,不要再吵了。」

「呀,還叫人家的小名,叫得多親切,看來你們關係倒是不一般,看來我是白來了,我走好了。」柳星虹氣呼呼地做勢要走,他以為諾蘭是一個女孩子小名。

霍知命叫苦不迭,辯白道:「諾蘭不是她的小名,她就叫諾蘭。柳姑娘不要走,還有話說。」

「哼!你見過有姓諾的嗎?騙誰去?」柳星虹轉過了身。

諾蘭「呸」了一聲,好像對霍知命說話,「你跟她解釋啥,她只不過是一支井底的蛤——蟆,見過啥?」

「蛤蟆」兩個字咬得特別重,這還是諾蘭在農家學會的罵人話,果然奏效,尤其女子特別注意自己的容貌,這無疑像是挑釁長得不如她。把柳星虹氣得臉白了,揮手就是一掌,嚇得霍知命驚呼,諾蘭猝不及防,眼瞅著要挨一嘴巴子。手卻停住了,柳星虹的氣卻消了,叫道:「原來你不會武,不好玩,還以為能打一場。」

霍知命心中釋然,諾蘭鬆了一口氣。柳星虹「嘿嘿」笑了:「我經常是吵不過就打,沒想到遇到個不會打的,我倒沒有辦法了。」

諾蘭不服輸道:「誰說我不會打的,我會摔跤,要不,咱們試試。」將衣裙掖了一下,顯得身體更加玲瓏了。

柳星虹卻擺了擺手:「我才不喜歡撕打,不好看。沒出息的女人才又撕又咬呢。」

諾蘭心頭又生氣,摔跤怎麼變成又撕又咬,剛要辯白,霍知命叫道:「行啦,你們別吵了,一人少說一句就好,你們難得認識,幹嗎要鬥嘴?」諾蘭果然收聲,柳星虹當下也不再搶白,打心眼裡重新看待諾蘭這個人,心中有幾分歡喜,諾蘭也開始喜歡柳星虹,她對於一切率真的人都這麼喜歡,讓她想起了其其敏格,心落下了憂傷。

柳星虹此時坐在床頭,才發現霍知命剛才咳嗽,臉色蒼白,不禁歉意,道:「看來你傷得真是太重了,需要調養好一陣子。」

霍知命回道:「胸口疼得厲害。」

柳星虹突然感動道:「這一切我們都知道,你要不是打飛那石頭,也不會這樣。」顯然牧羊主人告訴了他們一切。

諾蘭看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關切之情溢於言表,不知為何對柳星虹的那點好感又化作了敵意。

但見霍知命動情道:「你們為我敢於冒險,我這算得了什麼,更何況知道你們在陣中受苦,卻束手無策,真是比死了還難受。只是不知道最後一關你們是怎麼出來的。」

柳星虹突然笑了:「說來確實危險,一進去,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被無形的力量打來打去,弄得我們三個人都招架不住。不過秦月那傢伙倒聰明,進去的時候曾告訴我們無論怎樣,都要三個人在一起,並教我們如何在背上划字,代表什麼意思,也好知道彼此的意圖。萬一出在看不見的局勢下,說話又會被敵人聽到,這招最管用。別說,真怕上用場,秦月那傢伙老占我便宜,等他傷好了,我跟他算回來。」此處,聲音反倒羞澀了。「後來我們三個人兒聽著各地方都是掌力,真是膽戰心驚,你不知道那力道是越來越大的,我們都已經快支撐不住了,尤其是那兩個傢伙,他們為了顧及我,受了很多次傷,所以你現在看到我基本沒什麼大礙。就那個時候,我們單個人已經無力招架著巨大的力道,只有坐在地上,三個人迎著掌力,沒想到哄的一聲,那巨大的掌力把我們拍下去了,我們哪裡想到下面是一面大鼓,這樣反而安全,所有的力道進入了碎鼓裡都瞬間消失了。我們從鼓裡爬了出來,四周還是黑漆漆的。我們現在也不知道我們是向前,還是向後,都快瘋了。這時候就聽到你這傢伙的聲音傳了出來,雖然慘了點,好歹讓我們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柳星虹雖然說的輕描淡寫,霍知命明白這一定驚心動魄,只是沒有想到,那銅皮鼓使陣法具有驚人的威力,到頭來卻是最脆弱的破陣關鍵。若不是三個人同心,想必也不可能誤打誤撞破了陣。霍知命感嘆一聲,也為他們幾個感到僥倖。

「我真是越來越嫉妒你了,竟然有這麼好的朋友們。」話音一落的時候,門外站著一個少年,正是牧羊主人。

11

一切都結束了,當火光沖向了十劫谷,站在谷外的人們默默地望著。霍知命咳嗽著,夢囈的喊道:「火,這大火……」多少次,在夢裡不是這樣的大火么?他的心顫抖著,幾乎把持不住。

楚惜材扶住他,身上依然能看出有傷,柳星虹摻扶著秦月,沒有人說話。諾蘭盯著那大火,恍然失了神。他只不過是個少年罷了?為何這樣絕望?谷里傳出了男人和女人的哭嚎聲,令人驚心動魄,那都是曾服侍牧羊主人的人。

楚惜材嘆道:「沒想到牧羊主人要拉這麼多人殉葬!」

秦月道:「一個人絕望了,就是如此吧。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心中只有仇恨,他認為周圍的一切都是罪惡的。」

眾人惻然,突然火海里閃出了一個人,大奔向他們,他突然看到了諾蘭,喊道:「姐姐,你在這裡。」霍知命也認出來了,是十八個傻子唯一存活的那個。

諾蘭叫道:「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不禁抱住傻子,哭了起來。隨後問道:「你怎麼跑出來的?」

傻子道:「主人給我一塊桂花糕,讓我出來。他讓其他的姐姐、哥哥都走,但是他們不肯走,所以我也不想走,結果主人說我不乖,說不給我桂花糕了。我嚇得就跑了出來,嗬,這火好大,我都嚇得不敢出來了。」

眾人聽了傻子的話,不禁動容,沒想到那麼多人甘願燒死,看來牧羊主人對下人不薄,想必那些人都是受了極大的恩惠。

秦月道:「我在想,朝廷看到這一切,會感到不可思議吧。」

「我想也是,聽說牧羊主人殺了不少朝廷大官,朝廷才會這麼傾力圍剿他,現在那些人該高興了。」楚惜材道。

「你們知道么?他說那些人都害過他們全家,然而他已經不想再報仇了,他殺的人已經夠多了。再殺更多的人,他也不會快樂。」霍知命彷彿囈語,瞪著大火突然淚流滿面。

所有人下意識的看了他,仇恨?報仇?霍知命想到了什麼?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碧海幽燕刀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碧海幽燕刀
上一章下一章

劫後餘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