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白露,正午,下着雨.

"這個秋季是要多雨了……"司月玄喃喃自語。

「你叨咕什麼勒?」管家的視線遠遠地射過來瞪她一眼,再掃過她身邊的其他人:「下個雨有什麼了不起的?公子要緊。等下公子一到門口,若是無人為他撐傘,你要趕緊到他跟前,為他把傘撐好,知道嗎?」

「諾!」司月玄趕緊答道。

「不是說你!」管家再瞪她一眼,眼裏一絲嘲諷,視線轉至他面前的婢女時,立刻變得柔和慈愛:「煙兒,你等下就為公子撐傘,知道嗎?」

這朱漆大門兩邊,站着三個婢女和兩個奴才,她是最矮的。她就奇怪嘛,撐傘找個高點的不是更合適嗎?那位尊貴的公子也是很高的樣子。

「諾!」管家對面的婢女溫順地答道。

這婢女是管家的女兒,單名一個煙字。司月玄和她右邊這個婢女雲兒都得尊稱其為『煙兒姑娘』。

這劉管家,說話時也不知道停頓一下,或者變換一下語調,只是轉一個臉——她恭順地低着頭顱,哪裏能看到,他其實在跟對面的女兒講話?

她拿着傘,雖然面無表情地恭敬地站在婢女這邊最後的位子,手裏緊緊撰著一把白底紅色梅花的緞傘,心裏也是微微翻了下白眼。

她就是個幫忙煙兒姑娘在公子到來之前拿傘的——其實這又何必嘛,直接把傘放屋檐下就可以了嘛!還害得她要在這裏來淋雨,她又不是那麼希望看到那位尊貴的公子,她還有一堆的事情要做勒……

不過……

白露,是不宜下雨的。

她的思緒飄得很遠。

雨,細如絲,撒在大地上。司月玄看見她腳邊的泥土漸漸濕掉,漸漸覺得她頭髮重了起來,雨水一滴一滴地鑽進她的頭髮,冰冷地抵達她的頭皮,從百匯穴鋪散開來。

街上的行人,都撐起傘快速來來去去,沒傘的快步跑過,他們卻聽令獃獃地站着。

馬蹄聲遠遠地來了,那樣的節奏,應該只有一匹馬。

「大家打起精神,公子來信說過了,最遲午時過半就到。」管家大聲說道,一雙眼睛緊盯着那位公子要來的方向。

老馬識途,老人識物。那劉管家一聽那強勁的馬蹄聲,就大約能知道,這便是公子的馬回來了。

他是站在門檐下,細雨剛好只打濕他腳邊半步的地方——他當然是,非常有精神。

他對面的煙兒姑娘,也是被門檐擋住了雨,不僅非常有精神,還非常美麗。

連雲兒都化了妝,雖然她小心地低着頭,但是雨水還是濕了胭脂,顏色看來很不均勻。

「月玄,我的臉是不是花了?」雲兒在她右邊小聲地問。

她不忍說真話,快速看了她的臉一眼說:「沒有,很漂亮。」

「哦,那就好。」雲兒的語氣變得稍稍平靜,但有多了一絲絲的竊喜。

司月玄在心裏嘆息:若你早點說,我或許還可以幫你……

說話間,馬已經到了。

白馬,白衣,白面,黑色靴子,黑色頭髮。眉如墨,眼如星,唇如點朱。

這就是大家等待的主人,濕答答的主人。

「公子,你終於到家了!」管家已經站在了白馬旁邊,馬蹄幾乎踏着他,但並不見他有絲毫的畏懼,手裏已經多出一塊白布,一臉笑地遞了上去。

司月玄手裏的傘也被煙兒姑娘拿走了,已經撐開來,擋在公子的頭頂。

那兩個奴才,一個牽馬一個拿行李,就她和雲兒站在那裏啥事也沒有。

那位尊貴的公子在管家和煙兒姑娘父女的簇擁下走進朱漆大門,她和雲兒急忙跟了進去,兩人一人一扇門把門關了起來。

她們,是這府里做粗活的婢女。

雲兒負責洗衣服;她則負責煮飯。

她們急忙把門關好,然後飛快地分頭跑開,一個往偏廳,一個往偏廳反方向的廚房。

雲兒得去拿乾淨的衣物,讓公子換上;她得去端飯菜。

這,當然也是那位英明的管家吩咐的,所以她更加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跟一個傻子似的站在外面等候那位主人回來。

不知道為什麼,這府里就三個婢女,奴才倒有十來個。

所以這些洗衣做飯的事,都是她倆做。

那位煙兒姑娘,一般就在院子裏澆花,除草。

可是,為什麼要她們站在門口淋著雨等候啊?

