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奇戀・遺孤
「康胡兒大哥，你說明哥哥真的逃進這座山嶺嗎？」少女方兒感受到周圍的黑暗，心下有些擔憂。
「咱們親眼看見他們追三弟到這裏，哪有假？」那個被方兒稱做康胡兒的少年尚未作答，一旁與他身材均等，但瘦得多的少年搶先答道。這兩人均是十來歲的年紀，但身材比同齡尋常孩子都高出許多，而那說話之人卻是瘦如竹桿，凹眼駝背，相貌好生古怪，黑夜中更顯得有幾分可怖。這兩人均身負弓箭，想是有備而來。
方兒臉色一白，露出驚怒之色，嗔道：「你們既然親眼見到，幹麼不救他？還說是好兄弟呢！早知如此，剛才我就該跟你們一塊去了。」那少年啊的一聲，臉有慚色，想開口辯解，又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一張醜臉脹得通紅，幸虧黑夜中不如何明顯。
「畢方妹妹誤會了。我和史窣於既與三弟結拜，怎能見死不救之理？只是你也知道三弟的性子有些古怪，要我們安排機關，卻自己單槍匹馬得去……」話到一半，史窣於介面道：「就是說嗎？他的事便是咱們三兄弟的事，他這麼做，豈不是不將我們當兄弟……」見畢方臉色難看，急忙閉嘴噤聲。
康胡兒忙笑道：「史大哥就是這性子，有事說事，轉不了彎，畢方妹妹可不要往心裏去，我們不讓你去，那也是怕你危險，你若有什麼閃失，三弟可不能饒我。」頓了頓又道：「當時我們趕到時見到地上流了大片鮮血，便心知不妙，但除了韓節那老色鬼和伯母外，並不見三弟蹤影，想來他已逃遁。後來韓家堡那兩條走狗奉命追趕三弟，咱們便跟了上去。因為怕被發現，不敢跟得太緊，見他們追入這座山嶺，不多時空手出來，想是沒抓到三弟。我們商量后決定還是先回來告訴你一聲，是以未必進嶺探查，但我可以斷定三弟就藏在這裏。」史窣於忙點頭稱是。
畢方看了他們一眼，目光落回到眼前那片濃密的黑暗中，似感受到了其間的陰冷與恐怖，忍不住渾身抖了一下，話音聽來也有些發顫：「聽爺爺說，這裏以前鬧過鬼，那些鬼魂不死，都附在野獸身上，從此這些野獸變得兇狠好殺，明哥哥一個人在裏面，那……那可如何是好……」她越想越怕，身子一晃，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康胡兒和史窣於均是口發驚呼，史窣於更是上前要將她扶住。但他剛跨出一步，身子便止住了，隨即伸手向前方露微光芒的所在一指，叫道：「方兒，你看，那是什麼？」
畢方還未回過神來，康胡兒已叫道：「是三弟！」這是她才發現，在那微露光亮的地方，隱約有個人影，瞧模樣依稀便是自己牽腸掛肚的明哥哥明若星。
果然，當她趕到時，空地上卧有一人，但見他全身是傷，傷口儘是淤泥，右腿上插了根土黃色木棍，正是昏迷不清的明若星。
「明哥哥！」畢方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史窣於叫道：「方兒，小心，」衝上去將她抱住，就地打了個滾。原來方才畢方一門心思在明若星身上，卻沒料到身旁突然撲出一匹惡狼，若不是史窣於救得及時，她已命喪狼口。但經此變故，那狼已叼了明若星消失不見。
畢方眼睜睜地看着明若星被惡狼叼走，想來已凶多吉少，心中一急，淚水止不住得落下來。史窣於看在眼中，心下亦是悲痛不已，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勸慰她。
而便在此時，一聲虎嘯驟然響起，隨後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三人均覺全身輕飄飄的，不由自主得向後退去，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子，但見空地上已多了只猛虎，見它仰天長嘯，好不威風凜凜。
但隨即身後「嗚嗚」聲響，竟是群狼嘯月，少說也有百餘匹惡狼，向那百獸之王撲去。
這等場面委實壯觀，一場惡后，群狼傷亡不小，當下彼此結成陣勢，將那百獸之王困於陣中，狼嚎虎嘯，氣勢相互增長。忽聽一聲狼嚎，一匹惡狼突然撲了上來，向虎頸咬落。
虎王大吼一聲，巨爪臨空掃去，竟將那惡狼生生斬成兩截，鮮血飛濺，隨後它仰天而嘯，氣焰何等囂張。
群狼忌其虎威，不敢擅動，只能是圍而不攻。虎王顧盼有威，幾經挑釁，群狼均無動靜。此時的它也是受傷不輕，支持了一會兒后終於躺了下去，似乎真的是沒力氣了，連腦袋也藏在了雙腳間。
旁觀的三人中只有兩人瞪大了眼睛注視這裏，因為太過血腥，史窣於已捂住了畢方雙睛，見此情狀，嘆道：「看來這隻大蟲已經力盡了。」康胡兒搖頭道：「只怕未必。」
康胡兒既然能猜到，這群惡狼對敵無數，自然不會沒想到那可能是引敵深入之策，群狼彼此交頭，似乎商量着什麼，最後一匹最年輕的狼受此重任，前往探視，它自然不敢有絲毫馬虎，全身貫注，畢竟那可是性命憂關的大事。它才走出幾步就停了一下，向那似乎真的睡著了的虎王打量一眼，立刻回頭，狼尾不住搖晃，似乎在示意同伴它是真的睡著了。
但群狼顯得不會吃它這一套，其中一匹年長的狼連叫幾聲，要它快些過去。
看來年輕就註定要被欺負，它耷拉着腦袋，狼尾夾在雙腿間，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聽得群狼在後摧毀，一時豪氣干雲，大有死就死怕什麼的氣概開，仰天一嚎，沖了上去，一口咬在虎王屁股上。
正所謂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此狼竟如此大膽，當真是豁掉性命不要了。果然，猛虎怒吼一聲，虎頭猛地轉過來，狠狠一口向這竟敢向它挑釁的小狼咬去。
那狼早已嚇得四肢發軟，如何還能逃脫，狠起心來，回頭與它對咬，竟不弱下風。群狼均看得傻了眼，暗想這傢伙向來膽小如狗，怎得今日換了匹狼一樣，竟如此悍勇。其中一些成熟的老狼立時想到這極有可能是因對方真的力竭了，但若率眾攻上去，卻還是沒把握，當下只能坐觀起變。
