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紙馬拉棺

4紙馬拉棺

日頭攀升了起來,東方那抹魚肚白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叢耀眼的金色鱗斑,流雲遊動間,那塊橫跨半壁天空的金色鱗斑也是跟著晃動起來,形似高貴威儀的金龍沐雲而游。

街道上的人流也跟著密集了起來,這些鎮子里的原住民都知道今日是商隊到來的重大節日,又會有各種稀奇的貨物被商隊運送到鎮子的各家商鋪里,一些婦人女子都早早起床,結隊來小街上購買貨物。

當然購買貨物只是其一,其中還有不少女子是抱著觀看那些神采俊霓的商隊漢子而來,那些漢子身上似乎有一種既讓人敬畏又讓人渴望的光輝,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兩眼,不過說來也奇怪,當這些商隊中的漢子走過街道時,那些婦人女子竟是不敢抬頭,那些漢子身上明明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可當漢子臨近時,那股子如神明般不可冒犯的氣息讓所有人都敬畏不已。這些女子此時像是一隻只灰蛾一般,商隊漢子正如璀璨的火苗,灰蛾對於火苗有無限的嚮往,但是沒有一隻灰蛾敢一頭扎進這簇火苗中。

飛蛾撲火,必受其害。

商隊中的漢子目不斜視的走在街道上,他們的態度極為冷漠,對待這些原住民就像對待草木一般。

商隊到來之時,街上的行人不約而同的為商隊讓出了一條道路。正在悶頭往背簍里扔濕漉漉黃紙錢的李燈聽到了踩踏石板的踏踏聲,也是站起身來循著聲音望去。

李燈知道今日對於紅燭鎮來說是個重要的節日,會有商隊給鎮子補給貨物,不過李燈一次都沒見到過這支商隊。只是聽別人說過這支商隊的神俊風采,由於小街不長且相對敞亮的緣故,往年的黃紙錢都是被秋風吹襲於街角形成一團,李燈收拾起來絲毫不費勁,當商隊趕到紅燭鎮時,李燈已經清理完了街道,去往鎮子深處了,所以這麼多年中,總是和這個商隊擦肩而過。

每次聽人說起這支商隊是如何的神氣時,李燈總會心生嚮往,想要來看一看,但每年這一天老掌柜都會冷漠的告誡他不準偷懶的話,李燈對於這份長工極為在乎,沒了這份長工就意味著丟失了飯碗,所以即便是沒有老掌柜監視,李燈也不敢有任何的偷懶。更何況鎮子里的人對「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話極為信崇,雖然請錢鋪子里的老人跟李燈解釋過,這裡的神明可能並不是書上所說的神仙人物,應該被理解為人在做天在看,要懷有敬畏之心,不可胡作非為,可最後也硬是被那個老人強行解釋成不能偷懶的話來。

由於昨夜下了一場淅瀝秋雨的緣故,收拾黃紙錢的難度加大,所以才能碰巧遇到這支商隊。

李燈順著分散開的人流看去,眼神一凝,這就是人們口中所謂的商隊?!

少年看到的場景並不是人們口中描繪的那樣,什麼鏤刻繁密花紋的紅銅車廂,一匹匹流溢著靈氣的健壯駿馬,和風韻綽約的神人漢子。

李燈當下有些惶恐,心驚肉跳,那顆心臟就像擂鼓一般在胸膛內狂跳了起來。

商隊中的領頭人忽然抬頭看向李燈,眼神微微訝異了,此時這個在路人眼中頗具仙風的漢子心頭同樣震驚不已,皺著眉頭兀自不信的說道:「活人?!」

死人之國怎麼會存在他不知道的活人?

