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喫醋拈酸(八)

番外 喫醋拈酸(八)

樓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畫上的人,正是蕭緣書。第一張畫,她笑靨如花,眼角處微微上翹,露出皓潔的牙齒,雙眼之中的璀璨光芒能觸動人的心弦。

第二張畫,她嘴唇微嘟,女兒嬌態盡顯,想來是為了什麼事情鬧脾氣。第三張畫,她雙手扶腮,峨眉深鎖,眉宇之間有淡淡愁雲,必是遇到了什麼煩惱!

樓韌的手開始顫抖,甚至於,他手裏的畫也跟着輕顫起來。華永志屬意之人竟是蕭緣書,竟是他的妻子!

他牙齒緊咬,恨不得將其咬碎,實在可恨,實在可氣!若單單是一面之緣,華永志絕對畫不出她的喜怒哀樂,畫不出她的所思所想!

他又低頭,看向畫像下角的落名,腦袋轟的一下,血液齊齊涌了上來!歐體!華永志所用的字體是歐體!樓韌此番才恍然大悟,難怪當日見到蕭緣書所臨摹的字帖他會感到眼熟,原來是華永志寫給她的!

華永志低頭半天,未聞樓韌有任何動靜,只得抬頭望去,便見他臉色晦暗,眼中似有驚濤駭浪。華永志莫名,小聲喚道:「陛下?」

樓韌回神,一雙眼睛如鷹隼般銳利,死死的盯住華永志。

華永志不敢回視他的雙眼,只得微微俯首,卻還是能感到如芒在背,身上不由發出一陣冷汗!

半響,樓韌方才沉聲問道:「卿家與畫中女子是如何認識?」

華永志感到奇怪,皇上為何過問此事?他雖然不解,到底還是據實回答:「啟稟陛下,微臣與蘇源姑娘乃是在客棧結識!當時好友聚集為微臣和自安兄慶賀金榜題名,蘇源姑娘與協將軍到場,又剛巧對書畫感興趣,便想與微臣學習一二!」

「那卿家知道她的身份嗎?」

「她乃是協將軍的表妹!」

「協將軍的表妹?哼!協文雖是貴族子弟,卻沒有這個福分有這樣的妹妹!」

華永志蹙眉,為何他覺得皇上對自己似有敵意,且話中有話!

「陛下,您的意思是……」

「你畫中之人,乃是朕的妻子,長樂皇后,蕭緣書!」

這一聲,對華永志而言,無異于晴天霹靂,令他猛然抬頭,不可置信的看向樓韌。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顫聲道:「陛下……莫不是認錯了人?」

「認錯人?朕與皇后相識九年,她一顰一笑朕都十分熟悉,怎麼會認錯?」樓韌說着,話鋒一轉,道:「難道愛卿不知道,朕的皇后相貌是天下無雙?試問世間還有哪個女子能有如此容貌?」

華永志眼見樓韌眼底殺意盡顯,心內百感交集,大臣與後宮嬪妃有染,自古是天家大忌!

他掀起官袍的下擺,雙膝跪地,俯首道:「皇上,容臣明稟!臣對皇后乃是發乎於情、止於禮,未曾有過半點越矩之事!且,皇后冰清玉潔,品性端莊,並不知道臣的心思。她與臣在一起,只為求學而已,並無它意!臣不敢求皇上饒恕微臣,但請皇上明察,皇後娘娘與此事無關!」

樓韌冷笑,道:「華卿家大難臨頭,竟不思為自己開脫,倒是處處為朕的皇后考慮,朕是不是應該感謝卿家的這份體貼之情?」

「陛下,臣……知罪!」

樓韌倏忽朗聲喝道:「來人呀!將華永志打入天牢!」

萬壽宮內,燭火通明,偏殿之中,小傢伙正纏着蕭緣書為他講作戰的故事。孩子長得快,他身上的傷大部分已好,只是手臂的骨頭尚未長好,現下還是被白布緊緊纏住。他能下床后,蕭緣書便將他又帶回了萬壽宮內,每日細心照料。

他聽着故事,眼瞼開始一張一合,沒有多大會便墜入夢鄉。

蕭緣書為他掖好被角,方才起身離開,剛行至門口,便見樓韌滿臉鐵青疾步而來。

見到她,他一言不發,拽着她的手腕便往正殿走去。

待走到正殿之中,樓韌對一乾奴才喝道:「全給朕滾出去!」

奴才們很少見樓韌如此動怒,當即嚇得一個個慌不迭的竄向門外。

「夫子,你緣何動怒?」

「你是否和華永志私下來往?」

「華夫子?確實有來往,我拜他為師,跟他學書法和詩詞。」蕭緣書不解他怒氣何來,反問道:「怎麼了?」

「怎麼了?」樓韌氣得肺都快要炸了,她竟然還一副懵懂模樣!他想着,咬牙切齒的說:「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蕭緣書蹙眉,微微不悅,道:「那又如何?我不過是找他請教、學習,與身份何干?」