這一虎一狼咬得全身是血，仍不依不饒。突見那虎人立起來，藉著全身一力，猛然下撲，狠狠向狼身上打去。那狼一聲哀嚎，連滾帶爬，雖然勉強躲了開去，卻也嚇得半死，哪還敢再上前挑釁虎威，可是如要回去，更是不能，一時進退維谷，陷入兩難。
虎王一撲未中，想是耗去了身上最後一絲氣力，趴在地上不住喘氣，虎目望向群狼，大有恐懼之色。
這一下連康胡兒也感到不妙，果聽狼嚎連串響起，群狼如發了瘋似的，前赴後繼，向那隻奄奄一息的百獸之王撲去，眼看便要將它撕成粉碎。
「嗷……」虎嘯震天，竟一改方才頹廢之勢，那隻猛虎連聲吼叫，剎時間要麼斷去四肢，要麼攔腰齊斷，狼群遭到極大創擊，傷亡過半。
康胡兒看得傻了眼，道：「這虎竟有如斯心計耐性，只怕連人都不如啊！」但見它大揚虎威，不消片刻，那群惡狼已是傷亡殆盡，即便能活下來的，也已身有殘疾，如何再能為同伴報仇？
虎王得勢不饒人，大吼一聲，虎目圓瞪，射向方才向自己挑釁的小狼，一步一步向它走去。
那狼全身是傷，哪能反抗，只得趴在地上，氣喘吁吁，卻再不是什麼引敵深入之計了。
眼看此狼必死無疑，虎王也已到了它跟前，哪知腳下突得一軟，竟倒了下去。原來方才它養精蓄銳，等待良機爆發，這下可真的是氣力散盡，全身灘軟了。
雖有此良機，但狼群也是有心無力，唯一還有力氣站起來走幾步的那隻小狼卻早嚇破了膽，又如何敢妄動。
但它畢竟是其間唯一還能行動的，經老狼幾番催促，它終於還是鼓氣，一步一步向那不可一世的虎王走去。
虎王自知必死，虎頭一轉，望向天際，嗷嗷叫了幾聲，大有英雄末路之概，終於低下了高昂的虎頭，閉目待死。
「嗚……」獨狼哀嚎，但見草叢中竄出一匹灰狼，一口咬在那小狼頸上，那小狼悲嚎一聲，倒在地上，掙扎幾下，便一動不動。那灰狼幾下跑到虎王身旁，竟在這殘殺自己同類的惡獸身上聞聞嗅嗅，還伸出舌頭在它臉上舔了幾下。
這一舉動不僅使康胡兒等人吃驚不已，群狼也是又驚又怒，想是受到了刺激，一匹傷痕纍纍的老狼竟站了起來，沖着那匹灰狼發聲怒吼。而那灰狼卻是毫無懼色，兀自擋在虎王身前，狼尾下垂夾在雙腿間，竟是巋然不動。
一旁的畢方好不容易掙開史窣於捂住自己雙眼的手掌，向那裏看去，見那匹灰狼正面向自己，目光幽藍。突然，她心中一動，感覺到它眼眸中的情愫竟是那樣的憂傷，她今年雖然才六歲，但卻是個情種，情竇開得比尋常少女還早，受此觸動，不由得渾身燥熱，衷情大發，腦海中不住閃現過明若星沉默的身影，憂傷的眼眸，聯想到此間情景，她便恨不得衝上去擋在那匹灰狼身前，用自己的生命去捍衛那份純真的情感。
康胡兒見她臉上表情奇怪，隱隱猜到她的心思，但也知以她的性子，欲要阻止，何其之難也，眼珠兒連轉間，已有了注意，道：「畢方妹妹，你可看清楚了，這狼可是叼走三弟的那匹？」
畢方一怔，仔細一認，啊的一聲驚呼，若不是史窣於及時捂住她嘴，只怕就要不堪設想，她雖然不能出聲，但還是不住點頭。
康胡兒向四周看了一眼，道：「以狼的習性而言，這麼短的時間不可能把三弟吃了，想是將他藏在附近的洞窟里，咱們只要留心腳下狼腳印，不難找到三弟。」
史窣於忙道：「是啊，這裏危險，咱們還是快走吧。」畢芳向那匹灰狼看了一眼，見它孤伶伶的站在狼群中，面對着一匹匹雖然身受重傷，但還是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視着它的昔日同伴，心中很是不忍，道：「可是咱們要法子救它啊！」史窣於大吃一驚，道：「方兒，你傻了嗎？哪只是一匹灰狼啊！」康胡兒嘆道：「畢方妹妹，你可要想清楚了，是救三弟重要，還是那母狼重要？」
畢方怔住了，一時間心中天人交戰，但終於還是咬了咬牙，道：「咱們走吧。」
三人走出里許，忽聽身後一聲悲嗆的狼嚎響起，聽來是那樣的無可奈何，但不多久，便被此起彼伏的群狼嚎叫掩蓋，想到其中原由，畢方再也無法吝嗇淚水，撲蔌蔌得落下來。
隨即身後陷入了一片寂靜，只有微微的野獸喘息的聲音，聽來像在吟誦悼文。突然，一聲的虎嘯衝天響起，嘯聲中充滿了悲痛憤怒之意，緊接着聽得慘叫連聲，想來這百獸之王已真正發威，大開殺戒！
明若星感到臉上有些濕潤，緩緩睜開眼睛，隨即急忙閉眼，因為不知為何一滴水珠竟落入他眼中，趕忙用手擦去，下意識地身子向旁一挪，卻又碰到了一個毛茸茸的物事，一驚之下，下意識想坐了起來，但「砰」的一聲響，頭頂撞上了硬物，好不疼痛，才發覺自己在一個洞窟內。這洞窟本小，尋常人根本進不了，但他年紀幼小，身材又比同齡孩子小了一些，竟可以容身，但想要站起走路，那是決計不能的。
他感到洞窟頂部不住有雨水滴落，但到後來隔一會兒才落下一滴，想是外邊的雨已經停下了，不禁聯想到天際烏雲散去，露出彎彎的月亮，以及拱繞周邊的點點繁星。
「星兒，你知道娘為什麼要給你取明若星這個名字嗎？娘啊就是想你像天上的星星那樣明亮，那樣可愛，沒有煩惱沒有憂傷，開開興興得過一輩子。」
「娘……」他張大嘴想叫，雖不知為何聲音竟變得沙啞難聞，淚水止不住得自眼角滑落下來，滴在岩石上，與雨水混為一體，如何還能再分得清誰是誰？
突然，他感覺手邊那毛茸茸的物事動了一下，隨後又覺到手背上痒痒的很不舒服，像是有人用鼻子嗅嗅一般。但他立時斷定絕不是人，因為一隻尖尖的爪子已放在自己手臂上，而他立刻感受到不對勁，因為那隻爪子竟微微發起抖來，似乎有些害怕，緊接着那毛茸茸的身子竟貼在了自己手臂上，這時才不再顫抖。
不知為何，明若星覺到自手臂彼端傳來一股暖意，雖然細微薄弱，卻能流遍全身每一個角落。在這個凄清得進乎有些冰冷的夜裏，他感到到了無比的溫暖，真恨不得能將它抱入懷中，即便它是妖魔鬼怪，抑或是兇惡野獸也不必在乎。
但這種美妙的感覺未能持續多久，便被大腿上那劇烈的疼痛擊碎，原來腿上的傷口尚未癒合，初時尚無多少知覺，此是卻又較起勁來，疼得他全身不住顫抖。
這一顫抖顯然也驚醒了在他身旁熟得正睡的小動物，但覺它如飛一般竄了出來，逃離洞穴，轉瞬便不見蹤影。
「啊，你不要走……」明若星像是丟了什麼似的，一顆心空蕩蕩的似非己所擁有，直到再也見不到那個小小的身影，他張大了嘴，再也吐不出半個子來，可怕的空虛感竟奪走了開口說話的氣力。他就這樣躺在那裏，已經感受不到腳上傷口傳來的疼痛，可能已經麻木了吧！最後他閉上眼睛，讓自己的世界徹底淪入黑暗之中。
