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雲見龍

「你說有事相見，我已在此。」眾人面色各異。明穗沉默之後，她身邊的太子忽然開口。他言簡意賅，眾人聞話再也不做任何議論。

「太子殿下真是豁達之人。」少年拱手一笑，似乎是對於太子的寬容很是滿意。沒人知道他心中早已波瀾迭起，他望着眼前這個世人傳頌的真命天子，將他於傳言中的形象相印證、

隨即他又收斂了笑容，露出了嚴肅緊張的神色道：

「在下求見太子殿下，是想問殿下一個問題。」

他開口說出來的一句話讓圍在一旁的軍士皆是疑惑。太子身側的郡主亦是顰了顰眉道：

「問題？」

少年點頭，朝着兩個皇族單膝跪下。太子靈澈臉上始終平靜，只有眼中目光微微流動了一下。

「敢問殿下，想不想讓那洛河城外三十萬大軍止步在此地？」

一句話，一個聲音，如驚雷炸響在眾人耳畔，登時軍隊之中一片嘩然，顯然對這個問題有些大出所料。

「閣下的意思是？」被問及的太子終於有了一絲動容，他的手捏了捏韁繩，似乎心裏有了些許波動。

少年的心底亦不平靜，他本以為今日可謂出格的一切能夠吸引這位滄瀾太子的注意。沒想到自己如此驚人的話語說出來時，這位太子的表現還是如此鎮靜。

這真是一個年僅十九歲的年輕人么？少年凝視着馬背上的身影，深吸一口氣道：

「我有把握在這個地方，擊退來犯的青川軍。讓他們班師回朝。免去臨雲關一場攻堅戰。」

此語一出，議論聲越來越大。不少人顯露出輕蔑的目光，更有人直言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可就在此時，明穗忽然擺手，讓眾人止息議論。她是最了解身邊這個太子的人。此時靈澈已經在正視那個少年。那必然對他所說的話已經有了興趣。

「你是要我這兩萬滄瀾軍隊留在這裏，在這一片平原上和那數十萬青川的強兵交鋒？」靈澈眉頭還沒有開口說話，軍銜最高的葉炎卻忍不住質問了一聲。

「是，或者說一部分是。」少年堅定點頭，略過了那些輕蔑的表情，目光一直盯着馬背上的滄瀾太子。

「我只需要四千人。剩下的兵將便可以在臨雲關休整，靜候佳音。」少年語不驚人死不休，狂妄的語言讓人不由得倒吸口涼氣。若非有明穗一隻手止住議論，恐怕此時軍中早已炸開了鍋。

就算如此，連同明穗的臉上亦是不可置信之色，旁邊的葉炎冷眼相對，從軍多年，倒是沒見過如此猖狂無知之人。

唯獨有一人沒有疑惑也沒有冷笑，他馬背之上，將韁繩握得更緊。

滄瀾太子在看着跪地的少年，少年亦在好不示弱的回應。最終，少年終於被太子開口一句話擊破了心神，他見馬背上的人沉靜的臉上掛出一絲笑，隨後朝他問道：

「你的條件是什麼？」

你的條件是什麼？這句話不是問你信心何來，亦不是問你如何行事。滄瀾太子開口之意，竟是在心底默認了有機會在此地擊退青川大軍的事實！

這回一直眼神自信的少年忽然失了神。他內心驚訝於這個年輕的男子非人般的直覺。或者他心中亦有一份計劃，同樣能達到自己口中所說的效果？

心底一股挫敗感傳來，少年卻不肯示弱。他深吸一口氣，抬頭對着太子道：

「敢問太子殿下能否與在下獨處一盞茶的時間？那個條件，在下只能告訴你一個人。」

「你休想！」

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葉炎冷哼一聲。身邊嚴副將也是附和：

「早看出你想對太子殿下圖謀不利。」

少年沒有理會兩個生氣的將領，依舊看着神色複雜的太子。這一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靈澈的回答沒有拖延太久。

「好！」滄瀾太子點頭道，就連身旁的郡主明穗也不由得一驚。靈澈偏頭看了她一眼，隨後認真的點了點頭。

這是毫無保留的信任，明穗見他下定決心，清了清喉對着所有人傳令道：

「眾將聽令，全軍撤開一射之地。非殿下招手不許上前！」未央郡主語氣凜然，眾將不由渾身一震，靈澈聞言微微一笑，又接了一句話道：

「再給我取一壺好酒，我要就地開席…與這位少俠長談。」

「是」

在場之人無不心知這位年輕太子的心性，但凡是決心已定的事情就沒有再挽回的餘地。葉炎狠狠看了一眼依舊面露笑意的少年。手握著劍拔出了三分。表達着最後的威脅之意。

少年沉默受之，只見滄瀾太子沉默下馬。兩人面對而立，一人目光中敬佩居多，另一人眼中卻帶着好奇之意。

頃刻之間，靈澈與少年之間多了一張小桌兩個蒲團，桌上小酒點心。方才圍繞身邊的大隊人馬都已撤開將近一里。

滄瀾太子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一切，他挪過一個蒲團坐了下來，見少年良久不動便道：

