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素陽

第一章 素陽

天蒙蒙亮,將起的紅日還沒突破夜的最後一道防線,遠方的天邊倒已顯得清明。天地都還沉浸在寂靜之中。

昨夜小雨瀝瀝,泛著淡淡薄霧的大街上,隱約可聽水珠滑落屋檐的噗嗒聲,和清風悸動之聲。天籟細細,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祥和安寧,但就是在如此祥和安寧的景象中,卻潛藏着殘酷的戰爭。

柳岩漫步在街道上,感慨萬千。街道如天色一般清冷,雖還是曉晨之時,但所顯現的不是一般的荒涼。道路兩旁昔日林立的店鋪,如今房門緊閉,蛛絲滿附的屋檐下,透出的儘是蕭條之色。而在這野邊小城,因為地處越國與晉國的交界之處,所以每天來往的商人、遊客絡繹不絕,但如今卻只剩衰落的一片街景,難覓人影,而這一切都是戰爭所帶來的。

柳岩自幼在此長大,童年的玩伴已離鄉遠走他處,只剩下柳岩一人,這是最令柳岩傷感的。如素陽城昔日的繁華,那些童年美好之事的記憶也註定埋沒於此。

戰亂之年,是集百感於一此的年代,各種感情如春雨下的竹筍,潛滋暗長,拔尖而生。

柳岩已快走到城門處,遠遠就聽到了痛苦的**之聲。他知道,這是哪個負傷士兵在忍受疼痛折磨的掙扎之聲。可在這略顯貧瘠的小城中,僅有的四名大夫,是難以醫治駐守在此的五千士兵。而他的父親便是這為數不多的大夫之一。

此時柳岩正提着母親熬好的粥給父親送去。父親一直呆在軍營中,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城門處,一座深青色帳篷猶如龜甲青殼般映入眼帘。帳篷很是破陋,甚至可看到上面一個個破開的小洞。柳岩走了進去,頓時,一股濃濃腥臭之味撲鼻而來。在這腥臭之下,柳岩忍不住捏了捏鼻子。抬頭向帳篷內看去,其裏面的環境很差。青色的帳布被鮮血染成了紅色,裸-露的褐色土地上,到處可見黏黏血跡。看起來,此處不像是病房,反而更像人間地獄。

帳篷雖然破敗,但空間很大,住了三十多人,因為還是黎明,所以大多數受傷的士兵還在睡夢中。而幾個已醒的士兵,只睜著無神的眼睛,望着青色的篷頂,儘是迷茫之色。

柳岩望着這些士兵,心中充滿同情,但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敬意。守家衛國,在戰場上拋頭顱、撒熱血,雖凡,但卻在此,演繹著不凡的、可歌可泣的故事。這些「凡」中的英雄,怎能不令人尊敬呢?心中升起的豪情很快就熄滅了,戰場又本就是殘酷的,生死只在一瞬之間。他想像著自己站在戰場上會是怎樣的模樣,是身披鎧甲、手執利刃,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嗎?沉浸這種幻想中的他突然感嘆一聲,他知道,如果真的身臨戰場之中,也是徒添一道殘魂罷了。

柳岩環顧四周,一中年男子便極為顯眼地映入眼帘之中。男子長發劍眉,留着長長的鬍鬚,身材修長高大卻不粗獷,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此時,男子眼睛微微地眯著,細蔥般的手指正搭在一名士兵泛黃的手腕上,稜角分明的古銅色臉上露出鄭重之色。

士兵的左臂已斷,可見鮮紅血肉和森森白骨,白骨也不是完整的,像是被利器從中間砍斷,看起來非常的血腥。士兵額頭上掛滿細細的汗珠,卻只把牙齒緊緊咬着,剋制自己發出聲音。但嘴巴卻在一個勁兒勁兒地哆嗦,顯然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卻沒有發出一絲**,或許怕打擾周圍傷殘士兵的休息,見到這一幕,柳岩的心中多了些感動,望向這位士兵的眼中又多了些敬意。