「就這樣死了嗎？死了有什麼不好？再也沒有煩惱，再也沒有憂傷，多好啊！我死後誰會為我傷心呢？是娘親？是方兒？還是大哥二哥？就這樣去了吧！去了吧……」他這麼想着，眼皮發沉，感覺到靈魂漸漸離自己的身體而去，去哪裏呢？是極樂的西天世界，還是那永不輪迴的無間地獄？可那總比活在這世上好啊！
突然，他感到臉上又濕潤了，但這次決不是雨水或是露珠，因為它帶着一絲暖意，是方才那似曾相識的溫柔，而且滑滑的，嫩嫩的，更有些痒痒的。他迫不及待得睜開眼睛，但映入眼帘的卻使他又驚又喜。
一隻小狗，不，尋常的小狗哪有它長得漂亮，它的眼眸是幽藍的，如海水一般得藍，萬事萬物落入它眼中都將變成那樣的純潔美好，即便是他現在這副髒兮兮的模樣，給它目光一照，似乎滌洗過一般乾淨漂亮起來。
明若星心下歡喜之極，費了好大力才伸手觸到它，但剛要將它抱入懷中時，它卻一聲慘呼，竟被人抓了起來。明若星心下大怒，正要喝罵，但剛抬起頭，便怔住了。
一張秀美可人的臉現於眼前，那因喜極而流落的淚珠依舊掛在俏臉上，淡淡月光下有一種凄厲的美撲面而來，誰人能不臣服？
明若星心中一痛，愧意油然而生，輕聲道：「方兒，我……「
「明哥哥，不要說了，我們救你出來。」畢方拭去淚水，放下那小狗，轉過身去。
明若星若所在的洞穴貼近地面，又低又矮，視力無法及遠，但聽她說起「我們」心想：「難道大哥二哥也來了？那二腳子哥哥？爹爹呢？還有娘親……」
想到娘親，他又是一陣傷心欲絕，將面頰埋在泥土裏，嘗到那又辛又苦的味道，那是他心裏的味道，是那疼痛到了絕望的味道。
但這時，那隻小狗又鑽進洞穴，身上毛茸茸的，略微有些濕濕的，貼在他手邊，便如方才般微微顫抖。
再也不能失去這個機會了。明若星不顧一切的將它抱入懷中，不論它怎麼掙扎，總是死死抱住。那狗兒似乎能感受到人體懷抱的溫暖，在起初的掙扎過後，它便如個孩子蜷進母親懷裏般，時候一長，竟打起磕睡來。
明若星低頭看着它睡時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這次一點兒也不僵硬，很自然。他輕輕鬆開了手，讓它睡在自己右臂上，細細打量着它。但見這小東西與尋常的狗兒無多大區別，但不知為何身上竟有道道虎紋。但他也不想深究那許多，伸出手指撥動它毛髮，為它挑起了虱子來。
「這洞口太小，也不知道三弟是怎麼進去的？咱們得想辦法將它弄大一些。」聽到康胡兒的聲音道，明若星的注意力自小狗兒身上轉開。那小狗兒似感受到什麼，蹲坐起來，咧嘴做憤怒狀。直到明若星伸過手來輕摸它腦袋，它才安靜下來，還吐出舌頭舔了舔他手掌。明若星再次忍不住笑了。
「不如將它挖開吧。」聽史窣於頗是焦急地道。「史大哥，這法子才傻了，要挖到什麼時候啊！」畢方略帶嗔意得道。
「世上還有這麼人關心你，明若星啊，你怎麼能輕言就死呢？」他心中激動，大聲道：「大哥二哥方兒，你們放心好了，我有法子出來。」
洞外三人怔了一下，果見洞窟內伸出半截小臂。畢方大喜過望，便要上前拉他，康胡兒忙出手阻止道：「莫動，他說自己能出來，總有他的法子，咱們還是坐觀其變，胡亂出手只怕會越幫越忙。」史窣於笑道：「是啊，咱們這三弟可比我這大老粗要聰明得多。」
畢方仍是心有不安，怒道：「你們就不知道着急，若那隻大蟲來了，咱們可怎麼辦。」
哪知她一語成讖，卻聽虎嘯大作，欺山凌谷，轟隆聲響后，碎石將窟口埋沒。
「明哥哥……」畢方大叫着撲上去，竟要將整個人撞入那石堆中。康史二人齊聲驚呼。
「方兒，別過來，我還沒死……」聽到石堆中傳出明若星的聲音，畢方頓時轉悲為喜，但經此大悲大喜，她那纖弱的身子如何能經受得起？腳下發軟，坐倒在地，嗚的一聲哭了出來。
史窣於關心她安危，見她坐倒，便要上前相扶，但見她哭泣，窒了一下，心怕引來誤會，卻又止步不前，但覺身旁康胡兒拉了自己，輕聲道：「我猜那大蟲即刻便來，三弟困於洞中，反倒安全，你快帶了方兒離去。」史窣於一怔，道：「那你呢？」康胡兒笑道：「我自有辦法。」
史窣於見畢方兀自哭泣，忙將她扶住，對洞裏的明若星道：「三弟，你且在洞裏躲一躲，我們再想法子救你出去。」卻聽明若星道：「你們還是快些離開吧，我沒事的。」
「我不走，明哥哥，要走咱們一塊走！」畢方推開史窣於，向洞口奔去。但隨即便覺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史窣於將她抱了起來，見前方是處下坡，便縱身躍下，順着坡壁滑落，不多久便踩有實地。他下意識地向身旁昏迷不醒的畢方看了一眼，急忙抬頭，但見天際烏雲消散，星月交輝，月色本是冷的，但他的那顆心卻有些灼熱的感覺，甚至連全身都滾燙起來，終於他再一次轉過頭，那張醜臉上有一對火焰在燃燒。
「嗷……」虎嘯再一次打破周圍的寂靜，這百獸之王果然非同小可，整座山嶺都開始顫抖起來，明若星所在洞窟前的石堆，竟也發生了龜裂，「啪」的一聲脆響，破出個眼孔般大小的小洞。
一道纖細的光亮透入洞內，明若星抱着小狗兒正有些昏昏欲睡，此時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忙湊眼向孔外看去。那小狗兒卻只是睜了睜眼，想是倦極，兀自趴在明若星懷裏呼呼而睡。
明若星透過孔洞，卻見一隻猛虎雙腳踞地，蹲坐在地上，仰首望天，也不知在思索着什麼，又見它身前半尺處橫著一匹灰狼，一動不動，不知是否已經死了，想是它獵來的食物。明若星仔細看去，不由微微一驚，卻見此虎通體赤色，而身上的虎紋則是黑的，但這種黑中略帶些許灰色，倒與身旁這隻狗兒身上的虎紋有幾分相似。明若星心中一動，感覺到這中間似乎有些古怪，但又說不上古怪在哪裏？
虎嘯再起，但這嘯聲卻再無半點百獸之王的威風，而是帶着深深的悲恨與寂廖，仿若往日不可一世的君王，方今窮途末路，又失去了自己的摯親摯愛，只能仰天哭嚎，痛斥世之不公，嘆息命運無常！
明若星本就是敏感之人，聽此悲嘯，往昔種種不堪，剎時間如洪水泛濫，不能遏製得湧上心頭。這感覺就像惡魔撕咬着他的靈魂，待啃噬而盡，又將他剝皮拆骨，碎成數十段，但如此還不滿意，竟又極度殘忍得將那一塊塊重新拼湊起來，如捏泥人一般開眼立鼻，重新回到他原先的形象。但這樣的他還是他嗎？還會哭會笑嗎？
