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眠之夜

宇宙是不分晝夜的，但是在基地內部有人工製造的晝夜，按時休息，按時起作，和地球一樣。

已經是凌晨兩點了，曉風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打開床頭燈，幽幽的燈光灑在凌海熟睡的臉上。

「他太累了，讓他好好睡會兒吧。」曉風又關了燈，然後躡手躡腳地爬下床鋪，穿好衣服輕輕開門走了出去。

門關上了，凌海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星河」艦隊駐紮地——卡塞次盧-21-3號港靜靜地懸浮在太空中，遠遠的看上去就像是一支大魚在黑暗的宇宙海洋中酣睡著。它的頂部靠後的位置有一個很大的平台，上面用一個巨大的半球面透明頂蓋蓋著。這個地方很受將士們的歡迎，並不是因為它是集合訓練的場所，而是因為它是一個觀看星空的好地方，被稱為「宇宙之眼」。

曉風很喜歡看星星，他從小便養成了這個習慣。每當心裡煩悶的時候他總會一個人跑到一個寧靜的廣闊之地盡情地欣賞那些嵌在黑色天幕上的星星。於是，他從小便對廣闊的宇宙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興趣也是促使他加入軍隊的一個重要原因。每當他對著星星說心裡話時，他覺得面前就是一個個宇宙的精靈在傾聽他的心聲，分享他的快樂，分擔他的憂愁。這種心靈上的溝通給他帶來了快樂帶走了憂愁，他一直都以為星星們是他最好的朋友。

在這個失眠之夜，曉風又想起了他的這些老朋友們，於是又跑來向他們吐露心聲。他忽然想到，他好久都沒有專門來看星星了，軍隊里的事情總是那麼忙，哪有這份閒情逸緻在這夜深人靜之時來看這天上的朋友。要不是今夜他失眠，真不知還要過多久才能和這些老朋友作心靈交流呵。

關於雅馨，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那種奇妙的感情太過強烈，以致他無法自抑。可他又極不情願失去這感情，因為這感情使他感覺自己還是一個人，一個久久被壓抑禁錮的靈魂似乎一下子找到了生活的真諦。但他又極不情願，甚至可以說是害怕想到那兩個字，沒錯，就是「愛情」兩個字，這在前線是絕對禁止的。可他又可以期盼兩年後五年戰鬥兵役服完后回家過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如果那時仍未戰勝巴雅人，他又怎麼捨得離開這個如此讓他熱愛的職業，他又怎能不顧人類的存亡而去追求自己自私的幸福！別人也許會，可他林曉風絕對不會！再說就算兩年後回家了又能怎麼樣，不是還要苦苦等待雅馨也回家么，這一等又是三年，五年時間在戰爭中發生的事情太多！誰能保證我們都能活到五年以後。再說就算都活到五年以後又能怎麼樣，雅馨愛不愛她還是個問題，何況她還是一個打了JY劑的人。前面這些設想都是建立在五年後退役的基礎之上，可是他們會退役么？他們還能活到那一天嗎？

曉風還清楚地記得雅馨熱愛文學藝術，本來上的是文藝大學，可是當聽到巴雅人入侵時就毅然投筆從戎——轉入軍校了。消滅敵人，保衛種族這個偉大的理想對於他和她都是一個無比重要的目標，也是時代賦予他們這一代年輕人的崇高使命。

如今，共和國18至28歲的青年99％都在戰場或是軍校，另外1％都是挑選出來的極具科學頭腦的人，他們跟隨老一輩科學家們學習研究，提高共和國的科技水平。在這種形勢下，雖說**允許軍人服滿五年戰鬥兵役可以回去過正常人的生活，可到了明年，第一批上前線的戰士服役期到了會有人回家么？他們回去能搞科技么？難道就是和父輩們一起從事生產事業？他們這麼做豈不是未老先衰，對得起自己的一腔熱血嗎？對得起自己的青春年華嗎？因此，絕對不能回家，除非將巴雅人消滅殆盡！「匈奴末滅，何以家為！」

可是，巴雅人什麼時候才能殺光？一想到這，曉風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如今的戰況太不盡人意了！巴雅人節節進逼，地球人頻頻招架；巴雅人勝多敗少，地球人勝少敗多。就卡塞次盧戰區戰況來看，巴軍已完全佔據了十顆行星，矛頭直逼地球共和國在卡塞次盧星系的主要生產基地——卡塞次盧-21，一旦這顆行星失守，戰區司令部所在地——卡塞次盧-5便危如累卵，它再被拿下的話整個卡塞次盧星系就會失守。而就目前形勢來看，其他戰區形勢更糟，有的星系已被巴軍佔領了一半多。卡塞次盧星系是整個前線的戰略中心，一旦失守勢必導致戰線的全面崩潰，那時巴雅人就會乘勝追擊長驅直入，而地球共和國則兵敗如山倒，結局不堪設想。

想到這，曉風幾乎全身都濕透了，他狠狠打了自己一記耳光，喃喃地說道：

「國難當頭，還有心思想其他的！」

接著他又抬頭望著星空說：「你們不會嘲笑我吧？」

「當然不會，你是一個優秀的軍人，是我的長官和榜樣！」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劃破了周圍寂靜的氛圍，曉風不禁一驚，轉身望去，幽暗的光線下一個美麗的身影，是雅馨！