那中年男子見士兵如此痛苦的表情,連忙從旁邊的藥箱中取出一翠綠色的長頸小瓶,從中倒出一粒豆大的黑色藥丸,塞進了士兵口中。略一咀嚼,士兵額頭上的汗珠便消了大半,緊皺的眉頭也慢慢舒緩。中年男子見此,又抓起一把藥草,揉成一團,兩手一搓,敷在了士兵裸露的血肉上。士兵沒有意料之內痛苦的叫喊,反而一臉平靜之色,隱隱間彷彿還帶有些許的享受。中年男子再用紗布一裹,士兵稍顯痛苦的臉色也徹底鬆弛開來,漸漸閉上了雙目,不久便鼾聲響起。

「過來吧」,淡淡的聲音從中年男子口中傳出,似乎所含有意地說道。

「父親不僅醫術超群,感知能力也不一般呀。」站在帳篷口處觀望父親的柳岩一聽,清秀的臉上露出一抹天真的笑,接下便提着飯盒向父親走去。

中年男子便是柳岩的父親,柳寒。父親此時埋頭收拾藥箱,聽了柳岩這話,眼角露出了一絲異芒,隨即輕笑,把藥箱背起便向帳篷外走去,「我要出去一趟,不回家了。」

「父親,不吃飯了嗎?」柳岩見父親要出去,連忙問道。

「不了。」父親走到帳篷門口,腳下一頓,看了一眼柳岩,「家裏葯庫中還有遂麻丸嗎?」

「沒有了,家裏葯庫中的草藥也都用完了,」柳岩無奈地說道。戰起至今,已有兩個多月,那些低階的草藥早已都被拿了出來,甚至還有不少昂貴的草藥,剩下的大多是治疑難雜症的,也不能治這些傷斷疼痛。總之,家中能用的草藥已傾盡了,這對於靠醫為生的家庭來說,沒有藥草將意味着什麼,父親應該比自己更清楚。

父親只是略一沉吟,輕點頭,眉頭卻是微微皺了起來。隨後,他走出了帳篷,步伐匆匆之間只在朦朧街道上逐漸化為黑點。

柳岩也走了出去,但在清冷的街道上已看不到父親的身影了。他有些無奈,父親總是這樣神神秘秘,給人不可靠近的感覺。但身為一名醫者,父親對病人卻是十分細心的,不能說無微不至,醫德卻是特別好。而身為父親,雖然比較冷淡,但柳岩能感受到父親對自己厚重得像大山一樣的愛。

天已微亮,可見稀疏的行人,禮貌性地向那些熟人問早,突然一聲略顯懶散的「早呀」傳入耳中,柳岩習慣性地回了一句是早呀,剛脫口,抬起的腳步便止住了,「老乞丐!」驚喜地向四周看去,目光落在街道一拐角處,停在了一渾身衣服破爛的老乞丐身上。

「叫丐老。」老乞丐口中嘟囔着什麼,很是愜意地躺在對切起的茅草上,懶洋洋地看着柳岩。似乎看到了柳岩右手提着的飯盒,懶散的目光中煥發出一絲驚彩,頓時笑呵呵地說道:「柳小子,你這是給誰送飯呢?」

「給我父親。」柳岩回答道。

「給你父親送去嗎?」老乞丐低吟了一聲,很快臉上笑容更濃地說道:「柳小子,你是不是不識路呀,這不是去軍營的路。這樣吧,我就委屈一下,替你送過去了。」說到此,老乞丐聲音頓了一下,故作難為之色。

柳岩見此,卻忍不住笑起來說:「怕是把飯送到你嘴裏吧?」

老乞丐臉上一紅地說:「小孩子說話這麼沒規矩,我也是快入土之人了,會做這樣的事嗎?」說到此,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了,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枯瘦如褶的臉上泛起一抹淡淡的霞紅。

