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 多情卻被無情惱(二十九)

一百三十 多情卻被無情惱(二十九)

月色太暗,因為此地靠近河岸,大家生怕有胡人活動,遂不敢點火把照明,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江子萱走得最為艱難,其他的人都是久經沙場的將士,早已經習慣夜裏行軍,而她雖然跟隨丘聃遊歷四海,可哪一次不是在白天?沿路都是絆腳的枯枝和刺人的荊棘,被傷到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只是大夥都不以為然,江子萱也忍着沒有抱怨半句。

大家初時還會放慢步子遷就她一下,可行了五、六里后,眾人見她腳力不比男子差,漸漸便忘記了她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也忘記了她身上本就有傷的事情,行軍速度大大加快。

行了也不知道多遠,江子萱抬首,剛好看到天邊啟明星正隱隱發光,她不由鬆口氣,啟明星出,天就要亮了。

等到天亮,這路就好走許多。正想着,江子萱的左腳落地,一個不留神,剛好踩到一跟鋒利無比的小木棍上面。腳心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幾乎聽到了自己的鞋底和腳掌被尖利木棍刺穿的聲音,左腳便被牢牢釘在了地上。

她蹙眉,眼看着大家都沒有發現她這裏的情況,她忙咬牙,使勁抬腿,硬生生將腳抬離地面,木棍也順勢從腳底拔了出來。

腳底本就敏感,被利物刺穿已算是劇痛,江子萱這一拔,木棍上面不規整的倒刺和一絲絲的木條悉數進到了她的血肉里。實在是疼得厲害,她忍不住悶哼一聲。

聽到她這邊的動靜,走在前面的趙富貴回頭,詢問道:「小姐怎麼了?」

江子萱勉強笑了笑,額上隨之冒出一陣冷汗,這才想起來趙富貴未必能看見她的表情,忙爽朗答道:「沒事!」

趙富貴狐疑,似乎做了個低頭查看的動作,而後問道:「小姐可是傷了腳?」

「沒有,只是剛才似乎踩到了小動物的屍體,所以有些害怕便叫了出來,還請趙將軍勿怪。」江子萱害怕因為自己耽誤大家的進程,她雖然面上強作平靜,可因為石頭等人的死,她心裏的內疚已經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無論如何也不願再拖累大家。

眼看着趙富貴還要再問,她忙轉移話題道:「趙將軍,當初不是說過喚我三娘嗎?怎麼這次見面,你一口一個小姐的叫呢?」

趙富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黑暗中,他那雙虎目顯得尤為明亮,道:「以前我只當你是個小丫頭,可現在知道你以後是將軍的夫人,我哪裏還敢逾矩呀?」

江子萱鬆口氣,待趙富貴說完話回身繼續趕路,她方才依靠在身旁的大樹上,脫下鞋子查看腳底的傷。

她看不清楚腳底的傷有多嚴重,可鞋襪一片濡濕,鼻子間有不容忽視的血腥味,腳底火辣辣的一片,疼得她不想再走一步路。

眼看着幾十個士兵一個個從她身邊走過,她心知不能再耽誤下去,草草將鞋穿好,準備趕路。

受傷的腳掌剛剛落地,江子萱不由倒抽一口氣,真可謂是舉步維艱,本以為會一直這麼痛下去,但等她走出四、五里路,許是已經疼得麻木,除了感覺腳底發燙而外,她再不覺得有多痛。

天亮后,眾人臉上都帶着一絲絲疲憊,連夜翻山越嶺最是傷人。可大夥沒有休息的打算,江子萱自然不會主動提出。

胡人若是不知道石尉寒的身份還好,此番知道了,定會想盡辦法抓他。也不知道胡人什麼時候會發現船上早已經沒有幾個人,他們只能抓住每一刻鐘的時間趕路,儘早走出胡人的勢力範圍,這樣才能真正脫離虎口。

將近正午時分,昏迷許久的石尉寒終於醒了過來,當時他正趴在一個士兵的背上,江子萱聽到他難受的呻吟,忙上前查看,他一睜開眼睛,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些獃滯,半響沒有一個人說話。

倒是旁邊的將士們顯得尤為激動,歡呼著將軍醒來了,將軍醒來了,那模樣,好似醒來的不是一個將軍,而是拯救眾人的神祗。

在這歡呼聲中,石尉寒終於回神,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看向江子萱道:「這……可是你的主意?改走陸路?」

江子萱頷首,生怕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眼中帶了幾分緊張。

石尉寒笑了出來,道:「此法甚好,如此才能擺脫胡人的追擊……」

他停了停,又道:「是我考慮不周,沒有想到會受傷昏迷,反累得你操心了。」

「大郎……我……」她想說是她的錯,若沒有她,他和他的屬下早已經跟隨眾人離開京城。

「好了,別說了,我看大家都已經累了,還是找個地方休息,也好生火煮飯。」

江子萱將到嘴邊的話重新咽下肚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似乎從石尉寒的眼中看到了哀傷和閃躲,她心裏一緊,石頭的死,怕是橫在他心裏面了。

看着大傢伙開始忙碌起來,拾柴、生火、打獵,摘野菜,江子萱不好多言,默默轉身隨着大家離去。

石尉寒清醒了,自然不願意再被別人背着走,因為身體沒有恢復,他只能找個乾燥的地方坐下來休息。

見江子萱遠去的背影,他雙眉扭了起來,她雖然假裝得好,可他如何會看不出,她走路分明一腳深一腳淺,莫不是哪裏受了傷?