李燈面色煞白,宛如白日見鬼了一般,呼吸急促,胸膛劇烈的起伏,不知是因為呼吸紊亂還是那顆心臟的敲擊所致,他覺得自己真的是白日見鬼了,旋即他轉頭看向身旁的眾人,在她們臉上,敬畏和希冀並存,沒有一個面孔像李燈一樣慌張不堪。

就在李燈想要下意識的揉揉眼睛時,商隊的領頭人卻是威嚴一喝,「何方妖人,竟敢阻攔天師走陰!」

這一喝,宛如平地滾起煌煌天雷般在小街上炸響,頗具天人之威。周遭人群頓時噤若寒蟬,身子顫抖不已,頭顱垂的更低了!

李燈只覺得腦海中有串雷炸起,耳際似乎有萬千振翅的蜜蜂一般嗡鳴作響。

在喝聲響起之時,這突如其來的震雷聲直接嚇得李燈閉上了眼睛,而後他使勁地搖了搖頭,那陣嗡鳴聲才變成如利刃震動的尖銳長音。

李燈睜開眼眸,再看向眼前的商隊,車隊卻是面貌一變,精美沉重的紅銅車廂,車廂上鏤刻的花紋像交媾的黑蛇又像請錢鋪子牆壁上刻畫的符籙線條,健壯的馬匹肌肉線條如此勻稱,彷彿書籍上所說的「上前敲骨,猶帶銅聲」的名貴馬匹,白馬身上佩戴的鞍韉轡頭泛著清冷的銅輝,隨著鏗鏘的蹄音撞擊出清脆的聲響。再看那些趕商人,仿若大袖流雲的仙家風采,身上流轉著若隱若現的聖潔光輝,白衣宛如綿軟的祥雲縫製,風度翩翩的臉上卻是冷漠僵硬的表情,宛如珍貴畫卷中亘古不變的容姿!除了表情木訥之外,這些趕商人的動作整齊劃一,除了給人亦步亦趨的僵硬外,像是一隻訓練有素的軍隊正在進行威嚴的檢閱儀式一般。

領頭人的腳步也極為講究,時而急促如驟雨撲面,時而緩慢如老龜攀爬,腳步也亦有區別,時而如老魚跳波,時而如驟風疾馳,他就像走在漸次浮現而出的格線上,每一步的落腳都極為講究,像是怕踩踏到了什麼東西一般。

不過那幅面孔此時卻不是如身後之人千篇一律的冷漠無情,而是凝重萬分。

這也是他第一次在這種活著的古戰場遺址中碰到活人的情況,活人的生氣對身後的僕從和那些馬匹衝擊極大,身後的那些僕從已經身形不穩,出現了僵硬晦澀的情況了。

那人冷冷的盯著李燈,又是喝道:「速速退去!」

轟!

街市上密集的人群散如驚鴉,紛紛後退數步。李燈心頭也是有些慌亂,慌忙拎起竹簍退向街道旁側。

商隊在眾人的迷惘神色中走過街道,踏踏的馬蹄聲和急促的鞍韉撞擊聲宛如鎮魂曲一般在街道上振鳴了起來。

商隊走過李燈時,那領頭人微微側目,打量了李燈一番,而後向著街里行去。

當商隊消失在街道上時,那道踏踏蹄音和清脆撞擊聲才緩慢消弭。人群又跟著涌動了起來,剛剛寂靜到只能聽到馬蹄音和清脆撞擊聲的街道又喧沸了起來。

秋日的清晨,即便是有陽光灑徹,依舊還是有些清冷,不過還好,這股子清冷並不是凄神寒骨。

春日裡,吹面不寒楊柳風。

秋日裡,秋凍不覺霜華重。

不過此時李燈還是下意識的緊了緊破爛衣袍,當商隊與他擦肩而過時,少年覺得有一股子悄愴幽邃的刻骨冷意迎面撲來,像是鬼蜮中的遊魂輕輕的往少年身上吹了一口陰森氣流。

剛剛李燈真給嚇得不輕,在第一眼看到商隊時,他不僅看到了沉重的厚漆紅棺,那些宛如罩衣一般彈在紅棺上的線條也如墨漬一般順著紅棺蜿蜒流淌,像是漆黑的血液一般觸目驚心。更可怕的是那些人馬,那些根本不是活物,那些分明是素白的紙人紙馬!