懷中的小狗兒感到他身上的變化，抬起頭不解地望着他，隨後伸出舌頭在他鼻尖輕輕舔了一下。
這一舔便似將三魂七魄重新注入那隻臭皮囊中一般，眼角又有了淚水，雙手一收，將它緊緊抱入懷中，似乎此刻懷中擁抱的是他的全部生命和希望。
感到突如其來的壓力，小狗兒口發呻吟，最後忍無可忍了，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啊……」這聲慘叫何等響亮，方圓數里內的所有生命似乎都能聽得見。那隻猛虎聞聲回頭，一雙虎目緊緊盯着眼前洞穴，一步一步走近。但它眼中流露出來得並不是兇惡噬血，而是一分狂喜，一絲希望，像個落泊的君王，見到了自己死裏逃生的子嗣一般，如何能不歡喜若狂？
埋伏在旁的康胡兒見它一步步向銅窟走近，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眼看它便要落入自己精心設計的陷阱之中，哪知這畜牲突然一轉頭，竟大步邁開，回到了那匹灰狼身邊，警剔地向四周看了幾眼后，它低下巨大的頭顱，在灰狼身上嗅了嗅，蹭了蹭，顯得很親密的模樣。
隨後更奇怪的事發生，但見那匹應該已經死去的灰狼身子竟動了一下，而且還緩緩坐了起來，回過頭，向這裏望了一眼，又伸出舌頭，在虎唇上舔了一下。這一狼一虎，竟如親密的愛人般彼此愛撫疼惜。
這一舉動在埋伏於旁的康胡兒和洞窟里的明若星看來當真是匪夷所思。明若星更是睜大了眼睛，湊到孔口處細看，但見那隻猛虎叼起灰狼，轉過巨大的虎身，修長的虎尾搖了幾下，向來路而去。
豈知便在此時，有人啊的一聲大叫，藏在山坡里的史窣於竟突然跳了出來，而他身邊卻並沒有畢方。這一下打草驚蛇，那隻猛虎回過頭，露出憤怒之色，顯然未曾料到這裏還會有人，咧嘴獠牙，前腳踞地，虎身前傾，一瞬間便要撲上去將史窣於咬個稀巴爛。
「嗖」一隻羽箭破空而來，正中猛虎後腿，聽它發聲悲吼，身子向前一傾，大有倒地之勢。
史窣於暴露行蹤，初時嚇得傻了，此刻定下心來，搭弓引箭。他臂力比康胡兒要強上一倍有餘，這一箭似流星追月，快如閃電，直取猛虎左目。
但它畢竟也是百獸之王，自有驚人神通，只是方才受了重傷，又猝不及防，才著了康胡兒的暗箭，這下有了準備，立時閃開，箭矢來得雖快，但還是被它在間不容髮中避過，只在皮毛上留下一道纖細的傷口，鮮血滲出。
見己受傷，它更是大怒欲狂，腳下還未站穩，竟又撲了上來，去勢之快竟不亞箭矢。史窣於為人雖然愚鈍，但在狩獵之道上極有天份，危而不亂，閃轉騰挪間連放數箭。那虎忌他箭法厲害，不敢靠近，而是在他射程之外遊走，顯然也是深諳對敵策略。
史窣於尋不到破綻，眉頭深鎖，正無計可施間，忽聽康胡兒叫道：「射母狼！」他先是一怔，隨後明白過來，但他卻並不直接向母狼發箭，而是依舊面對猛虎，只在發矢之際，突然倒轉長弓，藉手指之力輕輕一撥，羽箭竟向後射去，正中灰狼背脊，那灰狼慘呼一聲，掙扎幾下，便即不動。
見愛妻被殺，悲憤莫名，仰天長嘯，嘯聲何等凄厲，隨即它狂吼一聲，向史窣於撲去。史窣於忙引箭射來，但它竟避也不避，徑直撲到史窣於身上。
史窣於見它如此兇悍，自知死期將屆，正要閉目待死，突然想起畢方，立時叫道：「三弟，方兒還在山坡下。我……我可沒對她無禮啊！」原來他方才對畢方產生非份之想，羞愧之下才跳了出來暴露行蹤，此時自知必死無疑，便將此事叫破，也好讓自己死的安心。
「大哥，它腹下受過重傷！」明若星的聲音自洞窟里飄了出來。史窣於低頭一看，果見其腹部有一個巨大的血塊，只是方才自己竟沒有發現。
當下不再多想，抓起地上羽箭，對準那血塊狠狠刺去，頓時血塊破裂，鮮血噴射。
眼看便能為愛妻復仇血恨，卻不料竟被敵人叫破自己的硬傷，它一聲狂吼，吼叫聲中儘是傷痛絕望之意，只得放開史窣於，躍到一旁，但如此深仇，如何能不報，蹲在一旁，兀自虎視眈眈。
史窣於知道尚未脫險，連退數步，到得洞窟前，卻聽埋伏在暗處的康胡兒道：「將這畜牲引至洞窟前，我有法子對付它。「
史窣於一點頭，取出背後箭囊中僅存的兩隻箭中的一隻，引弓而射，不過這次準頭稍偏，落地處離了虎腳一寸。
見他浪費了一箭，竟還如此有氣無力，以它多年經驗，知道此人定已力竭，此刻正是報仇良機，大吼一聲，撲了上去。
史窣於見它果然中計，縱身一躍，落在洞穴頂部。那虎見他如此矯健，已知中計，想要跳離，卻已不能，但覺腳下四把鋼鈎不知何時突然向自己四肢斬了過來，卻聽它一聲悲吼，四肢均被斬去半截，飛上天去，巨大的身體轟的一聲，如爛泥般趴在了地上。
史窣於遇此良機，如何能錯過，取下最後一支箭，射向它天靈蓋。
「不要殺它！「但明若星的叫喊顯然已經太遲，那虎已是腦漿崩裂，但它竟沒有立刻未死，身子極為費力的向前挪了一下，抬起斷肢，重重打在那堆碎石上，「啪啦」聲響后，洞口重新露了出來。
史窣於與康胡兒對望一眼，實在無法相信它竟會在臨死前救明若星脫困，但隨即發覺並非如此。但見洞窟中先出來的並非明若星，而是只如小狗模樣的動物，但奇怪得是它身上竟長有虎紋。
見到孩子獲救，它眼眸中的悲傷漸漸融去，化為如水一般的溫柔，使勁得伸出斷肢，在它頭上碰了碰，虎尾輕搖幾下，便即一動不動，這下可真是死了。
明若星一瘸一拐得鑽出洞穴，見到此番情景，心下湧現一股難以言說的愧意，伸手將那狗兒抱了起來。
「三弟，不要抱……」康胡兒史窣於齊聲大呼。叫聲中明若星感到手臂上一陣惡痛，低頭看去，但見這位新結實的好朋友獠牙咧嘴，咬在自己手臂上，狗眼中幽藍如碧，透出深深恨意。
明若星此時才發現它並不是狗兒，也不是貓兒，而是一匹狼，一匹小狼，一匹虎狼雜交的奇種。此刻它正在為自己的父母復仇，這叫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本就是狼的天性！
但明若星並沒有放手逃離的意思，而是將它抱得更緊，任由那還不如何鋒利的狼牙插入自己手臂，鮮血長流，反是溫言輕聲道：「以為你跟着我吧，我叫你小虎好嗎？」
面對這個奇怪的人類，小狼顯然是傻了，隨後它那幽藍的眼眸里竟有一滴淚水流出，也是藍色的。
「啊，方兒不見了！」史窣於那瘦如竹桿的身子自山坡下跳了出來，一臉的驚惶失措。