「給吧」柳岩隨手把飯盒丟給了老乞丐,正在躺着的老乞丐連忙起身,單手一伸,便穩穩地接住了離地不到一尺的飯盒了。這讓柳岩臉上浮現出一絲訝然之色:「沒想到,這麼懶散的你,接飯時,身手居然這麼敏捷。對了,前幾天你去哪裏了?我以為你也因為戰亂而離開素陽城了。」

老乞丐埋頭啃著包子,嘴上的動作突然一停,一股別樣的感情從心中升起。他笑呵呵地抬起頭對柳岩說:「柳小子,你還挺關心老夫的。這素陽城也不太平了,你也儘快走吧。」老乞丐說到此,臉上滿是鄭重,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臉色一轉,露出一股嬉笑的表情地說:「你把東西給我吃了,你父親怎麼辦呢?」

「父親早上飯都沒吃就出去了,說要出去一趟。好像是要出城。」

「出城?!」老乞丐一聽,臉上露出一股複雜的表情,含在嘴裏的包子也停止了咀嚼,隨即不帶一句話,便向拐角深處走去。而後一陣清風吹來,攜帶來着的勁氣讓柳岩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當再次望向拐角深處之時,已空無一人了。柳岩愣在了原地,自言自語地說着:「今天都是怎麼了。」隨後便扭頭向家中走去。

到家之時,母親柳菡茹正在庭院,收拾著葯庫中囤積已久的藥材,拿出來翻曬。看到柳岩回來,她已略顯疲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問道:「回來這麼早,見到父親了嗎?」

「嗯。」柳岩點頭,又說道:「但父親卻沒吃飯,從軍營中出后消失了,好像是要出城。」聽到柳岩的話,母親也是沉吟一聲,秀眉微蹙,臉上露出的是濃濃的擔憂之情。

這模樣讓柳岩心底湧上一陣陣別樣的感受。他一直認為母親是最漂亮的女子。母親總是微笑着,那笑如三月的春風般和煦,使人感到溫暖。而母親也告訴柳岩,要經常微笑。他這樣做了,所以素陽城中的大多數人對他們都是很友善的。

而母親的擔憂也只能讓柳岩這樣想到,現在正值兵荒馬亂,出城的確有點危險。是出城找草藥嗎?。

安慰了母親幾句,他便回到了屋中,無聊至極地躺倒在床上,拿起一本泛黃的書卷,在透著從窗外射進的一束微弱的光芒下,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這是父親留給自己辨別藥材方面的書籍。父親也鼓勵柳岩學醫,長大后好子承父業。但柳岩的悟性不好,儘管已經非常努力了,但即便如此,學了快一年,也不過才認識了書中一二十種藥材,還不及總共的一成。他對此也非常無奈,有些東西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到的,但如果不努力,那便是什麼也得不到。

父親似乎對柳岩不抱希望了,之後也不再強迫他看醫書了。但這麼多年來,他還保留着這樣的習慣。現在戰亂時期,城中唯一的私塾也關門了,柳岩特別喜歡讀書,但有用之書甚少,大多是孝敬長輩或先人的一些為人處事的方式和晦澀難懂的道理,對於柳岩來說,自己要成為一個真正有用的人,所以,知道自己悟性差后,柳岩並沒有自暴自棄,一直都在勸勉自己,發誓要憑自己努力,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者,一年不行,那就十年,或者到自己已滿頭白髮,他相信,天資是可以用努力來彌補的。

這樣想着,他又迫使自己陷入書籍的文字之中,努力地一點一點閱讀和理解。

畢竟柳岩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很單純天真,只知道在私塾時老師所教的,要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懷揣著這樣的理想,他自然願意做一個救死扶傷的醫者,但不曾想到的是,許多年後的自己,竟踏上了一條不同於他人的修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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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起仙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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