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火燒雲

學校大課間。

季瑩瑩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懷裏抱着季星。齊熾坐在她旁邊，坐姿端正，整理上節課的筆記。燕珀在前一排，盤腿用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橡皮逗鸚鵡。

遠方，銀色的尖塔高聳入雲，和雲層里的方舟遙相呼應。

一根根巨大的觸手一樣的建築從銀色的尖塔延伸出來，攀爬住整個大地，聳起的一個個尖刺，上面插著一面面銀灰色的山羊旗，迎風招展。

這些明顯和地球風格完全不一樣的建築，是在「銀舟」降臨后開始建的，是人類用「使者」所給予的技術重建的家園。只用了幾個月，大地上就已經遍佈這些詭異的銀色建築。

起初人們也不適應這些建築風格，甚至有人遊行反對，認為這些都是「外星人」的陰謀，但嘗到甜頭之後，再也沒有人反對。

憑藉人類強大的適應能力，現在已經對那些銀色的建築習以為常，一些末世后才出生的小孩，甚至認為這就是地球應有的風景之一。

季瑩瑩總覺得這些銀色和地球的顏色很不搭，有一種博賽朋克和山頂洞人混搭的詭異。

下午上課，老師給每個人分發了一個銀色的手環，並說這就是以後的身份證和個人終端，可以用這個上網辦理任何個人事務。

其他人都驚呼，這不就是科幻小說電影裏面常有的那種終端嗎？

每個人都對能夠進入到小說所描繪的「未來」而興奮不已。

前面的燕珀轉身，將自己的手環和季瑩瑩的放在一起，中間用一條鐵線連接，問：「像不像手銬？」

季瑩瑩臉皺起來，「你有毒嗎？」

她原本就覺得這手環像鐵環，慢慢play的既視感，現在被燕珀這麼一弄，更加連碰都不想碰。

放學回家，發現管家他們也收到了這樣的手環，這個東西好像是全國性的。

想着回來時，整條街都是「情侶手環」的畫面，季瑩瑩忍不住打了個戰慄，讓管家將所有人的手環都扔到儲物間里，不允許再出現在她眼前。

之後的日子絲滑得就像巧克力，季瑩瑩他們放學回家，天邊的火燒雲照得四周一片火紅，就是這麼平常的日常，爆發了人類和外星人的戰爭。

巨大的銀色方舟從雲層里出來，噴出紅色的激光，如同閃電一般在大地上掃射，只用22分鐘零3秒的時間，就讓地全部淪陷。

天空和大地變成一片紅色，尖叫聲、爆炸聲、轟鳴聲，洋溢整個世界，遍地殘骸、滿地瘡痍，彷彿壁畫上所描繪的無間地獄。

如果說十年前喪屍爆發是人類的末世，那麼今天的外星無情碾壓便是地球的末日。

大地裂開，天空破裂，紅色的熔漿和火燒的雲勾連，映照人眼的是諸神的黃昏，懸在顱頂的巨大銀舟便是神明的利刃。

在神的力量面前，人類渺小如螻蟻。

那些遍佈大地的銀色建築變成囚禁人類的牢籠，高聳雲天的銀色尖塔成為地球的主宰。

還在抵死反抗，也只有曾經六大基地的帝都、諾亞、星辰和東南基地，還有機械城晨星，因其自身的保護法陣，成為這場浩劫中人類唯一的凈土。

大戰爆發的時候，燕珀帶着季瑩瑩和齊熾趕回別墅，管家用異能將別墅隱藏起來，才躲過一劫，只是在「銀舟」強烈的攻擊下，這個藏身之所也不會長久，他們必須趕往晨星。

離開前，季瑩瑩幫助季母一起收拾工作室的東西，看見角落那個保險櫃，想起她一直遺忘的事情。

季母站在工作枱那裏收拾試劑，抬頭看見季瑩瑩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喊了一句：「瑩瑩？」

季瑩瑩背對她，指著窗外那些在戰火中迎風招展的旗幟，說：「之前我一直覺得那個圖案很眼熟，但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裏見過，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她轉過身，直視季母，「媽媽你認得嗎？」

季母頓住，眼睛露出疑惑，彷彿不懂季瑩瑩說的話，「你在說什麼？」

「看到這個你還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嗎？」

季瑩瑩手從背在後面伸出，手裏是保險櫃裏面的那個山羊雕塑，和旗幟上的山羊圖案一模一樣。

「為什麼這個東西會在媽媽的保險櫃裏面？」

「之前不在的日子，媽媽你在哪裏？」

「從開始到現在發生的一切，和媽媽是什麼關係？」

一個個問題砸向季母，季母終於收起臉上的裝模作樣，認真凜然地看着自己的女兒。

季瑩瑩盯着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一字一句地問：「這個世界變成這樣是因為你嗎？」

「你是在怪我嗎？」季母放下手裏的東西，直直站在季瑩瑩面前。

「是不是你？」季瑩瑩問她。

季母盯着季瑩瑩琉璃色的眼睛，「我只是做了自己必須做的事情。」

「必須做的事情？」季瑩瑩忍不住暴怒，死死握住拳頭，視線看到季母身後的營養倉時，忍不住泛起水光，聲音哽咽，「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季母忽然笑出聲，她隔着玻璃撫摸裏面的人，眼裏滿是纏綿的愛意，「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世界滅亡的話，他心裏就再也沒有他的人民，只有我一個。」

