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池的永恆

我又成了一名普通婢女。坐在桌邊，我拿出小噬魂不停地把玩，心裡想著自己來這裡的最初目的。從簡單的造夢，到祭祀，到血咒，這一路走來，自己不知不覺地就給無名帶離了原來的方向。我很感激他不只一次的救我，也很留戀他給的溫存。

楚一凡未成魔之前，對我也很好，可是和他在一起，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對無名，我總是有種期待，就是沒有辦法不去想他。他像是種進了我心裡，生了根，發了芽。

突然，「砰！」的一聲，我的房門被猛地推開。無名的身影映在地上，被月光拉得老長。我還沒來得急吱聲，他就一把抱住我往床上推去，粗暴的吻迎面而來，還有，急切地撕裂衣服的聲音。我馬上感覺不對。黏糊糊的東西開始沾滿自己的臉，身上好像也有一道道口子在裂開。我彷彿看到了一雙發著綠光的空洞的眼，還往外溢出綠氣。

是夢么？我怎麼又到了菱蘭的噩夢裡？

不，這不是夢。我那麼真切地聞到了惡臭的氣味，聽到了衣服碎裂的聲音，還有刺骨的疼痛從肌膚上傳來。我用盡全力的把那身體往外推，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我知道不能叫，他能進來，必定是有了安排的。我在凄凄地叫，就更加讓他獸性大發了。他根本就不是個人啊。

「……」他對我的反應似乎也吃了一驚。看來，他以前的獵物都極度地激發他的本能，我不一樣。

他的惡吻是乎慢了一拍。

「你知道我是誰？」他的聲音從耳邊傳來，然後，冷冷哼了兩聲，惡狠狠地說，「知道也無所謂！我現在不就和他長得一樣。嘿嘿，你就當作是他好了。」

他又開始粗暴的弄濕我全身。沾滿血跡的衣服就這樣脫落。

我心裡那麼無助的吶喊著,哭泣著――無名，你在哪裡？

在我絕望地把小噬魂刺向了自己時，一道光刺眼的亮了起來，又順道滅了下去，壓在身上的力道瞬間消失了。黑壓壓的屋裡，靜了下來。突然，整個屋子又亮了起來，刺眼的光打在我身上。接著，一件黑色的披風飛了過來，把我緊緊地包住。那一刻，我的淚水崩潰了。

「哈哈哈，怎麼，不想看么？心疼么？」惡魔的聲音傳來，像是重重地打在我身上。

「別忘了你的誓言！」無名怒吼的聲音幾乎要把大殿震塌。同時，他整個人已經站在床前，噬魂就定在他身前，發出一道護體的光，「在我的地方，豈能容你做那些齷齪之事！」

那黑影冷冷哼了一聲，「我只答應不碰你宮殿里的人。現在，是在宮外，你也要管我么？」

「她是我帶出來的人，我自然要管！」他更冷地回答。

「別忘了，噬魂是我教到你手裡的，連自己的劍都沒有餵飽，有本事殺我么？」那黑影又「哈哈」地笑了起來。

「那你就試試。」他的聲音里沒有半點膽怯。

一道綠光突然向我飛來，那速度快得我根本無法躲避。無名硬生生地用手擋了下來。他的血就在我眼前滴落，慢慢地融入身上的黑袍。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光，那麼複雜又那麼溫柔，彷彿在說，別怕。

「嘿嘿！」黑影陰深深地笑著說，「別讓你的噬魂再嘗到她的血。對主人有怨氣的劍，可不會再是什麼好劍。」

「你那三個月的封印，我遲早會解開！！」黑影拋下這句話，就憑空消失了。

他舒了口氣，噬魂立刻消失，藏於心間去了。他一揮手，整個屋子又暗了下來。他知道我是不願他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