「康胡兒大哥，你說明哥哥真的逃進這座山嶺嗎？」少女方兒感受到周圍的黑暗，心下有些擔憂。
「咱們親眼看見他們追三弟到這裏，哪有假？」那個被方兒稱做康胡兒的少年尚未作答，一旁與他身材均等，但瘦得多的少年搶先答道。這兩人均是十來歲的年紀，但身材比同齡尋常孩子都高出許多，而那說話之人卻是瘦如竹桿，凹眼駝背，相貌好生古怪，黑夜中更顯得有幾分可怖。這兩人均身負弓箭，想是有備而來。
方兒臉色一白，露出驚怒之色，嗔道：「你們既然親眼見到，幹麼不救他？還說是好兄弟呢！早知如此，剛才我就該跟你們一塊去了。」那少年啊的一聲，臉有慚色，想開口辯解，又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一張醜臉脹得通紅，幸虧黑夜中不如何明顯。
「畢方妹妹誤會了。我和史窣於既與三弟結拜，怎能見死不救之理？只是你也知道三弟的性子有些古怪，要我們安排機關，卻自己單槍匹馬得去……」話到一半，史窣於介面道：「就是說嗎？他的事便是咱們三兄弟的事，他這麼做，豈不是不將我們當兄弟……」見畢方臉色難看，急忙閉嘴噤聲。
康胡兒忙笑道：「史大哥就是這性子，有事說事，轉不了彎，畢方妹妹可不要往心裏去，我們不讓你去，那也是怕你危險，你若有什麼閃失，三弟可不能饒我。」頓了頓又道：「當時我們趕到時見到地上流了大片鮮血，便心知不妙，但除了韓節那老色鬼和伯母外，並不見三弟蹤影，想來他已逃遁。後來韓家堡那兩條走狗奉命追趕三弟，咱們便跟了上去。因為怕被發現，不敢跟得太緊，見他們追入這座山嶺，不多時空手出來，想是沒抓到三弟。我們商量后決定還是先回來告訴你一聲，是以未必進嶺探查，但我可以斷定三弟就藏在這裏。」史窣於忙點頭稱是。
畢方看了他們一眼，目光落回到眼前那片濃密的黑暗中，似感受到了其間的陰冷與恐怖，忍不住渾身抖了一下，話音聽來也有些發顫：「聽爺爺說，這裏以前鬧過鬼，那些鬼魂不死，都附在野獸身上，從此這些野獸變得兇狠好殺，明哥哥一個人在裏面，那……那可如何是好……」她越想越怕，身子一晃，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康胡兒和史窣於均是口發驚呼，史窣於更是上前要將她扶住。但他剛跨出一步，身子便止住了，隨即伸手向前方露微光芒的所在一指，叫道：「方兒，你看，那是什麼？」
畢方還未回過神來，康胡兒已叫道：「是三弟！」這是她才發現，在那微露光亮的地方，隱約有個人影，瞧模樣依稀便是自己牽腸掛肚的明哥哥明若星。
果然，當她趕到時，空地上卧有一人，但見他全身是傷，傷口儘是淤泥，右腿上插了根土黃色木棍，正是昏迷不清的明若星。
「明哥哥！」畢方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史窣於叫道：「方兒，小心，」衝上去將她抱住，就地打了個滾。原來方才畢方一門心思在明若星身上，卻沒料到身旁突然撲出一匹惡狼，若不是史窣於救得及時，她已命喪狼口。但經此變故，那狼已叼了明若星消失不見。
畢方眼睜睜地看着明若星被惡狼叼走，想來已凶多吉少，心中一急，淚水止不住得落下來。史窣於看在眼中，心下亦是悲痛不已，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勸慰她。
而便在此時，一聲虎嘯驟然響起，隨後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三人均覺全身輕飄飄的，不由自主得向後退去，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子，但見空地上已多了只猛虎，見它仰天長嘯，好不威風凜凜。
但隨即身後「嗚嗚」聲響，竟是群狼嘯月，少說也有百餘匹惡狼，向那百獸之王撲去。
這等場面委實壯觀，一場惡后，群狼傷亡不小，當下彼此結成陣勢，將那百獸之王困於陣中，狼嚎虎嘯，氣勢相互增長。忽聽一聲狼嚎，一匹惡狼突然撲了上來，向虎頸咬落。
虎王大吼一聲，巨爪臨空掃去，竟將那惡狼生生斬成兩截，鮮血飛濺，隨後它仰天而嘯，氣焰何等囂張。
群狼忌其虎威，不敢擅動，只能是圍而不攻。虎王顧盼有威，幾經挑釁，群狼均無動靜。此時的它也是受傷不輕，支持了一會兒后終於躺了下去，似乎真的是沒力氣了，連腦袋也藏在了雙腳間。
旁觀的三人中只有兩人瞪大了眼睛注視這裏，因為太過血腥，史窣於已捂住了畢方雙睛，見此情狀，嘆道：「看來這隻大蟲已經力盡了。」康胡兒搖頭道：「只怕未必。」
康胡兒既然能猜到，這群惡狼對敵無數，自然不會沒想到那可能是引敵深入之策，群狼彼此交頭，似乎商量着什麼，最後一匹最年輕的狼受此重任，前往探視，它自然不敢有絲毫馬虎，全身貫注，畢竟那可是性命憂關的大事。它才走出幾步就停了一下，向那似乎真的睡著了的虎王打量一眼，立刻回頭，狼尾不住搖晃，似乎在示意同伴它是真的睡著了。
但群狼顯得不會吃它這一套，其中一匹年長的狼連叫幾聲，要它快些過去。
看來年輕就註定要被欺負，它耷拉着腦袋，狼尾夾在雙腿間，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聽得群狼在後摧毀，一時豪氣干雲，大有死就死怕什麼的氣概開，仰天一嚎，沖了上去，一口咬在虎王屁股上。
正所謂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此狼竟如此大膽，當真是豁掉性命不要了。果然，猛虎怒吼一聲，虎頭猛地轉過來，狠狠一口向這竟敢向它挑釁的小狼咬去。
那狼早已嚇得四肢發軟，如何還能逃脫，狠起心來，回頭與它對咬，竟不弱下風。群狼均看得傻了眼，暗想這傢伙向來膽小如狗，怎得今日換了匹狼一樣，竟如此悍勇。其中一些成熟的老狼立時想到這極有可能是因對方真的力竭了，但若率眾攻上去，卻還是沒把握，當下只能坐觀起變。
這一虎一狼咬得全身是血，仍不依不饒。突見那虎人立起來，藉著全身一力，猛然下撲，狠狠向狼身上打去。那狼一聲哀嚎，連滾帶爬，雖然勉強躲了開去，卻也嚇得半死，哪還敢再上前挑釁虎威，可是如要回去，更是不能，一時進退維谷，陷入兩難。
