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感動

060 感動

劉鐵成和季飛宇奉司空長烈的命令分別前往龍州和新州,索要糧食皆無下文。大戰在即,將士們盡然連續三日都只喝稀飯。這些隨自己南征的將士們,大多都是跟隨過自己的親信,難道,真的要讓他們身體虛軟無力然後去面對蠻湘火三部的猛士妖人嗎?那豈不是和送死沒有任何區別?

夜晚,營地里一片死寂,巡邏的士兵都不再積極,偶爾出來晃一晃。蠻部的猛士如果這時候偷襲過來,真要有大收穫。司空長烈站在大帳外面,看了許久,嘆了口氣,又走回帳中去。

劉林成和季飛宇已經回來,此刻又不知道跑哪兒去。翟良、於東坤一直守在大帳裏面,此刻也不見人影。

軍心居然渙散到如此地步了嗎?

除了他這個主帥還堅守,所有人都已經打算逃之夭夭?

司空長烈又是悲哀又是生氣,踱了好幾圈,最後在座位上重重坐下來。

一雙柔膩的小手端著一杯熱茶,在他面前的案几上放下來。司空長烈隨手拿起來喝了一口,突然叫起來:「站住!」

那個剛剛要往帳外走的人聞言立刻停在原地。

司空長烈一個箭步跳上去,伸手將那人給抓得反轉過身來。他的力氣好大,一點兒也不憐惜對方和他相比只是個纖長瘦弱的小個子。轉過來后,居然是一張頗為清秀的臉,除了在燈光下面色也不免讓人覺得有些蒼白,挺翹的鼻樑,嘟嘟的小嘴,以及波光盈盈的一雙眼睛,都讓人心生憐惜。

是個女人!

剛剛看背影就知道了。

司空長烈立刻扯著嗓子喊:「劉林成、季飛宇!」又叫:「翟良,於東坤!」半天,沒一個人應聲。他立刻大罵起來:「真他媽一群王八蛋!」

那個女子則站在旁邊,不動聲色等他將脾氣發完。

司空長烈好容易心情平定些,轉頭問她:「外面來的?」

女子等等頭。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司空長烈繼續問。

女子的眼神一如方才,清澈而無辜。

司空長烈吁了口氣,說實話:「軍營里是不留女人的。」

女子的眼睛裏頓時射出叫人不能拒絕的渴求。

司空長烈有些耐不住了,用力抓了兩下自己的頭,發怒起來叫道:「你是啞巴嗎?怎麼都不說話?」

那女子眨巴了兩下眼睛,他頓時張大嘴發不出下面的怒火。

「真的是啞巴?」他的口氣明顯好了一些。他揮揮手想讓那個女人走,不料,又仔細瞅了女子背影幾眼,突然,一個莫名的想法升起來,接着,披荊斬棘的利劍一樣,直插腦海。

「雲杉!」

心頭跳躍着歡喜,疲憊迅速褪去。腦海中什麼顧慮都一掃而光,他不顧一切躥過來。只是,對方身手與之前迥異,司空長烈用上心思的一抓,被她輕描淡寫閃過。司空長烈抓了個空,一時怔住。

那女子則手撫雲鬢,頭微側,目光乜斜,眼神似笑非笑。

司空長烈更無懷疑,大聲道:「你不是啞女,你是雲杉!」

女子「噗嗤」一笑,這才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團青綠色藥膏,把臉上的易容物質卸了。司空長烈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動作著的手,又痴痴瞧紮根於心底的眉眼逐步露出來。