「長官今天有雅興起這麼早來看星星嗎？」雅馨走上前來笑問道。

「唔……」她的突然出現使曉風一時沒反應過來，「我不是說過么，當你我單獨在一起時不要用『長官』這個詞。」

「那好，曉風，你今天心裡有事睡不著嗎？都凌晨三點了。」

「你不是也如此嗎？」曉風很快平靜下來恢復了常態。

「那好，我坦白，我今天不知怎麼就是睡不著，總想出來轉轉，於是就到這裡來碰見了你。」

「睡不著？怎麼就睡不著了？」

「不知道。也許冥冥之中有種感覺告訴我有個失眠的朋友需要我的安慰，於是我就鬼使神差的跑到這裡來了。」

雅馨狡黠地笑了一下，那星光下的笑容是多麼美麗，使曉風不禁一怔。

「呵呵，你對我向來有心理感應么，我想什麼你幾乎都知道。」

「曉風兄弟，這你可說對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吧，什麼事讓你夜不能寐？」

「你會猜就猜呀，問我幹什麼？」

「那，我猜是有什麼你想做的事情讓你不得不為了自己更高的理想而放棄它，就是這事讓你不能好好睡在床上，大半夜的跑到這裡來對著星星發獃。」

曉風怔了一怔，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說說吧，什麼事情？我一定好人做到底，盡我最大的努力幫你！」

曉風坐到了地上，抬頭望著星空。雅馨也坐了下來，順著他的目光也望向了星空。

「你看那顆星星，最大的、圓圓的那顆，卡塞次盧-21-4，這顆卡塞次盧最大的衛星可真漂亮，看起來就像是我家鄉的月亮。」

「對，是很像。我去過地球市，也非常喜歡那個被無數詩人賦予了無窮魅力的月球。」

「恆星靠自己的力量發光，行星、衛星反射它們的光。可不管採取哪種方式，它們都為我們送來了光明，送來了希望。黑暗是宇宙的帝王，但它不能完全統治一切！看那些星星，它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與黑暗大帝作著殊死的鬥爭，直到它們生命的盡頭。儘管他們的力量與黑暗的比起來簡直微乎其微，但是它們不畏**，團結一致，英勇戰鬥，在整個黑暗的宇宙中點起生命的火焰。那一個個星球，一個個星團，一個個星系是黑暗統治的宇宙中亮麗的燈塔，給整個宇宙帶來了生命的希望！

「當然，這些光明戰士中也有差別，它們中很多曾是無比英勇的戰士，可最後卻被黑暗奴役成了走狗——黑洞。它們喪失了原先的崇高理想，反過來蠶食光明，它們不放過任何經過他們的光線，徹底成了黑暗的統治工具。

「但是，這些黑洞就真是徹頭徹尾的走狗么？難道它們曾經不是英勇無畏的的鬥士么?它們為光明事業奉獻了一切，直到生命的盡頭還以自己身體為代價進行超新星大爆炸與黑暗進行最後的鬥爭。爆炸后的恆星實際上已經死了，而它的遺體則被黑暗大帝製成了行屍走肉，到處吞噬別的生命，成了沒有思想的工具。但是，這些曾經的戰士的靈魂並沒有消亡，它們的肉體可以被利用，但靈魂永遠不會喪失鬥志，永遠活在後來者們的心中！當然，我說的這個『靈魂』並不是那些信奉鬼神的種族所謂的『靈魂』。」

「看來，星星確實是你的朋友，」雅馨笑了笑，「你對它們很有研究。」

「當然，我跟你說過的，我從小就喜歡和星星們說話。我說，它們聽。」

「你像個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詩人，那些沒有生命的物體在你心中也是有著無窮活力的。說實話，我越來越覺得你是一個詩人而不是軍人，因為你有如此善感的心。我曾經也是這麼一個人，記得我跟你說過，是戰爭改變了我。可你在火與血的洗禮中並沒有喪失浪漫的心，因此我很佩服你。但不論是我變了也好，還是你沒變也好，我今天來這兒都不是聽你發表對星星的感慨的，還是切入正題吧。」

曉風稍稍沉默了一會兒，星光下的臉色平添了一絲淡淡的憂鬱。

「人也像那些星星一樣，為著自己的理想不停的戰鬥。可是有時人的行為也會失去控制，就像黑洞被黑暗奴役一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但他的身體依然在動，依然不能自制。他越想用理智去駕馭行為卻發現難以做到，他在痛苦中掙扎徘徊卻無法衝出去，他越陷越深難以自拔，他一想到這些幾乎都要崩潰了！」

曉風低下頭，雙手抱住後腦，雅馨發現他的手不停地抖。

「為什麼不向別人尋求幫助呢？他應該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人願意幫他！」

「對，他是想過，這世上的確有很多人願意幫助他，但卻沒有人幫得了他！」

「是么？」

「對，沒有人幫得了他！因為那些完全就是他自己的事，別人幫不了他什麼！」

「但是，他的朋友至少可以寬慰他，勸導他，使他減輕痛苦啊！」

「話雖這麼說，可真正的朋友並不多！」

「朋友並不在多，只要有一個是真正的朋友那也是一筆巨大的財富！」雅馨有些激動，說話也急促了起來，「如果一個女孩和她無話不談，他們互為知心，那麼你說她算是他真正的朋友嗎？」

曉風又抬起了頭，透過艙頂的星光灑在他那憂鬱的臉上。

「她是他真正的朋友，但她卻幫不了他，他也不會讓她幫。她若非要幫他，不但於事無補還會增加他的痛苦。所以，他不會將原因告訴她，永遠不會！」

「這是為什麼？」雅馨更激動了，聲音都有點發顫。

「請原諒我，我沒有權力回答這個問題。雅馨，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孩，你應該能理解我所說的話。如果幫助朋友反而會給朋友帶來更大的痛苦，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聽任朋友去痛苦，如果那個女孩這麼做了，她的朋友會感謝她的！時間可以消磨一切痛苦，友情卻會地久天長。有時候，當一個人痛苦時，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一個人靜靜地待著，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