虎王一撲未中，想是耗去了身上最後一絲氣力，趴在地上不住喘氣，虎目望向群狼，大有恐懼之色。
這一下連康胡兒也感到不妙，果聽狼嚎連串響起，群狼如發了瘋似的，前赴後繼，向那隻奄奄一息的百獸之王撲去，眼看便要將它撕成粉碎。
「嗷……」虎嘯震天，竟一改方才頹廢之勢，那隻猛虎連聲吼叫，剎時間要麼斷去四肢，要麼攔腰齊斷，狼群遭到極大創擊，傷亡過半。
康胡兒看得傻了眼，道：「這虎竟有如斯心計耐性，只怕連人都不如啊！」但見它大揚虎威，不消片刻，那群惡狼已是傷亡殆盡，即便能活下來的，也已身有殘疾，如何再能為同伴報仇？
虎王得勢不饒人，大吼一聲，虎目圓瞪，射向方才向自己挑釁的小狼，一步一步向它走去。
那狼全身是傷，哪能反抗，只得趴在地上，氣喘吁吁，卻再不是什麼引敵深入之計了。
眼看此狼必死無疑，虎王也已到了它跟前，哪知腳下突得一軟，竟倒了下去。原來方才它養精蓄銳，等待良機爆發，這下可真的是氣力散盡，全身灘軟了。
雖有此良機，但狼群也是有心無力，唯一還有力氣站起來走幾步的那隻小狼卻早嚇破了膽，又如何敢妄動。
但它畢竟是其間唯一還能行動的，經老狼幾番催促，它終於還是鼓氣，一步一步向那不可一世的虎王走去。
虎王自知必死，虎頭一轉，望向天際，嗷嗷叫了幾聲，大有英雄末路之概，終於低下了高昂的虎頭，閉目待死。
「嗚……」獨狼哀嚎，但見草叢中竄出一匹灰狼，一口咬在那小狼頸上，那小狼悲嚎一聲，倒在地上，掙扎幾下，便一動不動。那灰狼幾下跑到虎王身旁，竟在這殘殺自己同類的惡獸身上聞聞嗅嗅，還伸出舌頭在它臉上舔了幾下。
這一舉動不僅使康胡兒等人吃驚不已，群狼也是又驚又怒，想是受到了刺激，一匹傷痕纍纍的老狼竟站了起來，沖着那匹灰狼發聲怒吼。而那灰狼卻是毫無懼色，兀自擋在虎王身前，狼尾下垂夾在雙腿間，竟是巋然不動。
一旁的畢方好不容易掙開史窣於捂住自己雙眼的手掌，向那裏看去，見那匹灰狼正面向自己，目光幽藍。突然，她心中一動，感覺到它眼眸中的情愫竟是那樣的憂傷，她今年雖然才六歲，但卻是個情種，情竇開得比尋常少女還早，受此觸動，不由得渾身燥熱，衷情大發，腦海中不住閃現過明若星沉默的身影，憂傷的眼眸，聯想到此間情景，她便恨不得衝上去擋在那匹灰狼身前，用自己的生命去捍衛那份純真的情感。
康胡兒見她臉上表情奇怪，隱隱猜到她的心思，但也知以她的性子，欲要阻止，何其之難也，眼珠兒連轉間，已有了注意，道：「畢方妹妹，你可看清楚了，這狼可是叼走三弟的那匹？」
畢方一怔，仔細一認，啊的一聲驚呼，若不是史窣於及時捂住她嘴，只怕就要不堪設想，她雖然不能出聲，但還是不住點頭。
康胡兒向四周看了一眼，道：「以狼的習性而言，這麼短的時間不可能把三弟吃了，想是將他藏在附近的洞窟里，咱們只要留心腳下狼腳印，不難找到三弟。」
史窣於忙道：「是啊，這裏危險，咱們還是快走吧。」畢芳向那匹灰狼看了一眼，見它孤伶伶的站在狼群中，面對着一匹匹雖然身受重傷，但還是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視着它的昔日同伴，心中很是不忍，道：「可是咱們要法子救它啊！」史窣於大吃一驚，道：「方兒，你傻了嗎？哪只是一匹灰狼啊！」康胡兒嘆道：「畢方妹妹，你可要想清楚了，是救三弟重要，還是那母狼重要？」
畢方怔住了，一時間心中天人交戰，但終於還是咬了咬牙，道：「咱們走吧。」
三人走出里許，忽聽身後一聲悲嗆的狼嚎響起，聽來是那樣的無可奈何，但不多久，便被此起彼伏的群狼嚎叫掩蓋，想到其中原由，畢方再也無法吝嗇淚水，撲蔌蔌得落下來。
隨即身後陷入了一片寂靜，只有微微的野獸喘息的聲音，聽來像在吟誦悼文。突然，一聲的虎嘯衝天響起，嘯聲中充滿了悲痛憤怒之意，緊接着聽得慘叫連聲，想來這百獸之王已真正發威，大開殺戒！
明若星感到臉上有些濕潤，緩緩睜開眼睛，隨即急忙閉眼，因為不知為何一滴水珠竟落入他眼中，趕忙用手擦去，下意識地身子向旁一挪，卻又碰到了一個毛茸茸的物事，一驚之下，下意識想坐了起來，但「砰」的一聲響，頭頂撞上了硬物，好不疼痛，才發覺自己在一個洞窟內。這洞窟本小，尋常人根本進不了，但他年紀幼小，身材又比同齡孩子小了一些，竟可以容身，但想要站起走路，那是決計不能的。
他感到洞窟頂部不住有雨水滴落，但到後來隔一會兒才落下一滴，想是外邊的雨已經停下了，不禁聯想到天際烏雲散去，露出彎彎的月亮，以及拱繞周邊的點點繁星。
「星兒，你知道娘為什麼要給你取明若星這個名字嗎？娘啊就是想你像天上的星星那樣明亮，那樣可愛，沒有煩惱沒有憂傷，開開興興得過一輩子。」
「娘……」他張大嘴想叫，雖不知為何聲音竟變得沙啞難聞，淚水止不住得自眼角滑落下來，滴在岩石上，與雨水混為一體，如何還能再分得清誰是誰？
突然，他感覺手邊那毛茸茸的物事動了一下，隨後又覺到手背上痒痒的很不舒服，像是有人用鼻子嗅嗅一般。但他立時斷定絕不是人，因為一隻尖尖的爪子已放在自己手臂上，而他立刻感受到不對勁，因為那隻爪子竟微微發起抖來，似乎有些害怕，緊接着那毛茸茸的身子竟貼在了自己手臂上，這時才不再顫抖。
不知為何，明若星覺到自手臂彼端傳來一股暖意，雖然細微薄弱，卻能流遍全身每一個角落。在這個凄清得進乎有些冰冷的夜裏，他感到到了無比的溫暖，真恨不得能將它抱入懷中，即便它是妖魔鬼怪，抑或是兇惡野獸也不必在乎。
但這種美妙的感覺未能持續多久，便被大腿上那劇烈的疼痛擊碎，原來腿上的傷口尚未癒合，初時尚無多少知覺，此是卻又較起勁來，疼得他全身不住顫抖。
這一顫抖顯然也驚醒了在他身旁熟得正睡的小動物，但覺它如飛一般竄了出來，逃離洞穴，轉瞬便不見蹤影。
「啊，你不要走……」明若星像是丟了什麼似的，一顆心空蕩蕩的似非己所擁有，直到再也見不到那個小小的身影，他張大了嘴，再也吐不出半個子來，可怕的空虛感竟奪走了開口說話的氣力。他就這樣躺在那裏，已經感受不到腳上傷口傳來的疼痛，可能已經麻木了吧！最後他閉上眼睛，讓自己的世界徹底淪入黑暗之中。