驀地,他竟紅了眼,不想被窺破軟弱,接着又轉過身。

恢復真容的雲杉,修長眉毛一下一雙妙目情感流露。她輕輕來到他的後面,嘆了一聲,方才說:「這麼久沒見,沒有什麼想要和我說嗎?」

司空長烈長吸一口氣,又用力呼出來,平息起伏不定的心情,轉身道:「你應該不是一個人回來吧?」

雲杉嗤的一笑,回到桌子旁:「還是商量一下眼下的事情吧。怎麼樣不讓兩萬大軍平白送死呢?」

司空長烈急忙跟過去:「你有什麼好主意?」

雲杉想想:「倒也有一個。」提起筆,在紙上寫了個字。司空長烈瞅了一眼:「散——這是什麼意思?」突然靈光一現,人又從座位上跳起來。

對呀,他完全可以將大軍全部散去。

那蠻湘火的動亂分明就是楚風挑起來,將蒼歧三州獨立,如今想來,分明就是楚風拋給蠻湘火三部的香餌。那麼做,本就為了讓三部為他做事。為了名正言順除掉自己,引起這樣一場動亂。自己真將大軍全散了,大概也不至於真讓三部將三州全佔領了。雖然不該是司空長烈的作風,可是,畢竟挽救了兩萬人的性命!

不過,到底哪個編製能接受這樣多的人呢?

還有,龍州節度使、新州節度使以及三州節度使會聽他這麼個已經被王庭拋棄了的上將軍的話嗎?

雲杉看他一直皺眉不語,知他疑慮,便道:「眼睜睜放任兩萬人不管,這是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做到的。賀琮那裏,我並不敢保證,但是袁彬一定會力挺。龍州接納一萬人後,新州緊隨其後便是勢在必行,分六千人去好了,剩下來四千,就請三州節度使接管。」

「也對。」司空長烈嘆了一聲,「誠王只想要我的人頭,搭上兩萬人也非他的初衷。」說罷將劉林成、季飛宇以及翟良召來。

劉林成接了任務,目光不離上將軍和瑞祥郡主。

司空長烈面孔微赤:「還不快去。」

劉林成欲言又止,勉強道:「是。」

雲杉坐在上方:「劉將軍,有什麼話,當面說了罷。」

劉林成躑躅片刻,心一橫:「郡主,你這次回來,可莫要再害上將軍。上將軍他……他……」

雲杉微微一笑:「情況特殊,我不能先去看望冷、顧二位夫人。我這次,是奉鷹王殿下王命回來,身負重任,絕不敢旁生枝節。」

劉林成一聽,放了心:「如是,屬下這就走了。」深深盯了司空長烈一眼,方才轉身。

兩萬人馬分成三路,一萬奔赴龍州,六千人奔赴新州,還有四千人,就地請三州節度使接管。

三州節度使以及新州節度使都有異議,但權衡之後,又不得不選擇順從。

傳言天都目前已全部在誠王的掌握之下,但是畢竟實情如何,相隔千里之外,諸人並不知曉。因鷹王是禪讓權位,所以龍州節度使袁彬、新州牧賀琮並不好反對。但是,既然誠王能將矛頭指向上將軍司空長烈,接下來他要對付的又會是誰呢?與其兔死狐悲,不如此刻繼續保持同氣連枝。

琅瓊谷,斷了一隻手的陳彪急匆匆跑進單德芳的軍營。

單德芳詢問:「情況如何?」

陳彪道:「司空長烈將兩萬人全部推諉給龍州、新州以及三州的節度使。」

「三州的節度使也都接受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至關重要!

單德芳很緊張,很希望聽到否定的意見。但是,讓他非常失望的是,陳彪告訴他:「三位節度使都欣然接受了兵馬,只說是代為管制,且蒼歧三州動亂持續不停,三位節度使表態,一定會派兵平亂。」