「站了這麼不坐下休息？這些酒和點心可是出自明穗之手。她可是不光像你說的那樣貌如天仙。手藝之事…亦是世間僅有。」靈澈沒有看對面的少年，只是不經意的說着。語調突然變得有些不符太子的身份起來。

少年聞言一愣，真正面對太子之時，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怯場。少年之心不服輸，他重振意氣，不避諱的坐在了另一方蒲團上。

「既是出自郡主之手，又有太子殿下如此誇讚，值得一試。」他伸出手來為自己斟了杯酒一飲而盡，又隨手抓起幾個模樣好看的點心往嘴裏塞。咀嚼幾下，他忍不住呼了一聲「好吃」。

這一刻強裝鎮定的模樣轟然消散，面對而立的太子難得笑了起來。

果然是一個還未脫於稚嫩的少年。

他二人舉杯對飲，似是渾然忘了方才的劍拔弩張，還好遠在一里之地的眾人看不清狀況，不然只怕要被這一幕場景驚的不知人事。

「太子殿下卻想不到也是個性情中人。」幾杯酒下肚，少年才漸漸在奇怪的氣氛中反應過來自己的事態，他不由收斂了不甚穩重的表情，隨意尋了句話道。

「你是第一個用這種方式和我說話的人，或許不再有第二個。這是我不殺你的理由之一。」

終於有了商談開始的前詞，靈澈放下酒杯淡淡道。少年聞言一滯，隨後鎮定下來。

「你面對萬千軍馬談笑風生從容不迫，這是不殺你的理由之二。」靈澈依舊微笑。嘴裏的言語卻有些讓人不寒而慄。少年沉默一瞬，點了點頭。

「殿下對我的條件好奇，也對我承諾的事情很動心。這是第三，恐怕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吧。」面對太子殿下表達的生殺予奪，桌子另一邊的少年接了一句。

「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靈澈臉上的微笑更加明顯。他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斟了杯酒，又給對面的少年斟滿了一杯。

「靈澈敬上一杯，閣下拿得出真才實學，或許我們能交個朋友。」

「殿下果然是人中之龍，若能有殿下這樣的朋友，是在下三生之福。」少年將酒飲盡，空杯對地道、

「此處沒有他人，閣下叫我靈澈就是。只是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在下姓君，名天離。」

「君天離…」太子沉吟了句，隨即又點頭道：「好名字…再飲一杯。」

兩隻不同的手握著杯子交擊，「當」的一聲，滿滿的酒溢出來了一些。兩人互看一眼。仰頭飲盡。

二人心中皆是心思翻湧。君天離自然是沒有料到這個年輕的滄瀾太子如此幹練，又有如此的人格魅力。幾句話雖是有殺伐之氣，卻仍舊把兩人關係模糊得似是而非。

兩人似有淡淡的相惜之感，卻又如同隔了一層冰冷的霧。

而靈澈也是忽然開始琢磨這個不羈少年，他自小宮闈之中長大，自小聽慣阿諛之詞。年紀尚輕便背負着復國重任。從不見有人如此毫無顧忌，論聰明才智心性沉穩，卻頗有一些和他相近的樣子。

「天離兄弟，你之前那個只能告訴我的條件現在可以說出來了吧。」靈澈放下酒杯，微微搖頭甩開了腦子裏莫名其妙的想法。他的面色歸於平靜，目光中寒光又閃。若稍後聽不到一個滿意的答案，所謂杯酒之交，或許將會變得毫無意義。

對面的少年也知如此，他思忖許久，從衣袖間掏出一方摺疊整齊的紙。

「所有計劃，皆在其中。」君天離將紙推向軒轅靈澈。滄瀾太子將其展開來。

這一次君天離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緊張…這一刻他等待了多年。不知道心中籌謀究竟會被這位太子如何看待。

半炷香，就在君天離壓抑到只能飲酒鎮定的時候。對面的太子合上了書紙。他只說了四個字，讓少年刻意壓制神情的臉露出了狂喜。

「可以為之。」

「太子殿下…」君天離的聲音止不住欣喜，他墩身起來，又朝着面前的人跪拜下去。

「天離兄弟…說說條件吧。」靈澈依舊波瀾不驚，卻是突然對君天離以兄弟相稱。少年聞言一震，低頭道：

「如果先前所說承諾天離辦到了，那麼有一件事情希望能讓太子殿下屈尊幫天離完成。」

「你那樣驚天動地的承諾，只怕代價也是很昂貴吧」靈澈笑道。

「這件事對我來說十分重要，而對於太子殿下，或許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君天離滿臉期盼道。讓滄瀾太子也忍不住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且說來聽聽…」

君天離點頭，鄭重其事道：

「天離希望在完成承諾之後，太子殿下能夠不遺餘力的幫我在滄瀾找一個人。」

君天離的神色嚴肅無比，低頭表達對太子的懇求。就在這一低頭的瞬間，他沒有看到對面的太子身體也不自覺的震了一震。他繼續說道，想讓一切更為清楚：

「是一個女子，叫做陸雨妃。」

「什麼？」用心聽着天離說話的靈澈聽到這個名字竟是失聲喊了出來。從今日遇到君天離開始，他便沒有如此時態過。

君天離聞言抬起頭，他同樣渾身一震，看着太子殿下臉上的驚訝神色，少年的面色也凝滯了起來。

「太子殿下…你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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