「我，我在菱蘭的夢裡，見過他。」我哆嗦著說。

「我知道。」他的身影只是靜靜地立在床邊，沒有移動半步。

「我……我……沒事……」我竭盡全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卻怎麼也掩飾不住那哽咽聲。就算我知道我的心，我這單薄的軀體又能撐多久？他說過，他給不了我凡人的一生，而不是凡人的一生，又會是怎樣的呢？

他藏在暗處不語。我們的距離其實只有幾步之遙，此刻感覺卻是好遠。

「睡吧。」他溫柔的聲音傳來，和著一陣淡淡的花香。

我現在真的好害怕他說「睡吧」。我一睡醒，天地又變了樣。可我，還是很聽話的睡了過去。

第三個夢。

我記得這是我給他做的第三個夢。我以自己的痛覺為引，他的意念為輔，找到了他痛的回憶。

師傅說，以自己的感覺為引子，找到想要的碎片后，定當立即斷了與受夢者的意念牽連。可就在我看到他的那一瞬，他與他的劍幻化成道道白光，沖入了巨獸的身體。這排山倒海的巨大吸力把我也吸了進去。頃刻間，我落入無盡止的黑暗，濃濃的血腥撲鼻而來，耳邊聽到「轟轟」的劈開骨血的聲音。我根本沒有辦法避開他強大的劍氣，身上給劃出道道口子。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會死在自己造的夢裡，因為我的感覺是活的。

當我醒來時，卻是在他的懷裡。

我沒有多想，只是按照計劃救了他。我把他拖離戰場，拖入我給他造的小屋裡，順道捏了個男僕，給他換洗。之後，又造了一堆火，給他取暖。他現實的經歷卻是被尋食的烏鴉群啄醒的。當時，他最希望的，不過是件乾淨的衣服吧？

看著他沉睡的臉，我自言自語：如果這時候，你想要個人陪，希望是什麼樣的呢？

定然是美麗清純的臉，長長的頭髮，悠然的身材，溫柔的聲音――我看著眼前的身影，覺得不是很滿意，抹了去。那就給你張妖艷的臉，勾魂的眼，魔鬼的身材，性感的聲音――我看看那影像，還是不甚滿意，又抹了去。我就這樣，自己想啊想的弄了好幾百張臉和身姿，卻都不曾滿意的一一抹了去。最後，我覺得累了，就隨意往空中一劃，一張模糊的臉，心想，你自己決定吧。

這樣也好，在夢中其實又有幾個願意真實？

我把那個模糊的身影留在他身邊。當時我並不想去看。我記得我是走出了那間草屋。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似乎有一股魔力牽著我，我還是趴在窗邊，看著他一步一步地吻著那身影，感覺卻真真切切地是吻在我的身上……

師傅說，情到深處，便是天經地義。我想，我在自己的夢裡，做了一場情到深處的纏綿之夢。一切都是那麼的溫暖，象沉浸在溫泉里一樣，就連耳邊那潺潺的流水聲，也像是天界里傳來的仙音……我緩緩地睜開眼睛，緩慢到生怕驚跑了那一刻的溫馨。

下一刻，我意識到自己真的是浸泡在溫泉里。這是一個大得可以容納十幾個人的溫泉。暖暖的霧汽輕輕地遊離在水面，各色的花瓣浮浮沉沉，甚是好看。看得到天空，繁星點點，卻感覺不到有風。周圍有山和樹環繞，不遠處還微微閃著幾個藍色的光球。

而他就在溫泉的另一側，蒙矇矓朧的看不真切，心理卻真實地知道是他。

既然我看不真切他，他自然也是看不清我。於是，我大膽地換了一個睡姿，讓肌膚盡情地享受著水的撫摸。不知道在這裡泡了多久，卻還不想起身。

也許是我波動了水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又夢到了什麼？」他的聲音輕輕地飄了過來。

「沒什麼。」我有點心虛，把頭埋到了水裡，過了好一會才探出來，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天池，專門療傷的地方。」他懶懶的聲音傳來。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之前劃破的皮膚已經奇迹般的癒合，沒留一點疤痕。師傅對他們還真夠仁慈的，連這樣的仙境都劃在城裡。普通的城池怕還找不到這樣一個地方。

