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據比之屍

47據比之屍

這具被無盡黑氣繚繞的乾屍赫然而立,唯有乾枯的眼眶間泛著宛如鴿血般的紅光,除此之外,再無任何鮮艷光華,遠遠看過去,這具屍體像是殺戮與死神的象徵,尤其是那倒垂眼眶中的血紅光點,更是讓人不敢直視。

那國師祭出這一大殺器后,目光變得清冽了許多,而後急忙后掠幾十丈,站在這具無上的乾屍身旁,連他這位操縱者都是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壓迫力。

在乾屍降臨之時,殘留在這處地域的陰戾之氣自主的向著乾屍聚攏而去,一股依稀肉眼可見的風暴將這具乾屍托起,陰戾之氣混合著濃郁的黑氣盡數竄入乾屍體內,下一刻,那雙讓人靈魂戰慄的眸子燃燒了起來,像是被點燃的鮮血一般駭人。

當所有氣霧被收攏完畢后,乾屍懸空而立,黑燦的長發在勁風中飄揚,將乾屍的面容遮蔽。

它是一具折頸屍,脖頸處像是被人用利刃砍斷過,頸骨早已斷裂,森森朽骨肉眼可見,但是斷頭處那層皮肉卻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那層皮肉此時正有絲絲鮮血流動,依靠著這絲鮮血的供養,那顆被砍斷的頭顱才沒有徹底斷裂。

從那截斷裂的頸骨可以看出這具乾屍的悠遠歷史,其身上更是流溢著一種遠古大荒氣息,想來這具乾屍應該是傳自上古時代,歷經千萬年而沒有徹底腐朽的大殺器。

垂搭在胸前的頭顱之下,竟然是一截裸露肩胛骨的肩背,也就是說,它在臨死之前被人砍斷過一條手臂。

此時這具毫無生機的乾屍軀幹上裹著一層血色符衣,符衣之上有猩紅泛黑的線條勾勒緊密,像是被人縫製在體表之上紅墨之線。

符衣之下依稀能看到甲胄的痕迹,塊狀甲胄宛如鑲嵌在皮肉之中,若是不仔細看去,很容易讓人誤以為這些塊狀凸起物是幹練的肌肉群。

那國師與這具乾屍拉開幾十丈距離之後,毫不猶豫的掐起訣法,隨著訣法在國師指尖的翻浮,那件篆刻有符籙線條的符衣竟然輕輕飄蕩了起來,宛如一團鮮紅火焰在乾屍軀體上燃燒,靈動森渺。

乾屍動了起來,凌空身影開始亦步亦趨的踏空而行,其所過之處,空間都好似坍塌了一般,大片空間晃蕩如水。

那是令人窒息的氣息,蒼莽而又荒涼,這股氣息從乾屍體內流溢而出時,瞬間暈染整片天地,此時這片天地彷彿逆跨歷史長河,一瞬間回到了那個兵家四起、凶獸橫行的遠古時代。

乾屍踏空前進,那面符衣愈發虛幻了起來,驀然張開的符衣如一大團搖曳的火簇,而乾屍的氣勢也緊隨著節節拔高,那副詭異的符衣對這具乾屍來說彷彿是一種束縛,唯有徹底揭開這件符衣,乾屍的戰力才能催發到極致。

顯然這具承載著強盛殺伐之力的乾屍已經淪落為國師手中的傀儡。

站在破敗土地廟門口的溫裕在這具乾屍浮現出的那一刻,心弦瞬間緊繃了起來,以他這些年走南闖北的眼力自然知道此乾屍是一具遠古遺物,那股子洪荒般的壓制氣息非遠古遺物不可能擁有。

溫裕突然有一種前所唯有的錯覺,它在踏空的過程中,就像行進的死神一般,當它走到你面前時,他會用那僅剩的一隻手為你撫下眼帘。

它和死神唯一的區別只是少了一把死神之鐮。

溫裕突然感覺到前所唯有的恐懼,這種恐懼像被死神的魂袋子籠罩一般,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當下他只想逃離這片地域,他極力壓制內心的恐懼,回頭向破廟那裡看了一眼,而後溫裕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身處在這片天地內的人無一不被這股壓迫籠罩,就連那國師都被逼退在百丈之外,而那個沒有半點修為的少年竟然絲毫不受那具無名乾屍的影響。

