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其燦如羽

第六十二章 其燦如羽

自打王茗葉那件事後,被太子寵幸過的柳珊就被送去了掖庭,不過艾旼炫並沒有忘記她,總會差人給她送些東西,添補家用,眼下皇帝不臨朝,章度也放鬆了些,艾旼炫得空便去看她。

「殿下,您以後可得接我出去。」床笫之後,柳珊枕着太子的胸脯,千叮嚀萬囑咐,「我可不想在這鬼地方呆一輩子。」

艾旼炫撫着她,勸她寬心,「放心,我不會忘了你的。」

半個時辰后,太子從掖庭走出,在門口接應他的是邵琰,隨着日近相處,不知不覺,艾旼炫已經對他的這位伴讀十分信任了。

「殿下。」邵琰見其出來,低頭行禮。

「嗯。」艾旼炫掃視周遭,「沒什麼事吧?」

「沒什麼。」

「回去吧。」

「是。」

怎麼可能沒什麼事,一天十二個時辰盯着東宮的幕衛豈是吃醋的,與之前一樣,剛拐過一隅,袁沇就弔兒郎當地倚靠在牆,在那等著。

艾旼炫見到這人,滿臉無語,袁沇看過來,忍俊不禁,他自己也知道場面熟悉又尷尬,還是先行一禮再說吧。

這種場面,邵琰倒是頭一次見到,他素聞袁沇大名,深知此人危險需要避而遠之,此番撞見,心裏不免一慌。

艾旼炫見怪不怪了,他收袖身後,負立雙手,問言之:「姐夫你不都是晚上才出現的嗎?」

袁沇笑了,「微臣緊跟日月,天要我什麼時候出現,我就什麼時候出現。」

本想着一走了之,但艾旼炫到底是擔心柳珊的安危,於是他走近了些,稍稍放低了聲量,顧左右而言之,「陛下尚在病中,想必他老人家也不想聽到這些事情吧,再者,縱使你告訴了他,對你有什麼好處?」

袁沇依舊不失那有趣的笑容,像是覺得很有道理地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自嘆道:「是啊,您瞧瞧我這腦子,我怎麼沒想到呢。」

艾旼炫直起腰板,沒工夫與不正經的袁沇多談論,「我會記住你的名字,把道讓開。」

「是。」看似變老實了的袁沇規規矩矩把路騰出來,「微臣恭送太子殿下與承安侯。」

太子看了眼邵琰,後者便跟上腳步,離開了這裏,袁沇目送二人遠去,他收斂起剛剛的姿態,倒是覺得很有意思。

話說是日,褚裕奉命來到袁沇府上,見了銀雨。

「奴才見過長公主。」

銀雨免其禮儀,問之:「有什麼事嗎,褚公公。」

褚裕笑言:「後日就是孝懷太子的忌日了,陛下會親臨祭奠,聖上有旨讓五品以上官員都要到場,這不特意讓老奴轉告您,請您一併前往。」

孝懷太子即是艾旼玘,銀雨聞其名色若變,疑之:「往年也未聽說父皇要行什麼祭典,怎今年排場這麼大?」

「額……」褚裕笑笑,「今年正好是孝懷太子去世五年嘛,再者陛下年過半百,思子心切,也是有可能的嘛。」

「呵。」銀雨不屑,「有勞公公了,後日的祭典,本宮不去。」

「哪裏哪裏……」褚裕聽了前半句,想當然地客套回復,馬上反應過來,「啊?這……公主殿下,為何不去啊?」

「沒為什麼。」銀雨直截了當,不過她見褚裕為難的模樣,倒也『替他着想』,「你回去交差,就直接告訴父皇,本宮不想去。」

「這……這……」

「好了,雲兒。」她喚道自己的貼身婢女,「給褚公公打賞些銀子,送客。」

褚裕還想勸言,但見銀雨頭也不回地往裏屋裏去,便只好謝恩回返。

月末的時候,由董桓率領的帝國精銳攻破了東見都城,齊亡。城破之日,應亢自刎,其餘宗室盡皆被俘,搜查貞寧故殿,發現其遺物數件,並留有遺書一封,董桓覺得事系重大,便命快馬連夜送往中見,呈給皇帝。

『這是女兒寫給您的第一封、也是最後一封家書,離開故鄉已經三年了,這三年裏女兒嘗盡了人世間的滋味,女兒本來天真地以為,嫁給應亢,錦衣玉食,過着與中見宮中一模一樣的生活,可是誰曾想到,來了這裏,受到的是冷落與歧視,說是太子妃,實際上就像個囚徒,四處耳目,如履薄冰,他們好像在用看待敵人的目光,不友善地盯着我,讓我害怕,我都不敢出去見人。

應亢繼位后,我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皇后,東見朝中主戰的大臣總是勸他早日把我廢除,而應亢本人也秉持着同樣的看法,只是他礙於父皇的威嚴,不敢直接將我廢掉,於是他開始折磨我,讓我生不如死,他有他自己喜愛的女人,我的存在,不過是他的保命符罷了。

我一直尋求與您聯繫,我命我隨嫁過來的侍女落秋帶着我求救的書信,偷偷跑回中見,但是被發現了,她當時立馬將那封信吞掉,並義無反顧地投河自盡,我試想一個侍女尚且如此,而我為什麼還要貪生怕死?

