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破繭成蝶

林瀟走後的那些天，若凝反覆摩挲著那個水晶鞋，揣着它安靜的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發獃。她幻想她的瀟哥哥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那麼她就不用再這樣一個人傻傻的獃著了。那時的她，不懂這其實叫做期待。

開學之季，若凝就被送到了幼兒園，那個她夢寐以求的地方。她喜歡畫得五彩斑斕的黑板，她喜歡裏面有許多的書，有很多同齡的小朋友，有漂亮溫柔的女老師，這些都有別於她空蕩的家，她感覺欣喜。

在漫長的孤獨歲月之後，這裏帶給她的天地，何其美好。她把瀟哥哥送她的水晶鞋塞在書包里，每天陪伴她上學下學，宛如瀟哥哥就在身旁。

初進幼兒園的時候，很多小朋友都哭鬧着要回家，只有她，從不哭鬧，安靜的聽老師講課，積極回答老師的問題，乖巧的聽老師的話。老師都特別喜歡她，雖然那時的她還是那麼的不漂亮。

課間時間，老師會給她理散亂的頭髮，編好看的辮子，誇她有一頭烏黑的頭髮，她問老師：「真的嘛？」

老師認真的點頭，「小若凝的頭髮最好看了，烏黑烏黑的。」

她聽了特別特別的開心。如果說她的童年不曾被細心呵護過的話，此刻她真切感覺到了溫暖。多年以後，她清晰記得女老師纖長的指，執一把木梳，梳她一頭黑髮。每次想及這個場景，她心盛感激，感激這最初的溫情。

她是個容易滿足的孩子，只因她始終不曾被她的父母溫柔善待過。沒有擁抱沒有關愛沒有挂念沒有緊張沒有問候，甚至她覺得他們能給的愛都不如路人，所以，對於別人一切的關心呵護，她始終珍惜與感激，因他們沒有責任要善待她。她是個知恩的人。

日子如流水劃過，她日漸長大。幼兒園，小學一一讀過，她成績一直很好，並且寫得一手的好字，學校里的黑板報和課表填寫都交給她來負責，每學期的各項獎項她都榜上有名，她深得老師同學的喜愛。老師喜歡她聰穎乖巧，同學喜歡她優秀不張揚。讀書之外，她還有個好嗓子，唱歌跳舞樣樣精通，不會的她會學，而且比別人學的快，她算是她們那個時代絕對的優等生。

只是很多人都好奇她的家長從來沒有出席過家長會，颳風下雨也從不會接送她上學放學。換作別的家長，有這麼優秀的孩子，關心還來不及呢，哪裏會這麼冷落。問她，她只是笑笑：「爸媽工作很忙，不想打擾到他們啦。」

初聽大家都覺得心裏一酸，太懂事的孩子，惹人憐。很多同學家長都要求老師讓自己的孩子跟她一張桌子，一提學校的好學生，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讀書對於她來說，是這世間最自然最簡單的一件事。她喜歡學校的嘈雜，喜歡與形形**的人擦肩而過，有人互道早上好明天見，大家一起互幫互助，課間一起跳皮筋玩格子玩小沙袋，互相擦拭淚水與汗水，多好。她貪戀學校能給予她的認同與肯定。

除了讀書之外，她最期待的就是每個假期。瀟哥哥是個守信的人，每個假期他都會來這個小城，與她共度每個長長短短的假期。這漸漸變成了他們之間最無聲最堅決最美好的約定，慢慢衍變了一種習慣。

每次放假的那個晚上，她總在想，瀟哥哥明天幾點會出現在我的面前呢？帶着這樣的問號漸入夢鄉，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一定是她如約而至的瀟哥哥。他一次次的出現，似童話里的魔法故事終成現實，給她意料之外的驚喜，令她滿心歡喜。過去的回憶中，這樣的期待和等待是最美最柔情的，她難以自已，她甘之如飴。

他的關愛和呵護，陪着她度過了那麼多年的春夏秋冬，日積月累，變成了互不能放手的依戀。他似那個小城的主人，帶她走過小城的每個角落，吃遍大街小巷的小吃，給她買好看的頭花，贈她滿頁圖案的記事本……小城因有他而美好。她感覺幸福，感覺他是她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實，她要的不多，只要他在身邊，這樣就很好。

她走過的每寸土地，都有他們的痕迹；她吹過的清風，有他殘留的淡淡香皂味；她淋的每滴細雨，都有他的擔憂……太多太多的記憶，再多的字句，也訴不盡美麗少女年代的妖嬈芬芳。

只是，相處的時光再美好，她還是要面對一次次的離別。林瀟的每次離開，都令她難受。那惱人的不舍是她最難以自制的繞指柔，她可以解開所有的難題，唯獨這個她解不開。她開始漸漸意識到他們之間橫隔着的空間距離，是她無法跨越的無奈。

她問他：「瀟哥哥，你什麼時候能一直陪着我呢？」

他告訴她：「等你以後考大學了，我們就能一起讀書了。」

問這句話的時候，她初一，他大一。他的回答，變成了她最重要的寄託和努力方向。

她依舊把書讀得很好，依舊為大家所喜歡。只是她好與不好，都得不得父母一句稱讚和肯定，似乎她的一切都是應該的，沒有誇獎沒有譴責，她就像他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她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十二歲那年，她搬家了，搬到了一處令她無所適從的大宅，有很多空蕩的房間，有漂亮的花園，有高高的院牆。她的房間在二樓，有一扇落地窗，推開窗能看見遠處的小河，流水清幽，蜿蜒流轉。

