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少年

「嗒」

細沙堆砌的小沙坡上，十幾粒小石子被一隻長了繭的手推落，石子從沙坡上滾落，撞上了一片軟綿綿的小草。壓得草根翹起，朝着天空默默無言。

說起來是小草，細看卻有些有趣。這些黃草被粗糙的手法折成了一個個人形，隨着那石子壓過，一個個被碾得有些飽受摧殘的味道。

若是從成人的眼光翹來，小沙坡里的一切似乎像是孩童的遊戲。可是那隻手的主人，卻好像不是這樣想，他蹲在沙堆旁，左右擺弄了一陣，不知道想些什麼。

這是他對着沙堆冥思苦想的第四十五天，自從心裏有了一個計劃以來。除了少數幾個交心之人外，很多人都以為他天生有無聊的怪癖。

「天離哥！吃飯啦！」就在他準備把石子捏起來再做一次試驗的時候，一個清脆的女生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抬頭眯了眯眼，才發現太陽已經高懸在頭頂。又一個清晨過去了。

「宣萱…你就別叫二當家了。他玩沙子玩的起興呢。」還不等那有着清脆聲音的少女走到跟前，不遠處一群漢子中有人調笑了一聲道。

少年偏了偏頭，舔了舔舌頭。人群中那調笑的漢子忽然變了臉色，他想到每每看到這個少年作此表情時，總不會有好事發生。

果不其然，少年捏起了一枚石子。朝着那漢子屈指彈了過去。小石子似乎被賦予了極大的力量，「嘣」的一聲,那消瘦的漢子一聲嚎叫，登時頭上一塊紅腫，一股力道讓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有些人嘴巴多，那就別吃飯了。」少年拍拍手，抖掉了手中的沙粒。朝着那哀嚎的漢子笑道。那消瘦男子面色一變，連連求饒道：

「君二當家…饒了小的吧。」聽到沒有飯吃這種「慘無人道」的懲罰，那漢子捂著頭上的包哀求道。他身旁的夥伴都是忍不住大笑，舒展筋骨擺出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小的再也不敢調侃二當家了…」消瘦男子不斷求饒，少年饒有興趣的看着他，還不等醞釀一下如何鬆口，一道倩影卻已經來到了身前。

「天離哥，吳平大哥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既然已經教訓了他，就不要罰他餓肚子了…」來人一身桃紅色衣裙，有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她輕輕搖動着少年的臂膀替那可憐的男子求情道。

君天離看着眼前少女誠摯的目光，所謂懲罰，本就玩笑意味居多，少女的求情正好讓他順着台階而下。

「那就只准吃飯不準吃菜。」他看向吳平，一句話讓多嘴多舌的男子面露心痛之色。可他不敢反駁，連忙點頭。生怕這位少年二當家反悔，稍後連飯也沒得吃。

「走吧…今天給你做了雞腿。」少女盈盈一笑，說完這句話臉色又變得有些紅潤。她才想起自己的偏心被山寨里的人全然看在眼裏，一時間連忙放開了緊抓着君天離小臂的手。

「宣萱…怎麼又是雞腿…」少年喃喃自語，頗有些不解風情。宣萱聞言一愣，有些生氣的給了他一個白眼。

「愛吃不吃…」她跺了跺腳，轉身便跑開了去。一時間聽到一些起鬨聲，卻見少年又是一望，起鬨瞬息有平復了下去。

大寨之中一處木樓內，吃飯的人只有四個。

這些天因為宣萱親自下廚，所以這幾人不得不拋棄了吃大鍋飯的弟兄們。君天離給幾人盛好米飯，一屁股坐在了木凳上，開始夾菜。

「天離兄弟，你近來胃口倒是不錯啊。」少年連吃了三大口飯，對面一個粗獷的漢子聽了手中的筷子，笑着看他。

「還不是宣萱的廚藝不錯，天離才有這麼好的胃口。」粗獷漢子身邊，一個相貌讓人親近的女子笑道。坐在他們身旁的宣萱聞言臉色一紅，只是悶着頭細嚼慢咽，不敢看少年一眼。

君天離吞咽一口飯，忽而尷尬的笑了笑。或許是自己近來勤加修鍊再加上日夜冥思苦想，肚子的確是比以往容易餓。

「雷大哥，能吃是福可是你說的。再說宣萱妹子做的菜難道不合你口味嗎？怎麼就顧著調笑我了？」

「對對…能吃是福…誰能比我雷虎的妹妹做菜要好吃。」那被喚作雷大哥的男子爽朗大笑，連忙大吃了幾口飯菜。一旁那位女子溫柔看着他，用手帕擦着他絡腮鬍下的油漬。

「你們兩慢點…這樣狼吞虎咽。一點也沒有個當家人的樣子。」

「你是不知道最近有多忙活。」雷老大吞了口飯道：「自從天離兄弟帶咱們劫富濟貧以來，倒也能維持這雲闕山裏千百個弟兄的生計。可現在外面打仗打得天翻地覆，往來的商隊已經寥寥無幾…咱們還得去分分奸商良商。這單子可是越來越少了。」