季瑩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瘋子！」

「瘋子嗎？」季母抬眸，凝視季瑩瑩的眼睛，「你不也一樣？」

琉璃色的眼睛猛然驟縮，繼而驟然碎裂。

「只不過你很幸運，遇到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

雕塑掉在地上，滾到角落。

「你是我的女兒。」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遮住潰散的瞳孔。

醒來的時，季瑩瑩已經身在晨星。

季母帶着營養倉消失不見，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不管你相不相信，這是必然經歷的一個過程，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

『你不懂也沒關係。』

『這不是你該承受的事情。』

夢中，季母這樣對季瑩瑩說。

季瑩瑩獃獃地坐着，季星舔了舔她的手心。

「我該怎麼辦？」

季瑩瑩抱住季星，眼裏滿是茫然。

門外，齊熾捧著水杯，站着不動。

燕珀在他旁邊，倚在牆邊，雙手抱胸。

「你要怎麼做？」

水杯里倒映出齊熾一雙淡色的眼睛。

修長白皙的手推開房門。

燕珀一個人站在走廊，透過玻璃盯着天際那個銀色的方舟，眼裏神色不明。

不同次元的力量根本無可抵擋，剩下的基地不斷失守，在人類陷入無限絕望之際，沉睡萬年的「神」終於蘇醒。

海洋狂嘯、大地震怒、天空嘶鳴，海洋之主於巨浪中出現，大地守護者於熔岩中顯現，天空霸主於雲層中降臨。

滔天巨浪將銀色的牢籠淹沒，灼熱的熔漿將銀色的尖塔碾碎，巨大的銀色方舟被不死之鳥一下貫穿。強悍如神的敵人在神獸的踐踏下全部粉碎。

『囡囡你知道嗎？世界終焉的時候，沉睡的遠古神獸就會醒來，從諸神黃昏里拯救這個星球。』

溫暖的午後，小小的季瑩瑩和季母坐在庭院的樹下，講故事。

季瑩瑩在季母懷裏抬起小小的腦瓜，『為什麼在災難發生前不出來？這樣就不需要經歷這麼多困難了。』

聞言，季母笑了笑，摸了摸她腦袋瓜，『因為真正需要蘇醒的不是神獸，而是它們的主人？』

『主人？神獸也有主人嗎？』

『嗯，就像你和季星一樣。』

『像我和季星一樣？』季瑩瑩舉起小小的季星，歪著腦袋瓜，想不明白，『難道季星是神獸嗎？』

季母微笑，親了親她的腦門，『你永遠都是我的女兒。』

季瑩瑩站在窗前，望着銀舟從天空墜落，看着終焉烈火中咆哮怒吼的神獸，天地崩塌，萬物爭怒。

紅色的火星落於指尖，季瑩瑩迷茫又恍然。

她不知道眼前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為什麼會發生？也不知道這一切和她有什麼關係。

抬起手，平穩的心跳傳來。

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失去，什麼都沒有遺忘。

可是這份不可名狀的心情到底是什麼？

有人進來，季瑩瑩轉身，蘇棠棠站在她背後。

「站在那裏很危險的，」蘇棠棠微笑，「一不小心被戰火波及到，季小姐受傷的話，很多人會生氣吧。」

季瑩瑩冷冷看她。

蘇棠棠露出受傷的神色，「季小姐就這麼不待見我嗎？」

「為什麼？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季小姐為什麼不喜歡我？」

蘇棠棠一步一步逼近，神情詭異，難過的表情，嘴角卻裂開。

季瑩瑩看見她眼裏駭人的光亮，身體警惕起來，腳不被察覺地後退一步，身體貼著牆慢慢地遠離窗口，面上保持神色不變，避免刺激對方。

「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啊。」

蘇棠棠一臉笑容，舉起手，一直綳著身體的季瑩瑩瞬間從她旁邊竄出去，卻一下撞在金色的結界上，被人狠狠扼住脖子，大力抵在窗台上，半個身體懸空。

季瑩瑩雙手拚命抓撓對方的手，想要掙脫蘇棠棠的禁錮，但根本撼動不了對方。

蘇棠棠居高臨下地俯視，笑容溫柔，「季小姐才真是要冷靜些比較好，不然，不小心掉下去可就不好了。」

脖子被人死死捏住，季瑩瑩瞪大眼睛，狠狠地瞪着蘇棠棠。

「啊，就是這種表情。」

蘇棠棠一臉愉悅，手上更加用力，手腕上的東西硌到季瑩瑩肉里，滲出血絲。

「季小姐總是居高臨下地俯視別人，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表情吧。」

「怎麼樣？現在變成這樣子，能體會到別人的感受了嗎？」

「是不是很憋屈啊？」

蘇棠棠逼視季瑩瑩，扭曲的臉在季瑩瑩瞳孔里放大，驟縮的瞳孔里倒映着手腕上的銀光，露出怨毒的嫉恨。

「都是你！都是你！」

「要不是你，我怎麼可能會懷孕？！」

「要不是你，我怎麼可能沒有和空相在一起？！」

「明明空靈之門是我的！明明空相要找的人也是我！」

「為什麼你要出現？！沒有你的話，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對，沒錯，只要你不在……」蘇棠棠眼睛亮起來，神情癲狂，「只要你不在，空相就會是我的了——」蘇棠棠手用力一推，「去死吧——！」

季瑩瑩身體跌向窗外，臉上一片空白，最後只看見手腕上的那隻銀色手環。

耳邊全是呼嘯的風聲，身體完全失重，急速往下墜落。

要死了嗎？

身體四分五裂，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因為過於破碎，連傳導痛感的神經都斷開。

一雙透明的羽翼倒映在空洞的眼睛裏，閃爍的星點落在瞳孔。

「帶她回去。」

「是，瑩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