「你怎麼知道我……我有危險？」我心裡一直有疑問，他怎麼會那麼及時地出現？

「嗯，造小噬魂的時候，放了點血。」那好聽的聲音又輕輕地飄了過來，「每次你緊握它時，我就知道你要給自己一刀。之前不告訴你，是怕你有事沒事捏著它玩，我心會疼。」

我愣住了，原來，這小噬魂也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

「是真的從心頭流出的血，你抓它越緊，我心越疼。」他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似乎說得很認真。

「下次你再惹我生氣，我就拿它去烤了吃。」我得意地說著，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感動。

他無語……彷彿在想象著，一個凡人，烤把匕首――吃？

「嗯，別吃撐了。」他嘿嘿地笑了起來。

「你是不是早知道他們請了個造夢師？」我又輕聲問。

「是聽說過。但是他們行事很緊密，一直都沒有察覺。」他很認真地回答。

「那，你是什麼時候察覺我……我在你夢中……」我有點不自然，我畢竟是個盜夢者，但心裡卻很想知道。

「你說呢？」他突然就從我身邊冒了出來。我下意識的縮成一團。

他抓住我的手，輕輕揉了起來。「放輕鬆，我又不會吃了你。」之後，他邪邪地笑了起來，「嗯，說不定會。」

我禁不住抖了一下。他意識到之前可怕的記憶怕是還殘留在我腦中。

「睡……」

「噓~~」我急忙抽出手放到他唇邊，做了個安靜的動作。

「別再叫我睡了。」我很不滿地嘟起嘴。

他很好奇地看著我，笑著說：「這是表示抗議？」

隨後，他的手指在我唇瓣上滑過，指尖留下花香。這次，我卻沒有睡去。

「在我的幻境里造纏綿之夢，豈能只如你願？」他邊說著邊湊近我臉，咬住我的耳垂，用舌尖輕輕玩弄著。那一刻，我真想又睡去。

原來，第三個夢是我們一起造的。

我以為自己救了他。卻不知，是他先救了我。從巨獸身體里跌落的那一刻，我就跌進了他的幻境里。

我按照他的意識給他捏了個影子，卻不知，那是在他的幻境里，他早已經看清了我的樣子，捏出來的影子，是我自己罷了。

「我們都不要再造幻境，好么？」我微微抬起頭，接住了他的吻。

他那溫柔的唇，有力的擁抱，我整個人瞬間融化了……

不知不覺中，我被他輕輕地抱上岸，緊緊地裹在軟軟的綿袍里。他隔著綿袍緊緊地擁著我。我們就靜靜的靠著。他的體溫透過絲袍綿綿不斷地傳來，溫暖著我。他濕漉漉的長發順肩披散著，偶爾會有水珠順著他臉頰，滴落到我臉上。

他似乎在等待什麼？而我又期待什麼？

我微微抬頭，看到他長長的睫毛上托著細小的水珠，閃閃發光，是那樣的迷人。他察覺到我的眼光，微微低頭，對視的那一刻，他眼裡透著淡淡的藍……那藍，瞬間消失了。

他不是妖么？怎麼會有一雙神族的眼？

「你，在等什麼？」我小聲地問，希望他明白卻又害怕他明白我那點小小的期望。

「等你明白你自己想要什麼？」他說著，順手理了理我耳邊的濕發。

我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你願意給么？」我試探著輕聲地問，身體卻又有點害怕地微微顫了一下。

「嗯！」他一隻手掌托住了我的臉，輕輕地吻了下來。

溫柔進而瘋狂。我在他的手掌中變得火燙，跟著天旋地轉……他帶著我，順著我，讓我為他，完完整整地開放了一次……

我想要的，不過是你這一刻的溫柔，屬於我一個人的溫柔。

用我不到百年的生命，在我最美麗的時候，換這瞬間的永恆……師傅，我總歸逃脫不了這紅塵的束縛。

我們終於給彼此留下了這一夜的美麗。如果讓我即刻死去，我也沒有什麼遺憾的了。

……

他枕著我的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我輕輕理順他耳邊微濕的細發，手卻禁不住停在他眉間，突然很想知道他過去的點點滴滴。