「好一個與身份何干!」樓韌怒,將左手拿着的畫卷擲於地上,道:「你自己看看吧!」

蕭緣書疑惑,彎腰將畫卷撿起展開,頓時啞口無言。

「怎麼?說不出話來了?」他輕哼一聲,又繼續道:「你可知道他畫這些畫像是為了什麼?」

「為……為什麼?」

「他言及要娶畫中之人為妻!」

「我……他……」蕭緣書支支吾吾半響,方才想到關鍵的問題,一下抬頭問道:「你將華夫子如何了?」

哼!華夫子!樓韌又是咬牙切齒,她到現在依然會喚他夫子,卻也喚華永志夫子,難道說,在她心裏華永志如此重要?到了現在,不想着如何辯解以便讓他消氣,倒是關心華永志的安危!

他眼睛都不抬一下,惡聲說道:「斬了,我已經命人將他斬了!」

「什麼?」蕭緣書圓睜雙眼,簡直不敢相信,半天才說道:「夫子為何要草菅人命?」

樓韌見她怒,倒又開心了,也不理她,自顧自的坐到榻上,用手枕着腦袋,一腿橫於榻上,一腿懸於空中,道:「普天之下,唯我最大,我就是草菅人命又如何?」

蕭緣書怒,一下衝上去,本欲和他爭執。可沉吟片刻,又笑了開來,篤定的說:「夫子,你騙人!你說氣話!」

呃?她竟還笑得出來!樓韌微微鬱悶,道:「就算現下他還活着,也不表示他明天還活着!」

「他無罪,你為何要殺他?」

「哼!他與你私交過密,你竟還敢瞞着我,難道我殺他不得?就憑你的那些字帖,便可以定他的罪!」

蕭緣書一改剛才的急迫和怒意,反而有恃無恐的也往榻上爬,還用臀瓣撞了撞樓韌,示意他往裏面挪,然後自行找了個舒服的位子坐下,方才幽幽開口說:「夫君,我記得前些日子好像夫君曾對我說過,若是易地而處,夫君只會酸楚,絕不會懷疑!不知,我記錯沒有?」

樓韌頓時噎住,當時她懷疑他和季玉,他怒氣滔天說下那番話,沒想到竟成了她的話柄!這下可好,他本是占理,沒想到一下變成理虧之人了!

「夫君呀,你只知道我和華夫子私下交往,秘密學書法,你怎麼不問為何我要私下拜他為師?」

樓韌愣住,有點心虛,眼神飄移,就是不看她。

蕭緣書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道:「因為夫君對季玉說,她的書法了得,不愧為天下第一才女。可你的皇后,只會帶兵打仗!」

「緣書……我那話……不過順口一說,你不要放在心上。在我看來,選臣子當要重才,可妻子不一樣!」

蕭緣書微微頷首,很是大度的說:「既然夫君是無心的,我自然可以原諒!就是不知道,夫君是否可以原諒,因為你的無心之舉而讓我與華夫子私交過甚之事?」

樓韌再次被噎住,繞來繞去,竟然被她繞了進去。他長嘆一聲,忽然想起在書院之時,他每每要責罰她,她總是能找出無數借口,把他繞進去!

「罷了!此事我們以後不要再提!」

「那華夫子?」

「明日便把他放了!」

「我親自去天牢裏迎他出來!」

「緣書……」

「我不過是賠罪而已,他一心授我書法,我卻事事欺瞞,再說他本是個人才,難道不應該受到禮遇嗎?夫君將他關押,我理當為你禮賢下士,讓他感到皇恩浩蕩!」

「哼!」

「夫君!」

「讓你去也不是不可以……」樓韌不懷好意的看了蕭緣書一眼,道:「只是你需答應,這個月內,得穿兩次薄紗宮裝,扮五次太監!」

「什……什麼?」想到那幾近透明的宮裝,饒是蕭緣書皮再厚,也忍不住臉紅。

樓韌臉一沉,道:「不願意便算了,當我……」

蕭緣書急,生怕他反悔,忙大喊道:「好!」

樓韌滿意頷首,眼底笑意盈盈,心裏卻已有打算。

待到第二日,蕭緣書親自去天牢接華永志,華永志看到她,似有千言萬語,終歸什麼也沒有說,規規矩矩的撩起了衣擺,跪到地上行禮道:「微臣參見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蕭緣書有些愧疚,想扶他,卻被他躲了過去,道:「娘娘,天牢之地不是娘娘該來的,娘娘還是速速離去吧!」