我是您的女兒,是大和高貴的公主,既然不能回去,我又為何要苟且偷生在這受盡羞辱,想至此,我不再害怕了。

這封遺書,也許您不能馬上見到,但我冥冥之中有種預感,您一定會看到的,請原諒女兒的不孝之舉,告訴母妃,讓她不要傷心,我下輩子還做她的女兒,也請您好好待她。

兒臣也學學先賢忠烈那般,向北叩望,祈禱父皇、母妃、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以及關愛着貞寧的人,祈禱他們安康。不孝女貞寧。』

泛黃的紙張,淡去的筆墨,艾楷賢讀完了,他沒有合上,還停留在那字裏行間,彷彿聽到了貞寧的聲音,多想把珍貴的她緊緊攥在手心。

是自己,讓貞寧過得這麼慘的。他一遍又一遍的審問自己,當初為何要做這麼一個昏庸的舉動。

「貞寧。」艾楷賢停望着這封信,神情落寞,念念不忘,他緩緩將信合上,逐漸流下熱淚。

褚裕回來了,他稟報道:「陛下,奴才……」

「混賬!」皇帝勃然大怒,飛快地將剛剛奪眶而出的眼淚拭去,「誰讓你進來的?!」

褚裕嚇得一哆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奴才有罪!」

艾楷賢呼了口氣,平靜下心緒,安坐下來,「起來。」

「謝皇上,謝皇上。」

待褚裕起身後,仍是眼眶泛紅的艾楷賢問他:「叫你去辦的事都辦好了?」

「是。」褚裕回稟,「只是……長公主她來不了。」

「嗯?為什麼來不了?」艾楷賢也覺得奇怪。

「長公主說她這幾日身體不適,不便參加。」褚裕尋思著剛剛銀雨說的話,要是真如實相告了,那他還混不混了。

皇帝疑惑稍去,但似乎又有點擔心,遂追問道:「她得了什麼病?」

「奴才沒有深問。」褚裕取巧回答,又怕皇帝擔憂,「但奴才見公主話語清晰、面色尚可,想可能也是些風寒小病,休息幾天便好。」

「那就好,讓王毓去給她看看。」艾楷賢寬下心來,囑咐他言。

「是。」褚裕心中的這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下了。

傍晚時分,袁沇過來彙報工作,艾楷賢讓他陪着自己四處走走,這一天,他不知為何,對這曾經無比嚮往的宮殿心生厭舊,他沒有讓冗長的儀駕隨行,只帶了袁沇與褚裕。

袁沇沒有將早上太子的事情報告給他,所說之事無非是哪幾個大臣昨晚上去誰家打了牌,哪個老尚書又收了幾個門生,艾楷賢懷着心事散著步,自然也沒有聽進去多少,只是不斷囑咐袁沇,回去多陪陪銀雨,弄得袁沇倒是一頭霧水。

行至御花園,耳邊傳來少年嬉笑之音,皇帝聞聲走去,正是太子與邵琰在這蹴鞠競技。

袁沇倒吸一口涼氣,心想着這小祖宗,該出現的時候不出現,不該出現的時候盡出現,這下可好,讓他看到這裏,又要怪起我來。

但是艾楷賢,不同於以往,他停下了腳步,不動聲色,就這樣看着。

「這裏!」剛進了一球的艾旼炫志得意滿,自信一上來藝高人膽大,眼花繚亂的運球技術弄得邵琰措手不及。繞過邵琰,臨門一腳,正中球門,放聲朗笑,好不快活。

邵琰玩得起勁,勝負欲也上來了,迅速拿出球,攻防轉換,互不相讓,享受其中,二人踢得滿頭大汗,卻依舊樂此不疲,少年的巾帶隨風飄揚,流蘇挽著玉佩青青作響,汗水映着笑容,劃出了天燦爛邊的夕陽。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開朗的艾旼炫,他像是一隻掙脫了束縛的雄鷹,此刻正在振翅高飛。艾楷賢看在眼裏,他絲毫沒有生氣,反倒是從心歡喜,可他笑着笑着,一股悲傷的滋味卻油然而生。

「不要監視他了。」

「啊?」皇帝的話過於突然且短暫,袁沇一下子沒聽清楚,「您說什麼?」

望着開心的旼炫,艾楷賢重複了話語:「從今日起,不用再監視太子了。」

「是,微臣遵旨。」袁沇領命,儘管他不是很理解。

盡情玩耍的太子是多麼耀眼,那撲面而來的少年氣息,是這宮裏最美好的彩虹。

「隨他吧。」艾楷賢看透,他遂哼笑,轉身離去。

不,比起權利,他更喜歡這些膝下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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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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