他依舊很平靜的坐在泥塑台前,似乎只有在四下無人時,他才能放心的沉浸在悲傷中。

此時的李燈像是被一枚悲傷所結的巨繭重重包裹著,所見之人心情也會跟著壓抑起來。溫裕見到這一幕,有些於心不忍。

在那具乾屍的威壓籠罩下,也就只有老掌柜和那老觀主能夠無動於衷,這要得益於二人精絕的雷法造詣。天地-雷自古以來就天克邪祟一脈,而這股乾屍無疑算事邪祟一脈的魁首。

老觀主在這股蒼茫萬古的威壓侵襲而來之際,並沒有催動任何雷法,僅僅只是催動一片雲層雨幕,世人皆傳這老觀主雷法冠絕一國,但他的水法同樣極少有人能夠匹敵,只是他的雷法太過於精湛,且與人對峙時又極少施展水法,因此人們總是習慣性的忽略掉他的水法之威。

雷法殺一人,水法屠生靈。這才是摩雷觀觀主的真實實力。

在那具乾屍亦步亦趨的走向老掌柜時,那老觀主竟是沒有關注即將觸發的戰鬥,反而是與溫裕說起了有關這道屍體的諸多秘辛。

老觀主並未刻意壓制嗓音,聲音雖然平淡,可落入這片地域后卻如春雷盈野,對溫裕解釋道:「這具乾屍名為據比之屍,是一具從上古流傳至今的存在,其巔峰戰力各類古籍眾說紛紜,早已不可追。據說這具屍體在數千年之前還被牢牢掌控在一支正統兵家手中,後來不知怎的就落到了新王朝手中,而新王朝也因此起勢,憑藉這具乾屍,一舉攻破了舊山河。這件古老的殺器征戰了千年萬年,在無數次的戰鬥中漸次破損,但新王朝仍然依靠它一舉殲滅整箇舊國,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新王朝在攻伐舊國之時,這具乾屍由一位正統兵家之人操縱,此屍孤身迎敵於舊國單狐之山,與三十萬枕戈待旦的精銳兵馬對峙,最終此屍大獲全勝,三十萬軍馬盡數化為白骨。」

老觀主在讀這段史書時,能夠想象的到這具乾屍的霸道之處,一屍對敵三十萬,不過幾日的光陰,那座常有野狐出沒其中的山丘便變成了一座白骨山。

由此可知,兵家之人,操縱兵家祖屍,戰力是何等的高不可及。

他又接著說道:「後世文人為此專門撰寫過一段單狐志,垂國之北,單狐之山,多野狐游鬼出沒其中。地陰水寒,天令不移,野狐守山,遊魂鎮門。后屍神據比親征,掌兵家武運,堪天地之力,戮敵三十萬。倒置山嶽,插之以為冢,葬人骨狐骨不可計,由此單狐冢現。」

溫裕思緒飄飄,想起了那座不少失意文人喜好登高憑弔的單狐冢古戰場遺址。

當那段久遠的歲月從老觀主口中悠悠飄出時,溫裕都是有些心馳神往。

老觀主又說道:「你現在所見的據比之屍其實連傀儡都算不上,他的殺力只有正統兵家才能催發出來,如今它又被施加了重重禁制,戰力衰退,所以老掌柜還是能夠應付下來的。」

溫裕點點頭,其實這些都已不再重要,在老掌柜想讓溫裕接過傳承的那一刻,老掌柜就已經死了。

在百家之中一直傳頌著一句話,身死可活,心死不可活。

老掌柜便應了這句話。

老觀主停頓一下,「兵家正統分為四支,其實每一支都操縱著一具遠古屍骸,據比之屍在正統兵家所能操縱的遠古屍骸中只能排在第三位,殺力雖然可觀,但比起前幾位遠古屍骸終究還是弱了不少。」

溫裕抬頭看向老觀主,老觀主沒有急著解惑,而是笑著說道:「你應該猜出來了,現今皇室的崛起,其實是由一支正統兵家在暗地裡操控的結果,至於是哪支兵家如此按捺不住寂寞,為師現今也沒有摸個透徹。」

「兵家自從一分為四后,征伐就從未止歇過,一些個看似盛世太平的王朝,不過是靜水下的漩渦,底下時時刻刻暗流涌動,說不定哪天就掀出個大浪出來攪爛一潭水。」

老觀主故作高深,問道:「征戰征戰,說到底就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尤其是王朝之間的征伐,你能明白?」

溫裕一臉你當老子是傻子的表情,老觀主一臉失落,這徒弟太不像話,就不能給個面子?