「近來在寨子裏馴養家畜，在山裏打野味。每天早出晚歸可難得吃一頓妹妹做的飯。」

「那也比殺人放火的強…」雷虎身邊女子哼了一聲道。

「我雷虎啥時候殺人放火過了…若不是雲闕山以往惡賊橫行，我也不至於被逼上這條路。所幸天離兄弟有真才實學，幾年來一統雲闕山。咱們劫富濟貧，傷天害理之事可從沒做過。」

雷虎大聲辯解道，那認真的表情讓餐桌邊的幾人不禁莞爾。君天離一碗飯下肚，到了壺茶給雷老大遞過去。

「大哥…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眼下本就是亂世，滄瀾雖然推行仁政，可百姓身上的賦稅也不輕鬆。此間商隊不至，偌大的雲闕山卻還有萬千山珍野味。靠兄弟們的手，總不至於餓死。」

「那倒也是。」雷虎點點頭，隨後又想到了什麼。他直來直去的性格藏不住任何秘密，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君天離本來想再盛些飯菜，卻停下了動作。

「有消息了？」少年盯着絡腮鬍的男子問道。兩個細嚼慢咽的女子同時抬頭，她們對視一眼不言不語。知道男人們說正事的時候到了。

「山下的兄弟今日傳來了消息。」雷虎本來想吃飯之後再說，既然已經被少年問到，他從袖間拿出紙書信朝着君天離遞過去。

那信是封好並沒有多久，君天離知道這是從五百裏外洛河飛鴿傳書而至，雖然有透露軍情的叛逆之嫌，他卻沒有太過動容。

真正讓人動容的是信件上的內容。

滄瀾歷八百五十九年十月十一，三十萬青川軍借三天聖殿五百銀翼團攻洛河，未嘗一敗的銀翼團五百人一夜全殞，不知其因。當夜，滄瀾太子軒轅靈澈懸屍五百於洛河城樓，點兵撤離。青川軍逡巡不敢妄進，洛河守軍後日正午可至雲闕山下。

「銀翼團…全滅…」少年難得驚訝自語。木樓中幾個人很少能看到這個沉穩少年有如此表情。

「一座孤城，八萬軍隊被打成了兩萬殘兵。那位太子在洛河守了一百零一天時間…竟然…真的沒有落敗。」

「三天聖殿銀翼團之名震懾蒼歧，竟然為青川帝國所用。這支號稱神子的軍團，竟然全滅在洛河城裏？」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君天離不停自語。兩個女子不知其中含義，卻也能明白信中描繪的事情有多麼驚人。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也是不敢置信。雖然一切如天離你所料，最終滄瀾軍會從洛河撤離。可是不論是他們堅守的時間…還是讓敵人付出的代價，都太過驚人…」

「這位十九歲的滄瀾太子掛帥三年未嘗一敗，洛河之戰後，已被世人傳為天人。」

雷老大摸著絡腮鬍道，他立身草莽不敬天不敬地。可是當前線事迹傳來，他卻對遠在天邊的那位太子升起了深深敬意。

「軍神隕落，若非有這位太子，滄瀾早已亡國。」君天離放下書通道，他的目光里似乎有火焰燃燒，雷老大被這股灼熱所染，不由道：

「他快到了…你籌備多時的計劃…也終於到了要實施的一天。」

「明日正午，當那位太子路經山下之時。你準備怎麼做？」

君天離聞言沉默許久，他的之間劃過那些觸目驚心的文字。一時間有身體里有不安也有沸騰。

這一天，終於到了。

他抬起頭，眼神中恢復了清明。一股讓眾人熟悉的自信又回到他的身上。少年站起身來，將那封書信揉捏成一團。一句豪言，讓雷老大和兩個女子渾身一震。

「不管過往如何，既然他來了…我就有孤身拜見的自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