紙馬被野蘆杆子撐的壯碩,給人一種肌肉隆起的健美感,糊在野蘆杆子上的紙張素白中裹挾著纖細的紙條,那些是馬頸上的鬃毛。

紙馬呈現站立狀態,卻在一股莫名的牽引下蹦蹦跳跳,在青石板上踩踏出篤篤的沉重聲響。

還有那些紙人,一身極具視覺衝擊的慘白色,宛如行走在人間的白無常一般。紙人臉龐上畫著統一的生硬殮容妝,觸目驚心的腮紅,妖艷如女鬼裙擺的唇影,在慘白的映照下,震懾人心。

那些紙人身形飄忽如鬼魅,腳掌離地寸余,整個身子懸浮前進,宛如有無形的絲線將紙人挑起一般。就算有一陣冷風吹過,那些輕飄飄的紙人也是屹然不動,能夠吹翻衣擺的冷風卻是吹不動那些輕飄飄的紙人。

沉重的紅棺倒不是紙糊的,而是實實在在的沉木朱棺。紙馬拉動的馬車也是黃紙糊成,粗糙的黃紙包裹著攢聚在一起的葦桿,向前蔓延至車轅,甚至有一輛車轅上的粗糙黃紙已經被風吹拂掉了,露出一截乾枯的蘆葦。

一輛紙糊的馬車和紙糊的紙馬竟然能拉動一口沉重的棺材。

在這群商隊中,只有一個是「活人」,就是那位沖著李燈威嚴呵斥的領頭人,不過在李燈第一眼看到他時,他的著裝並不是仙氣飄飄的白衣,而是一件有些襤褸的土黃色道袍,那人顯然是一個道士,頭頂一髻蓮花冠,手持一枚古舊的銅黃鐘,鍾舌撞擊鐘壁敲擊出急促的刺耳聲響,聲響節奏變換如雨如雷,每一陣急促的鐘聲落下,那些紙馬就如被牽引一般跳動著。

不過隨著那位道人威嚴一喝后,那些可怖的景象都消失了,宛如少年在那一瞬間出現的幻覺一般,他看到的只有精美的紅銅車廂,壯美的馬匹和腳步生澀、面龐冷漠的白衣人。

李燈狠狠的搖了搖頭,這一切都像一場駭人的幻境,又像是一場詭譎的噩夢一般,可一切卻是那麼的真實,真實到像是被夢魘纏噬一般。

李燈在街道上站了很久,才又背起竹簍去收拾那些紙錢。

商隊穿過街市,來到鎮子腹地,商隊身後沒有一人跟隨,整個鎮子腹地在商隊進入的一瞬間陡然變得荒涼了起來,鎮子像是變成了一座死城一樣。

在鎮子腹地,有一家莊園,莊園極為寬敞,不過卻不是殷實富人家那般守衛森嚴,偌大的莊園甚至連個守門人都沒有。

那道人來到莊園前,質地輕脆的鐘聲戛然而止,同時紙馬紙人也是一瞬寂靜。道人將古舊銅鐘收入袖筒,而後從袖筒內取出三炷黃香,指尖輕輕捻動香頭,黃香燃起,而後彎腰往漆黑的門前一插,念念有詞道:「小道前來進香,還請主人開門一見。」

道士進香完畢后,有兩枚壓勝錢從袖筒滑落,他雙手各捻起一枚錢幣,食指中指夾住錢幣,錢幣在指尖紛飛了起來,像是捻訣一樣,下一瞬間,道士突然將錢幣往自己雙眼抹去。

當道士再次抬眼時,這座恢弘的莊園卻是換了一幅景象。

道士看了一眼破敗的小道觀,微微一笑,又是搖動銅鐘驅馳紙馬拉動棺材,進入了破敗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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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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