「就這樣死了嗎？死了有什麼不好？再也沒有煩惱，再也沒有憂傷，多好啊！我死後誰會為我傷心呢？是娘親？是方兒？還是大哥二哥？就這樣去了吧！去了吧……」他這麼想着，眼皮發沉，感覺到靈魂漸漸離自己的身體而去，去哪裏呢？是極樂的西天世界，還是那永不輪迴的無間地獄？可那總比活在這世上好啊！
突然，他感到臉上又濕潤了，但這次決不是雨水或是露珠，因為它帶着一絲暖意，是方才那似曾相識的溫柔，而且滑滑的，嫩嫩的，更有些痒痒的。他迫不及待得睜開眼睛，但映入眼帘的卻使他又驚又喜。
一隻小狗，不，尋常的小狗哪有它長得漂亮，它的眼眸是幽藍的，如海水一般得藍，萬事萬物落入它眼中都將變成那樣的純潔美好，即便是他現在這副髒兮兮的模樣，給它目光一照，似乎滌洗過一般乾淨漂亮起來。
明若星心下歡喜之極，費了好大力才伸手觸到它，但剛要將它抱入懷中時，它卻一聲慘呼，竟被人抓了起來。明若星心下大怒，正要喝罵，但剛抬起頭，便怔住了。
一張秀美可人的臉現於眼前，那因喜極而流落的淚珠依舊掛在俏臉上，淡淡月光下有一種凄厲的美撲面而來，誰人能不臣服？
明若星心中一痛，愧意油然而生，輕聲道：「方兒，我……「
「明哥哥，不要說了，我們救你出來。」畢方拭去淚水，放下那小狗，轉過身去。
明若星若所在的洞穴貼近地面，又低又矮，視力無法及遠，但聽她說起「我們」心想：「難道大哥二哥也來了？那二腳子哥哥？爹爹呢？還有娘親……」
想到娘親，他又是一陣傷心欲絕，將面頰埋在泥土裏，嘗到那又辛又苦的味道，那是他心裏的味道，是那疼痛到了絕望的味道。
但這時，那隻小狗又鑽進洞穴，身上毛茸茸的，略微有些濕濕的，貼在他手邊，便如方才般微微顫抖。
再也不能失去這個機會了。明若星不顧一切的將它抱入懷中，不論它怎麼掙扎，總是死死抱住。那狗兒似乎能感受到人體懷抱的溫暖，在起初的掙扎過後，它便如個孩子蜷進母親懷裏般，時候一長，竟打起磕睡來。
明若星低頭看着它睡時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這次一點兒也不僵硬，很自然。他輕輕鬆開了手，讓它睡在自己右臂上，細細打量着它。但見這小東西與尋常的狗兒無多大區別，但不知為何身上竟有道道虎紋。但他也不想深究那許多，伸出手指撥動它毛髮，為它挑起了虱子來。
「這洞口太小，也不知道三弟是怎麼進去的？咱們得想辦法將它弄大一些。」聽到康胡兒的聲音道，明若星的注意力自小狗兒身上轉開。那小狗兒似感受到什麼，蹲坐起來，咧嘴做憤怒狀。直到明若星伸過手來輕摸它腦袋，它才安靜下來，還吐出舌頭舔了舔他手掌。明若星再次忍不住笑了。
「不如將它挖開吧。」聽史窣於頗是焦急地道。「史大哥，這法子才傻了，要挖到什麼時候啊！」畢方略帶嗔意得道。
「世上還有這麼人關心你，明若星啊，你怎麼能輕言就死呢？」他心中激動，大聲道：「大哥二哥方兒，你們放心好了，我有法子出來。」
洞外三人怔了一下，果見洞窟內伸出半截小臂。畢方大喜過望，便要上前拉他，康胡兒忙出手阻止道：「莫動，他說自己能出來，總有他的法子，咱們還是坐觀其變，胡亂出手只怕會越幫越忙。」史窣於笑道：「是啊，咱們這三弟可比我這大老粗要聰明得多。」
畢方仍是心有不安，怒道：「你們就不知道着急，若那隻大蟲來了，咱們可怎麼辦。」
哪知她一語成讖，卻聽虎嘯大作，欺山凌谷，轟隆聲響后，碎石將窟口埋沒。
「明哥哥……」畢方大叫着撲上去，竟要將整個人撞入那石堆中。康史二人齊聲驚呼。
「方兒，別過來，我還沒死……」聽到石堆中傳出明若星的聲音，畢方頓時轉悲為喜，但經此大悲大喜，她那纖弱的身子如何能經受得起？腳下發軟，坐倒在地，嗚的一聲哭了出來。
史窣於關心她安危，見她坐倒，便要上前相扶，但見她哭泣，窒了一下，心怕引來誤會，卻又止步不前，但覺身旁康胡兒拉了自己，輕聲道：「我猜那大蟲即刻便來，三弟困於洞中，反倒安全，你快帶了方兒離去。」史窣於一怔，道：「那你呢？」康胡兒笑道：「我自有辦法。」
史窣於見畢方兀自哭泣，忙將她扶住，對洞裏的明若星道：「三弟，你且在洞裏躲一躲，我們再想法子救你出去。」卻聽明若星道：「你們還是快些離開吧，我沒事的。」
「我不走，明哥哥，要走咱們一塊走！」畢方推開史窣於，向洞口奔去。但隨即便覺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史窣於將她抱了起來，見前方是處下坡，便縱身躍下，順着坡壁滑落，不多久便踩有實地。他下意識地向身旁昏迷不醒的畢方看了一眼，急忙抬頭，但見天際烏雲消散，星月交輝，月色本是冷的，但他的那顆心卻有些灼熱的感覺，甚至連全身都滾燙起來，終於他再一次轉過頭，那張醜臉上有一對火焰在燃燒。
「嗷……」虎嘯再一次打破周圍的寂靜，這百獸之王果然非同小可，整座山嶺都開始顫抖起來，明若星所在洞窟前的石堆，竟也發生了龜裂，「啪」的一聲脆響，破出個眼孔般大小的小洞。
一道纖細的光亮透入洞內，明若星抱着小狗兒正有些昏昏欲睡，此時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忙湊眼向孔外看去。那小狗兒卻只是睜了睜眼，想是倦極，兀自趴在明若星懷裏呼呼而睡。
明若星透過孔洞，卻見一隻猛虎雙腳踞地，蹲坐在地上，仰首望天，也不知在思索着什麼，又見它身前半尺處橫著一匹灰狼，一動不動，不知是否已經死了，想是它獵來的食物。明若星仔細看去，不由微微一驚，卻見此虎通體赤色，而身上的虎紋則是黑的，但這種黑中略帶些許灰色，倒與身旁這隻狗兒身上的虎紋有幾分相似。明若星心中一動，感覺到這中間似乎有些古怪，但又說不上古怪在哪裏？
虎嘯再起，但這嘯聲卻再無半點百獸之王的威風，而是帶着深深的悲恨與寂廖，仿若往日不可一世的君王，方今窮途末路，又失去了自己的摯親摯愛，只能仰天哭嚎，痛斥世之不公，嘆息命運無常！
明若星本就是敏感之人，聽此悲嘯，往昔種種不堪，剎時間如洪水泛濫，不能遏製得湧上心頭。這感覺就像惡魔撕咬着他的靈魂，待啃噬而盡，又將他剝皮拆骨，碎成數十段，但如此還不滿意，竟又極度殘忍得將那一塊塊重新拼湊起來，如捏泥人一般開眼立鼻，重新回到他原先的形象。但這樣的他還是他嗎？還會哭會笑嗎？
懷中的小狗兒感到他身上的變化，抬起頭不解地望着他，隨後伸出舌頭在他鼻尖輕輕舔了一下。