單德芳驚疑不定,不停自語:「不可能啊,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呀。」

陳彪道:「到底是誰,能讓三位節度使都聽他的命令呢?」

單德芳想了又想,道:「除了鷹王,我實在想不出還能有誰。」

陳彪看看自己被削斷的手,有些憂慮問:「會不會是那個女孩子的母親?」

「瑞祥郡主?」單德芳沒看過那個郡主,更不知道她到底是何許人也。可是即便如此,想像一個弱智女流,竟然能指使得動千軍萬馬——這瑞祥郡主,果然不同凡響。

昏睡了半夜,天亮之後又沒有醒轉的鷹王,在日上中午之時,終於還魂。頭要炸開一樣,身體內戳了幾千把劍似的,無處不在劇痛。

一個很清亮的聲音在輕柔地呼喚他:「鷹王殿下、鷹王殿下……」說不出的一股喜悅流淌進他的心田后,他終於忍不住拚命睜開已然非常沉重的眼睛。

沈靈趴在他身邊,從腰間的瓷瓶子裏倒出一丸赤紅的藥丸喂到他嘴裏。

守候了一夜,已經憔悴不堪的雪妃立刻要去扒鷹王的嘴巴。

沈靈擋住她道:「你要做什麼?」

雪妃更生氣,瞪着眼睛斥道:「你到底給他吃什麼?」

沈靈這個小姑娘,一看就是集萬千寵愛長大的,哪裏受過這樣的叱罵?眉毛一挑,拋了個冷眼過去。雪妃還想動手,被她兩隻手齊上,人大沒有用,整個兒被掀倒在一邊。

雪妃「哎呀」一聲,摔倒在地上。

沈靈叉著腰道:「怎麼樣啊,我就餵了毒藥了,看你還能摳出來!」

雪妃又急又氣,恨不得手上有把刀,將這討厭的小妖精給刺死。

鷹王卻在突然間好受了許多。那葯混合著很多補氣養元的名貴藥材,調配得又非常好,不僅對內息運行大有好處,連昨日激斗之下身受的深度內傷也得到了極好的養護。雪妃和沈靈在拌嘴,他疲憊地嘆了口氣,道:「你們不要再吵啦。」

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都撲過來。

沈靈嘴巴比雪妃快多了,「嘰嘰咯咯」道:「你醒了嗎?身上有沒有感覺好一點?我雖記不得,可是娘說你一直很英雄啊,弄成這樣,還不會英雄是假冒的吧?」

鷹王覺得太虛功那柔和的內力又開始在身體內流動,心情一寬,頓時輕鬆起來。他沒有責怪這個不認識的女孩對自己的不敬,而是淺淺笑起來,問:「你說你娘——」

沈靈俏皮地一歪頭:「我看,你也和我一樣,什麼都記不得了。」

鷹王不由心動,過了會兒道:「你是靈兒?」

沈靈並不開心,反而扁扁嘴巴:「我以為你一看見我就會認出來。」門外突然聲音又大了。雪妃很緊張,下意識靠緊在鷹王身邊。

鷹王拄著歘火,勉力站起來,看看沈靈,發覺這個小姑娘年紀不大,氣派不小。危險當前鎮定自若,委實不可多得。他依稀有些猜想,只是事出突然,實在不能肯定。見小丫頭隨手拔了把劍出來,劍身細短,形狀色澤卻都奇特無比,知道這一定不是尋常人就是。他懷抱着雪妃,指指另一邊孤獨無依的蘭語蝶,對沈靈道:「丫頭,能照顧好一個人嗎?」

沈靈看了蘭語蝶一眼,表情突然變得怪怪的。

蘭語蝶的臉,經過一晝夜的折騰,變形的更加嚴重。幾乎看不出原本美麗的樣子,但是,眼角眉梢還是留下了不少瑞祥郡主的痕迹。

鷹王那是頂頂聰明的,一看沈靈的臉色,就問:「怎麼了?你認識她?」

沈靈道:「倒像是熟人。」

幾支火箭射在門和窗框上,她又大叫:「不能再閑聊啦。」飛身過去,將蘭語蝶從地上拖起來。鷹王當前開道,來到雪夢軒的後門。一腳踹出,兩扇木門頓時飛了起來,向外面遠遠的飛去。「嗤嗤嗤嗤」的聲音一時不絕於耳。鷹王歘火如風般遮擋在自己以及雪妃身周。虧得他將歘火鍛造得又闊又長,不然照顧兩個人簡直不得照顧周全。而看看緊跟在後面的沈靈,一尺二的黑劍上下翻飛,竟也將飛羽給擋下來。而且,讓鷹王非常驚喜的是,這個小丫頭手裏的黑劍還不是個凡物呢,那些羽箭接觸了劍身之後,居然都不落下去,一支支的都吸在上面,且越粘越長。