他想也不想,便跟了上去,幾個負責照顧他的士兵欲言又止,可對上他那雙深邃眼眸,一個個都不敢再勸,只能任由着他去。

江子萱不會武藝,自然不敢走遠,現下雖是冬季,可這林中樹木繁盛,植被良多,倒也也可以看到一些蔥蔥鬱郁的小草和野菜。

她蹲下身,準備採摘野菜,身後忽然傳來石尉寒低沉的聲音。「三娘,你的腳怎麼了?」

江子萱一驚,身體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雖不疼,可模樣十分狼狽,她的臉頓時緋紅一片。

石尉寒疾步走了上前,沒有管她臉上的羞意,蹲在她旁邊,便霸道的伸手握住她的左腳踝,不管不顧脫她的鞋子。

「大郎,你要做什麼……我的腳……」江子萱先是羞,畢竟女子的腳如同身體,被他拿在手中,她難免會面紅耳赤。很快,她又害怕他發現她腳底的傷,遂開始掙扎。

「閉嘴!不許動!」

石尉寒的臉色不太好,雙唇緊抿,使得原本就稍顯冷硬的臉廓變得嚴肅而嚇人,江子萱立即住了嘴。可他手上的動作卻很輕柔,小心褪去她的鞋子,當看到她白色的襪子已經被血染成了黑紅色,他好看的眉毛幾乎扭成一股繩子。

他毫不猶豫的褪下她的襪子,細細看她的腳底,那本該微微凹陷下去的腳掌面此時卻青紅的凸了出來。

江子萱臉頰發燙,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有心思胡思亂想了。她的腳因為常年到處遊走,不像其他貴女那般小巧滑嫩,腳後跟和前掌還有一層厚厚的繭子……

「傷得如此重,為何不說?」

眼看着他生氣,江子萱心裏反倒柔軟起來,不管怎麼樣,他終究還是最關心她。想到這裏,她的嘴角不由咧開。

石尉寒等不到她的回答,抬首一看,她竟然露出皓潔牙齒,對着他笑得歡快。他心裏那點怒氣也消散得七七八八,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瞭然說道:「你縱使害怕拖累大家,也不該瞞着不說,至少可以騎我的馬,何苦委屈自己呢。」

聞言,江子萱的笑容僵住,小心查看他,半響才囁嚅道:「大郎,你的五花驄被我留在船上了,在林間行走,騎馬本就不方便,加之那馬稀罕,若是胡人看見,定會相信你依舊在船上。所以我……對不起……」

說到這裏,江子萱有些說不下去了,這次為了救她,他失去了太多的東西,與他並肩作戰的兄弟,他好不容易征服的良駒,或許還有許多其他她不知道的東西,豈能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的?

石尉寒沉默不語,半響才故作輕鬆的說:「五花驄本就有靈性,說不定哪天它自己回到我身邊來。」

話畢,他起身查探周圍的情況,發現不遠處有汪清水,便掏出錦帕過去涮洗了。江子萱盯着他的背影出神,他說五花驄或許會回到他身邊,大概他自己沒有發現,他這麼說時,眼中含着濃濃的不舍和期盼。

石尉寒很快涮了錦帕回來,重新蹲到江子萱身邊,為她擦拭腳底。

待血跡被擦去,露出猙獰的傷口,血肉中還殘留着不少倒刺,石尉寒的臉色更加不好,彎下腰就想將她背起來。

江子萱雙手推據,指了指他受傷的手臂和後背,道:「你還有傷,不能用力,我還是自己走吧!」

石尉寒不說話,作勢又要背她。這下,江子萱終於着急,大喊道:「大郎,我不要,我不要再連累你!」

她喊出來,心裏反倒平靜許多,石尉寒沒有堅持再背她,靜靜看着她的雙眸,若有所思。

半響,他方才幽幽問道:「三娘,你覺得自己拖累了我?」

江子萱的眼淚無聲落下,一滴一滴打在了她的手背上面,也不抬首看石尉寒,喃喃說道:「難道不是嗎?我害得你受了重傷,害你失去了你的五花驄,還害得石頭沒了……」

她說完,好一會,他都沒有說話,林間出現了詭異的沉默。她按捺不住,抬首看他,眼前忽然出現一陣陰影,她還來不及辨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唇瓣便被他蠻橫的咬住。

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樣,霸道而熾烈,死死堵住她就不願意退出。可是,在霸道之中,又帶了幾分讓她歡喜和感動的溫柔,遂她在他面前根本沒有招架的能力,很快便潰不成軍,癱軟在他的懷裏。

眼看她因為無法呼吸就要昏厥過去,他方才鬆開她,依舊用一隻手將她牢牢攬在懷裏,道:「三娘,你沒有錯,不必自責!他們,是因為我而死,我日後定會為他們報仇。你沒有拖累我,是我放不下,一切與你無關……若是事情重來,我還會那麼做,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江子萱喉頭哽咽,想說點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再說,保家衛國,本就是我們這些大丈夫的事情。若是我連你都保護不了,還怎麼驅除韃虜,怎麼能夠威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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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本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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