這一舔便似將三魂七魄重新注入那隻臭皮囊中一般，眼角又有了淚水，雙手一收，將它緊緊抱入懷中，似乎此刻懷中擁抱的是他的全部生命和希望。
感到突如其來的壓力，小狗兒口發呻吟，最後忍無可忍了，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啊……」這聲慘叫何等響亮，方圓數里內的所有生命似乎都能聽得見。那隻猛虎聞聲回頭，一雙虎目緊緊盯着眼前洞穴，一步一步走近。但它眼中流露出來得並不是兇惡噬血，而是一分狂喜，一絲希望，像個落泊的君王，見到了自己死裏逃生的子嗣一般，如何能不歡喜若狂？
埋伏在旁的康胡兒見它一步步向銅窟走近，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眼看它便要落入自己精心設計的陷阱之中，哪知這畜牲突然一轉頭，竟大步邁開，回到了那匹灰狼身邊，警剔地向四周看了幾眼后，它低下巨大的頭顱，在灰狼身上嗅了嗅，蹭了蹭，顯得很親密的模樣。
隨後更奇怪的事發生，但見那匹應該已經死去的灰狼身子竟動了一下，而且還緩緩坐了起來，回過頭，向這裏望了一眼，又伸出舌頭，在虎唇上舔了一下。這一狼一虎，竟如親密的愛人般彼此愛撫疼惜。
這一舉動在埋伏於旁的康胡兒和洞窟里的明若星看來當真是匪夷所思。明若星更是睜大了眼睛，湊到孔口處細看，但見那隻猛虎叼起灰狼，轉過巨大的虎身，修長的虎尾搖了幾下，向來路而去。
豈知便在此時，有人啊的一聲大叫，藏在山坡里的史窣於竟突然跳了出來，而他身邊卻並沒有畢方。這一下打草驚蛇，那隻猛虎回過頭，露出憤怒之色，顯然未曾料到這裏還會有人，咧嘴獠牙，前腳踞地，虎身前傾，一瞬間便要撲上去將史窣於咬個稀巴爛。
「嗖」一隻羽箭破空而來，正中猛虎後腿，聽它發聲悲吼，身子向前一傾，大有倒地之勢。
史窣於暴露行蹤，初時嚇得傻了，此刻定下心來，搭弓引箭。他臂力比康胡兒要強上一倍有餘，這一箭似流星追月，快如閃電，直取猛虎左目。
但它畢竟也是百獸之王，自有驚人神通，只是方才受了重傷，又猝不及防，才著了康胡兒的暗箭，這下有了準備，立時閃開，箭矢來得雖快，但還是被它在間不容髮中避過，只在皮毛上留下一道纖細的傷口，鮮血滲出。
見己受傷，它更是大怒欲狂，腳下還未站穩，竟又撲了上來，去勢之快竟不亞箭矢。史窣於為人雖然愚鈍，但在狩獵之道上極有天份，危而不亂，閃轉騰挪間連放數箭。那虎忌他箭法厲害，不敢靠近，而是在他射程之外遊走，顯然也是深諳對敵策略。
史窣於尋不到破綻，眉頭深鎖，正無計可施間，忽聽康胡兒叫道：「射母狼！」他先是一怔，隨後明白過來，但他卻並不直接向母狼發箭，而是依舊面對猛虎，只在發矢之際，突然倒轉長弓，藉手指之力輕輕一撥，羽箭竟向後射去，正中灰狼背脊，那灰狼慘呼一聲，掙扎幾下，便即不動。
見愛妻被殺，悲憤莫名，仰天長嘯，嘯聲何等凄厲，隨即它狂吼一聲，向史窣於撲去。史窣於忙引箭射來，但它竟避也不避，徑直撲到史窣於身上。
史窣於見它如此兇悍，自知死期將屆，正要閉目待死，突然想起畢方，立時叫道：「三弟，方兒還在山坡下。我……我可沒對她無禮啊！」原來他方才對畢方產生非份之想，羞愧之下才跳了出來暴露行蹤，此時自知必死無疑，便將此事叫破，也好讓自己死的安心。
「大哥，它腹下受過重傷！」明若星的聲音自洞窟里飄了出來。史窣於低頭一看，果見其腹部有一個巨大的血塊，只是方才自己竟沒有發現。
當下不再多想，抓起地上羽箭，對準那血塊狠狠刺去，頓時血塊破裂，鮮血噴射。
眼看便能為愛妻復仇血恨，卻不料竟被敵人叫破自己的硬傷，它一聲狂吼，吼叫聲中儘是傷痛絕望之意，只得放開史窣於，躍到一旁，但如此深仇，如何能不報，蹲在一旁，兀自虎視眈眈。
史窣於知道尚未脫險，連退數步，到得洞窟前，卻聽埋伏在暗處的康胡兒道：「將這畜牲引至洞窟前，我有法子對付它。「
史窣於一點頭，取出背後箭囊中僅存的兩隻箭中的一隻，引弓而射，不過這次準頭稍偏，落地處離了虎腳一寸。
見他浪費了一箭，竟還如此有氣無力，以它多年經驗，知道此人定已力竭，此刻正是報仇良機，大吼一聲，撲了上去。
史窣於見它果然中計，縱身一躍，落在洞穴頂部。那虎見他如此矯健，已知中計，想要跳離，卻已不能，但覺腳下四把鋼鈎不知何時突然向自己四肢斬了過來，卻聽它一聲悲吼，四肢均被斬去半截，飛上天去，巨大的身體轟的一聲，如爛泥般趴在了地上。
史窣於遇此良機，如何能錯過，取下最後一支箭，射向它天靈蓋。
「不要殺它！「但明若星的叫喊顯然已經太遲，那虎已是腦漿崩裂，但它竟沒有立刻未死，身子極為費力的向前挪了一下，抬起斷肢，重重打在那堆碎石上，「啪啦」聲響后，洞口重新露了出來。
史窣於與康胡兒對望一眼，實在無法相信它竟會在臨死前救明若星脫困，但隨即發覺並非如此。但見洞窟中先出來的並非明若星，而是只如小狗模樣的動物，但奇怪得是它身上竟長有虎紋。
見到孩子獲救，它眼眸中的悲傷漸漸融去，化為如水一般的溫柔，使勁得伸出斷肢，在它頭上碰了碰，虎尾輕搖幾下，便即一動不動，這下可真是死了。
明若星一瘸一拐得鑽出洞穴，見到此番情景，心下湧現一股難以言說的愧意，伸手將那狗兒抱了起來。
「三弟，不要抱……」康胡兒史窣於齊聲大呼。叫聲中明若星感到手臂上一陣惡痛，低頭看去，但見這位新結實的好朋友獠牙咧嘴，咬在自己手臂上，狗眼中幽藍如碧，透出深深恨意。
明若星此時才發現它並不是狗兒，也不是貓兒，而是一匹狼，一匹小狼，一匹虎狼雜交的奇種。此刻它正在為自己的父母復仇，這叫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本就是狼的天性！
但明若星並沒有放手逃離的意思，而是將它抱得更緊，任由那還不如何鋒利的狼牙插入自己手臂，鮮血長流，反是溫言輕聲道：「以為你跟着我吧，我叫你小虎好嗎？」
面對這個奇怪的人類，小狼顯然是傻了，隨後它那幽藍的眼眸里竟有一滴淚水流出，也是藍色的。
「啊，方兒不見了！」史窣於那瘦如竹桿的身子自山坡下跳了出來，一臉的驚惶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