「華夫子……我是來接你出去的,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華永志又是磕頭謝恩,方才緩慢起身,與蕭緣書一同往外走。他還沒有走出天牢,太監便拿着樓韌的聖旨到來。

「聖旨到,翰林院修撰華永志接旨!」

「臣在!」華永志復又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翰林院修撰華永志,德才兼備,上任以來為國為民、忠心耿耿!今,襄陽之地施行新法,朕反覆思量,唯有卿熟知新法,遂任卿為正四品刺史,即刻前往襄陽。望卿勿負朕意,欽賜!」

蕭緣書愣住,原本翰林院修撰並無秩品,華永志雖是被調到京外,卻成了正四品,當是升遷,無疑是喜事一件。只是……樓韌的做法,未免太……假公濟私!

傳旨太監收了聖旨,賀喜道:「華大人,恭喜高升!還請大人速速回府收拾行李,馬車已經在宮門外等候!」

蕭緣書蹙眉,正要說話,卻聽華永志說道:「有勞公公!在下還有事和皇後娘娘說,可否請公公寬容片刻?」

「這……」太監犯難。

蕭緣書喝道:「大膽奴才,難道連本宮也不放在眼裏?」

太監連忙應了,退出十步之外。

華永志放低聲音說道:「娘娘,微臣有一問,不知當問不當問?」

「華夫子,你儘管問!」

「娘娘為何要學書法?是否因為陛下當時讚賞季大人?」

「你怎麼知道?」

「昨日微臣知道娘娘的身份,便想到了!季大人遭彈劾的罪名中便有一條是直闖娘娘宮中,乃不敬之舉!」說着,華永志話鋒一轉,道:「娘娘,您雖然不是微臣愛慕的蘇源,卻是微臣敬佩的巾幗英雄蕭將軍!微臣這裏有一肺腑之言,望娘娘能聽取!」

「你說!」

「娘娘,您南征北戰之時威名傳天下,本就不是天下女子所能比擬,現今卻只能看到她人的優點,忘了自己的長處,為何?再則,您終日要居於宮中無所事事,難道您甘心?」不等她回答,他又接話道:「季大人之事,她雖有錯,可娘娘也並不自信,因而才會與陛下產生猜忌!當時娘娘只看到了季大人會書法,便要學書法。娘娘為何沒有看到自己會兵法,季大人卻不會?」

「我……季大人的書法有用,可我的兵法,並無用!」

「娘娘錯了!」

「我錯了?」

「娘娘,微臣未認識娘娘之前,便知道娘娘聰明絕頂,才智過人!原以為即便居於宮中,娘娘也能一展所長,卻不想,原來娘娘早已被宮中生活磨滅了心智!所以,才會恐慌季大人之才,所以才會失了對陛下的信任!娘娘忘了人無完人,與其不停追趕他人,不如就地發揮自己所長!」

「我居於宮中如何能一展所長?」

「娘娘不是訓練娘子軍嗎?」

「那些不過是宮奴們陪着我戲耍,打發時間!」

「娘娘可曾想過,當年陛下便如娘娘一般,少年一戰而成名!後來戰事平息,陛下可曾如娘娘一般荒廢所學?」

「他……」

「娘娘,陛下當時是天下名將,可再是名將也不過一人而已,戰事若起,他顧了東面便難顧西面。微臣以為,唯有天下處處是人才,方是長治久安之道!陛下當年到洪武書院不足三年,鑄就了另一位天下名將,便是娘娘!還有現在的吏部侍郎謝大人、戶部屯田侍郎馬大人!娘娘試想,陛下不過用了不到三年,便有了三個成大器的學生。娘娘若是將所學所得傳授天下,假以時日,天下處處有名將,百官人人是棟樑啊!」

蕭緣書震驚,只覺得他一席話說得她心潮澎湃,半響才笑出聲,道:「華夫子,多謝你為我解惑!我不慣朝堂,卻又不能駐守邊疆。本以為此生便要庸庸碌碌而過,沒想到華夫子卻是為我指了一條造福天下的路!」

「娘娘,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惟願微臣與娘娘再見之時,娘娘能如同當年一般,讓微臣依舊佩服!」

史書載:萬徽三年末,長樂皇后蕭緣書舉辦宴會,籌措款項二十萬兩白銀,又自捐私銀十萬兩,在京城之北建學堂,名長樂,親自擔任院首之職。並召各方學士和賦閑京中的武官任教,當年便收得學生近百人。

萬徽六年,長樂學堂學生二十參加文試,十人參加武試,共得舉人二十八位,其中文武狀元各一名。

是年,帝下旨,賜長樂學府為太學府,並對寒苦子弟施行資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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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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