當然,雲兒是盼著能見公子的。

「以公子的身分,怕是得一位大戶的小姐才能做他的夫人。你為什麼……」她曾經因太疑惑而問過雲兒。

「夫人,我們這樣的身份,哪裏能奢求?。我啊,只求做妾。」雲兒目光灼灼地說。

「哦……」她有些震驚,也有些理解,雖然她並不理解做妾的實際狀況,是真的卑微不堪,還是如同那些美艷的妾室一般,受盡丈夫的寵愛,把正室壓迫得黯淡無光。

「你難道不想嗎?」雲兒轉臉問司月玄,「我瞧你就偶爾端個飯菜才在公子面前晃一下,平日裏也不上妝也不挽時興的頭髮,衣服也是又舊又素的。」

「呵呵……」她尷尬地笑着,關於這一點,她實在不想多說。

她能說,她其實對男人的興趣其實還比不上對後院的大樹嗎?她一定會以為她是瘋子吧。

「怎麼全是素菜?」管家厲聲責問低着頭趴跪在案子旁邊的司月玄,「公子一路辛苦,風餐露宿的。好容易到家裏了,竟然是這些小菜?我可是千交待萬交待,要做些好菜。你個婢子!腦子壞掉了還是膽子大過天了?」

司月玄靜靜地挨着那鋪天蓋地的罵聲,覺得這劉管家的反應至少是狂躁症發作。

「算了。」公子已經換了乾淨的白色的衣服,頭髮也擦乾了,散開在背後。

那模樣,跟個女人似的。司月玄抬眼偷偷看了一眼,覺得眼睛疼。

「公子,都是素菜。這……我是交待過的,這婢子竟然不聽使喚……」管家急忙解釋,態度立刻從兇狠變成抱怨。

態度變化,如行雲流水。

「素菜好,我一路都想着家裏,特別是這飯菜。這去了一趟北邊,都是野味類的肉食,實在膩了。」公子在正廳堂前的案子前正坐,端起缽里的粥,用勺子舀起就吃了起來。

「好吃。」他對着旁邊還趴跪着的司月玄說,「你是否早猜到,所以就備了這些清淡的食物?」

「公子問話,要抬頭作答。」管家厲聲說道。

這管家,一面怨婦,一面魔鬼。

司月玄微微抬了抬身體,頭也低於他用餐的案子。

「管家有交待過,公子您自己也說了,您去的是北邊,那邊的人多食肉。現在是初秋,露結為霜,燥氣上揚。體內五臟火氣鬱結,宜瀉不宜補。」司月玄小聲小心地回答,雖然她時常挨罵,但是都不是當着這公子的面。

「且……」司月玄想起剛才的畫面,驚覺下面的話不宜多說。

「且我剛才到家,雙目泛黃,血絲密佈,是火氣入肝之象。所以你便端了這些清淡的飯菜上來,是吧?」那公子看着菜缽中的翠綠小菜,眼波流轉。

「若公子想吃葷菜,奴婢馬上就去端來。」司月玄聲音略大了些說道。

「我已經說過,不必了。」公子瞪了她恭敬趴跪着的身子一眼,吃着菜,「這是涼拌的?」

司月玄抬頭望了一眼,又立刻趴下身子,答曰:「是。」

這時候的桌子就是案子,低低的。

「味道很特別啊……是什麼菜?」

「是芹菜。」司月玄答道。

「你這個婢子!芹菜不是園子用來看的嗎?你竟然拿來做菜?」管家又厲聲訓斥開來,幾乎氣急敗壞。

「劉叔,你先出去。」公子抬眼望着管家,表情溫和,並無異樣,「勞煩你去書房把《詩》前十卷搬到案子前,我等下便去看。」

「諾!」管家領命退了出去,走至門口方轉過身來,看見自己的女兒端著一個缽子候在那裏。

管家揭開缽子上的蓋子,裏面是一隻用藥材燉好的雞,香味濃郁。他提前三天就準備好的食材,卻被那個婢子的素菜給攪黃了……

「下去吧!公子一路勞累,就不要進去伺候了。」管家嘆息著吩咐道,盡量溫柔。

「可我瞧過了,她端上去都是素菜。等公子吃一些,我就端這雞肉進去,公子一定會誇讚我的……」煙兒急忙說道。

「是,煙兒好聰明,你說的爹都明白。但是公子正在裏面訓斥她勒,你就不要進去了,省得被連累。這雞肉就端去再燉一下給老夫人吃吧!老夫人素來疼你,且公子等下也是會去那裏的,你可以備下一些點心讓公子嘗一嘗。」管家慈愛地看着他的女兒,心情卻十分複雜。

「諾!」煙兒聽罷立刻笑了開來,轉身就往廚房去了。

管家看着煙兒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面色一斂,然後大步往書房去了。

公子突然要看《詩》,他記得老爺在世時,說《詩》多是男女情愛的怨嘆。未經世事,不宜多看的。這公子出一趟遠門,都見了些什麼人?出了什麼事?

未過門的少夫人也一直沒有消息,公子不會是愛上了別家的小姐吧?那他就勢必得另作打算了。

正廳堂前,司月玄正回答公子的問話。

「芹菜確為美化園子的觀賞植物,但其味甘,性微寒。可清肝熱,利尿,止痛消腫。奴婢前些日子小腹痛,便是生吃此物,不久便好。是以摘了來,讓公子嘗嘗看。」司月玄小心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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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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