沈靈快拿不動了,鷹王將歘火交到雪妃手中,口中交代:「拿穩。」然後將沈靈手中那一長串全部拿過來。他的內力還不能全然使用,只是流轉之時,將黑劍上的飛羽全震得彈射出去。接着再粘,再射,誠王駐紮在琅瓊谷被調派到這兒的三百弓箭手居然中招一半。

有了空缺!鷹王將黑劍往沈靈手裏一塞,再拿起歘火,抱着雪妃,飛身衝過去,準備突圍!

雪妃先是很害怕,但是後來就不怕了。她安然躲在鷹王寬闊的懷抱中,覺得,無論身邊有多危險,總之在這裏一定是溫暖安全的。驚心動魄的喊殺聲漸漸淡去了似的,她也不再認為自己是處於生死飛快交換的空隙里。能夠擁抱着自己深愛的男人,能夠全心體會他對自己的保護,這是她找尋了多少日才找尋到的好滋味。鷹王愛讀詩,大多她都聽過忘記。唯獨有幾句這時候神奇地湧上她的心頭:「當時只記入山深,青溪幾度到雲林。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仙源河處?仙源河處?仙源就在這裏啊,如今她充實的雙手中。

血,飛濺在她身上。不時有人,倒在她腳邊。

雪妃皆恍若未覺。

沈靈一手拉着蘭語蝶,在鷹王的照顧下,另一隻手動作得倒還算流暢。只是太看不慣雪妃那事不關己的模樣,皺着好看的小鼻子,臉臭臭地對鷹王說:「你的女人把打仗當成逛御花園啦。」

鷹王笑道:「等這一仗打完了,我再帶你回御花園。」

沈靈笑眯眯的:「那裏還有孔雀嗎?」

鷹王「哈」一聲:「當然。」衝出敵軍包圍,谷口是不能去的,那裏一定是重兵駐紮的地方。鷹王懷抱着雪妃,拉着沈靈的小手,重新回頭往琅瓊雪窟的入口奔去。沈靈可是個當心的小姑娘,這麼混亂的情況下,還是把那個早辨不清東南西北的蘭語蝶給帶上了。

琅瓊雪窟的路得一直往下走。鷹王輕功卓越,奔跑起來無礙。沈靈也勉強跟得。蘭語蝶摔了好幾個跟頭,後面追兵的速度漸漸被拉下去,距離遠些。

到了一個彎度很大的路口,鷹王讓沈靈走得更深遠些,然後在石壁上按了幾下。他如一縷輕煙,眨眼間就超過沈靈了。這時候後面才傳來劇烈的爆裂聲。那個路口上方無數的石塊滾落下來。等單德芳帶着人匆匆趕到,那個路口早已經被很多巨型的石頭封死。

沈靈忍不住問:「他們進不來了,我們也出不去怎麼辦?」

鷹王道:「出不去,我就在這裏陪你住着好了。」話音剛落,被雪妃在胳膊上重重擰了一下。他吃痛,皺眉道:「你做什麼?」讀懂雪妃的眼神,更忍不住輕斥:「這不過是個孩子。」

「孩子怎麼了?從現在開始,只要是個女的,都不允許接近你。」

鷹王訕訕,瞧瞧上邊,又哼了一聲:「不是說以後你都不再跟我了嗎?」這句話說出來的結果,當然是換來一頓飛拳。

沈靈瞅他們這樣,不由往天上翻了個白眼,嘆了口氣,又對鷹王道:「你就別在整她了,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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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宮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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