溫裕回答:「武夫打武夫,兵家打兵家,不就是兵家四支的爭鋒較勁?」

老觀主讚揚道:「不愧是走南闖北、老夫最最疼愛的得意弟子!」

溫裕突然陷入沉思,問道:「格局千年從未變過,打不破?」

老觀主抖抖袖袍,終於有你溫裕解不開的難題了,看嘛,這時候就能體現出師父的厲害之處了吧?而後老觀主得意說道:「格局之內自然是很難打破的,不過若是跳出格局,一觸即碎。」

溫裕越聽越迷糊,老觀主也不賣關子,畢竟自己的徒弟耐性不好,他發起飆來,叫爹都沒用,急忙解釋道:「征伐從來都是王朝與王朝之間,所以只要站在王朝之上,便沒有這一說。」

溫裕終於是聽明白了。

千年世家、大宗大派從來都沒有因為王朝的更替而垂落過,這便是跳出格局。

這老觀主語不驚人死不休,說道:「別以為千年世家和強盛宗門就能倖免遇難,若不是兵家分裂,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宗派還不是要仰人鼻息彎腰縮頸?不然兵家憑什麼被人譽為首屈一指的存在?」

溫裕問道:「兵家合流為一,便舉世無敵?」

老觀主點頭,「自然!不過兵家根本不可能一統,兵家想要興盛必須四處征戰,合四為一如何征戰?而且百家會眼睜睜的看著兵家合流?徒弟啊,你還太……」

老觀主戛然而止,不敢再說了。

「我還太年輕?!」

「你是我爹!哪裡年輕了?」

溫裕這才笑眯眯。

溫裕鄭色問道:「兵家祖屍只有四個?」

老觀主搖頭,「準確來說應該是五個,而據比之屍的真正順位應該是第四,之所以把他歸為第三是因為第二鳩佔鵲巢,竊據了現今第一的位置。」

溫裕眉頭微皺,「怎麼說,真正的第一徹底消潰了?」

老觀主依舊搖頭,「第一為女丑之屍,據說是一副精緻的女子面容,即便身死千萬年,面容依舊不腐不枯,不過自兵家祖庭分裂后,便銷聲匿跡,從未現世過。」

溫裕陷入了沉思,世人對於兵家之事的認知連正統的兵家四支都極其淺薄,更別提兵家祖庭這一極其遠古的說法了,兵家雖然從未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過,可它也從未在世間上徹底的顯露過面容,宛如霧裡看花一般,太過迷幻。

至於兵家祖庭既然統一過,那為何後世卻是不能再次河流?當真只是百家的阻撓?兵家祖庭既然如此強勢,又為何會分崩離析,最終只能憑藉世俗王朝來施展手腳?

如此種種,對於現在的溫裕來說,還太過於遙遠,畢竟連這位有著手摩天下雷美譽的老觀主都沒能理清楚暗中操控皇室的兵家到底是哪支哪脈。

天際之上,據比之屍周身已是繚繞起一層鮮紅火焰的光景,火焰之下又有虛幻的黑影游曳翻騰,此情此景,像是大火烹魂。

即便是這具斷頭屍,此時看起來也要高過正常男子,再加上那身傳自遠古的洪荒氣息,此時它的身影看起來偉岸至極。

驀然間,那襲披散的長發無風飛舞,整個人宛如利刃出鞘一般鋒銳,它行至那面九丈余寬的雷牆前,一拳遞進,寬厚的雷牆宛如脆玉一般砰然破碎。

這一拳下去,洪荒之力傾斜而出,竟是打的雷牆久久未能癒合。

雖然據比之屍並不是由兵家聖人來操縱,但這片地域太過契合於它,積澱已久的戾氣在亂墳冢被挪移后,在煌煌雷勢的壓迫下無處藏身,因此在據比之屍浮現而出的那一刻,無根無源的戾氣宛如歸巢群鳥一般沖著據比之屍翔集而去。

兵家祖屍身處這處地域無疑會更加如魚得水。

據比之屍一拳破掉雷牆禁制后,身形不減反增,向著老掌柜一拳招呼而下。

由於雷法與陰戾的天克關係,即便是那國師不操縱絲毫,據比之屍也會循著本能去獵殺老掌柜。

老掌柜面色平靜的可怕,落在外人眼中彷彿是放棄抵抗的姿態。

又是一拳,那座壯闊如雷神坐鎮其中的擂鼓台頃刻間就被據比之屍拍碎,無數雷光簌簌落下,宛如明月夜中翻飛的細雪。

一拳破台,一拳再起,拳罡呼嘯,如怨鬼嗚咽之聲。

直到此時,老掌柜才停下敲擊的鼓點,手中鼓槌毫無徵兆的上挑,擊打在那枚宛如隕石般疾馳而來的幽黑拳頭之上。

老掌柜威嚴喝道,如雷神責怒眾生,「仰天長吁氣,雷聲鎮鬼門。」

下一刻,雷聲漫漫,電光燦燦,如白龍銜浪遨遊於空。

據比之屍被錘飛數百丈,而滿頭亂髮的老掌柜卻是巍然懸空,巋然不動。

此情此景,落在溫裕眼中,便是人間雷法最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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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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