「不要看。」他喃喃地說著，同時捉住我的手停放在他心間，眼睛仍然安靜地閉著，似乎還在睡夢中。

我感受著他的心跳，一起一伏，很平靜。

忽然他低沉而溫和的聲音傳來：「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

我禁不住低下頭，在他額間輕輕印下一個吻，「你想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他仍閉著眼，眼皮微微動了動，然後緩緩說道：

「我三歲就被帶入祭司殿。照凡人的話說，就是拜師學藝。

「那可是很久的事了，久到我都忘記了他們當初的名字。」他臉上閃過一絲輕蔑的笑，閉著眼睛繼續說道，「他們先是找了一些孩童陪我練劍。其實，當時我並不想殺那些孩子。可是後來不知為什麼，他們各個都瘋了似的朝我撲來。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我的噬魂，第一次收了那麼多凡人孩童的魂。後來，為了滿足我的噬魂，他們又把我扔進深山野林里，讓我一個人獨活了差不多三年。那三年裡，我的噬魂算是吸飽了妖魔鬼怪的惡靈。我也就如他們說的，噬血如狂。凡在我劍下死去的，定不會重生。

「三年後，他們在深山裡找到我。那時我六歲，便殺盡了原先所謂的王族，取代了王的地位。他們說，那個死在我劍下的是我父王。對我來說，沒有區別，又一個充饑我噬魂的魂魄罷了。之後，他們想做的，我都替他們做了。人獸妖魔，不服我者，皆成我劍下之魂。

「噬魂吸食的不止是人的，還有天地間所有生靈的精華魂魄，是把很有靈性的魔劍。在我失去意識的時候，它會誓死護佑我，要傷到我，必先拿下噬魂。這天地間，我還沒有見誰可以碰到它。在我有意識的時候，它似乎很喜歡和我斗。它嘗到血，必追魂。我根本沒有辦法控制。總有一股力量，左右著它和我。再後來，我終於明白我其實不過是他們手中的魔劍，整個城池誠服的是我，我卻要順服於他們，半點忤逆都不得，包括娶了個……」這時，他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我。我還神遊在他的故事裡，難怪他成婚那晚，雙方好像都不原意。

他冷不妨地坐了起來，把我拉入懷裡，很小心地揉著我掌心。

「那晚，沒想到噬魂會傷了你。」他低下頭，在我頸上原來的傷口處印下一個吻。

我喃喃道：「那時你給我迷惑了，不怪你。」

他望向天空，似乎在沉思，良久，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十年前，我好像做了一場夢。在夢中，我和他們膜拜的那個神大戰了一場。」

師傅？……我平靜的心湖彷彿給誰扔進一塊小石子，小小的波動了一下。

「醒來之後，很多事突然明白過來，也奇迹般地控制了噬魂。」他再次附下身，看著我，「十年沒有失控過。」

「沒失控？」我喃喃自語，「那次我差點撞到你，不是給你彈了出去？」

「那是給你個教訓！」他露出一抹笑意，「看你老是神遊，想幫你改改。怕你和我那個什麼的時候，也神遊的話，就浪費了我的……溫柔。」

「溫柔」兩個字給我輕輕一巴掌打了下去。

「雖然不能阻止它嘗血追魂，但是，嘗誰的血卻是由我控制。當時並不覺得我想要你的血。」

「是啊，你想要我的人。」我懶懶的附和著。

「是挺誘人的……」他的手又開始在我身上竄動，很輕易地就點燃了那團火。我順勢拉下他高高在上的身體，盡情的送上香吻……

毫無疑問，我愛上了他。我想他也是愛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