同年，母親漸漸隆起的無法遮掩的肚子迷亂了她的眼，幾個月後她有了一個弟弟，家裏漸漸有了人氣，也來了一個打理屋子的阿姨，全家人都忙着照顧新生的弟弟，她突然理解了他們對她的冷淡。就像之前她疑惑過是否自己做的不夠好，所以他們冷淡面對她，原來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樣。

一切只是因為她是個女孩。他們需要一個男孩來繼承他們的血脈，繼承他們的家業。原來，不是她不夠好，只是他們不愛她，所以捨得忍心無視她成長歲月中對於親情渴望而不得的失望與傷悲，任是她多麼的奢望一個簡單的擁抱，都捨不得給。不愛，原來可以這麼殘忍。

她像荒漠中迷失的小孩，困頓很久之後突然有了方向，她卻覺得那條路給的那麼的艱難，她寸步難邁。這答案讓她心傷，她似是被遺棄的孩子，在原始的親情面前成了最無助的棄嬰。

在繁重的功課煎熬之中，她漸漸的能淡然面對父母對她的冷淡，其實她每天要面對他們的時間並不多，既然過客那就過客吧，畢竟他們給了她最美的生命，否則她看不到這世間的一切花紅柳綠，否則她不能遇到他。

情竇初開的歲月如期而至，蠢蠢欲動的少男少女心就此萌芽，暗涌著最原始的曖昧細節。比如誰與誰一起上學，誰與誰傳紙條，誰與誰一起看電影，誰與誰一紙情書訴衷腸……好似以前男女同學一起單純的相處已不見了，到處或是小心翼翼的自處，或是期期念念的眼神。歲月帶給她們成長，也帶走了曾經的單純如水。

她沒能徹底免俗，也會跟小姐妹一起在課上偷看瓊瑤、席絹、岑凱倫的言情小說，其中的情情愛愛或悲或喜或傷，也能令她淚眼婆娑，百轉柔腸，糾結成了少女心中最初的情愫。這教她成長。

她的心思，已不是當初。關於林瀟，她有了單純想念之外的思念，這令她不安與難為情。她知道這樣不好，但是少女內心的情感不是說抹去就抹去的，也不是簡單的減法就能解決的。她不知道再次見面的時候，她是否能心無芥蒂地跨過內心的想法去面對林瀟簡單的微笑，她為自己心中翻湧出來的那些想法而羞愧，她覺得自己褻瀆了她與林瀟之間親人般的依戀，然而她除了放任自己的心思，卻別無他法。

午夜夢回，她在夢中似是能一下子抓住林瀟的手，卻一下又看不到他了，她驚醒。他似乎給了她最初的情思，叫她再不能安然的入睡。她想念他曾經的一言一笑，她羨慕自己當初心無旁念的與林瀟相伴戲耍的年歲，清純如水，容不得一絲的雜質，而如今她卻在破壞那些美好，她感覺罪惡。她不懂，她只是沒有一個溫柔的母親來告訴她如何面對青春期內心的悸動。而這些，是林瀟教不了她的。

那天幾個小姐妹嘰嘰喳喳討論瓊瑤男主角在現實中該是什麼樣子的時候，跟她相處甚好的屈歌問她：「若凝，你理想的男主角是怎樣的？」

她不假思索：「有修長的手指，那樣的雙手，那樣的十指，才能承載關於愛情的幻想；寫得一手好字；有清澈的眼睛，這樣的眼睛才能給你純凈的愛情；有濃濃的眉，這樣的人有精神；有乾淨的白襯衣，這樣才有少年的氣息。別的嘛，還沒想好。」

說完之後，她突然發現這一切恰好是林瀟的真實對照。她的臉片刻之間緋紅如潮。

屈歌推推她，「你臉紅幹嘛？難道你有喜歡的人了？」揶揄之意一覽無遺，叫她難堪。

她像是被人揭穿心思的小孩，一時間語塞，半天才擠出一句，「你瞎說什麼呀。」之後就不言語了。

屈歌以為她惱怒她的隨意猜測，畢竟她是那麼優秀的好學生，也就不再糾纏着問她，她就這樣繼續沉在關於林瀟的那個世界裏。

她不得不承認林瀟能滿足一個少女關於愛情的所有夢想，他是個十足的好學生，全國知名大學的學生，有着儒雅的外表，有一個好脾氣，溫柔善待她，陪伴她一路成長，教她她不知曉的道理，這樣的他，她喜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沒理由不喜歡這麼好的他。

如此，她也不必介懷自己內心的想法，不是因為她心存私念，只是因為他太好，好到她不得不去喜歡。換作別人，她想應該也會喜歡林瀟的。

想完之後，她像得到解放一般的輕鬆。其實，人內心的那些糾結的坎兒，以為是生生世世的死結，卻只是在不經意間就那麼輕鬆的化解了，只是需要這樣那樣的契機而已。

比如她自己，也是足夠好的人，所以老師同學喜歡她。因為所以，自然有理，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如今的她，成績優異之外，也已從幼時那個瘦弱的小女孩，從黑白照中的小男孩樣長成了如今楚楚動人的少女，成長的美好在於蛻變，年歲之中她破繭成蝶，變成了美麗的白天鵝。女大十八變，或者是老天給她最美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