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熱血沸騰

第九章 熱血沸騰

離開東北前的一天晚上,衛澄海對孫鐵子說,我剛去見了熊定山,熊定山對你們做的這件事情很是不滿,你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吧。孫鐵子說,本來我想去投奔羅五爺,後來聽說羅五爺跟著抗聯的隊伍被鬼子打散了,現在沒地方去,我想自己先放「單」,以後有機會再拉幾個兄弟繼續干。衛澄海說,不如回山東吧,有那份愛國心就參加游擊隊,沒那份心就好好在家種地,人家朱七都回去了呢。孫鐵子不以為然:「我要是個種地的命,還不來這裡呢。朱七那是沒有腦子,既然熊定山還活著,他是過不安穩的,不如回來在大山裡『刨食兒』上算。」

衛澄海本來就對孫鐵子沒什麼好印象,便不再跟他嘮叨,合衣躺下了,孫鐵子沒趣,抓起槍走了。

鄭沂在一旁喝酒,酒味很沖,聞著聞著,衛澄海就迷糊了過去。

外面很冷,北風呼嘯的聲音跟野獸嗥叫一般,衛澄海睡不著了,打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全是被狂風捲起來的雪,山朦朧得像是一堆堆面口袋。衛澄海走在雪地里,一腳一個一尺深的窩子。他漫無目的地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是要去那裡。眼前的景色在不斷地變化,一會兒燈火通明,一會兒漆黑一片。風停了一陣,雪就在不經意的時候下來了,紛紛揚揚,頃刻就將衛澄海淹沒在一片模糊里。黑漆漆的夜空里突然伸出了無數爪子,這些爪子或乾枯或豐腴,鮮血淋漓……有槍炮聲從四面八方隆隆地響了起來,這些爪子一下子就不見了,漆黑的夜空被一片火光代替。火光下面,衛澄海看見自己提著一把***,豹子一般穿山越嶺,所到之處全是日本鬼子的屍體。鄭沂從後面追了上來,他的全身被鮮血濕透了,他在喊,大哥,別丟下我……衛澄海大叫一聲,忽地坐了起來。

鄭沂正在專心致志地啃一塊骨頭,衛澄海的這一聲喊叫讓他猛地丟下骨頭,一把抄起了橫在腿上的大刀:「咋了?」

衛澄海大汗淋漓,頹然抹了一把臉:「沒什麼,剛才做夢了……」

鄭沂丟了刀,重新抓起了骨頭:「你太累了。」

衛澄海喃喃地說:「我不累……我要振作精神,拉起一幫兄弟殺鬼子。」

鄭沂打了一個酒嗝:「這話你以前就說過,還說要拉著朱七一起干呢。怎麼,這次下定決心了?」

衛澄海不回答,冷眼看著雪花紛飛的窗外,刀削斧劈般的臉龐猶如雕塑。

山西會館的那件事情似乎壓根就沒發生過,衛澄海回來以後,幾乎沒有聽街面上的人談起過這事兒。

抽空去了巴光龍那裡一趟,巴光龍告訴衛澄海,日本人懷疑會館那事兒是董傳德帶人乾的,根本沒懷疑到他們身上。

衛澄海擔心朱四的死會連累到朱七和他娘,問:「他們也沒追查打死的那個人是誰嗎?」

巴光龍笑道:「你們出來的時候,對方沒有一個活口,打聽個屁。」

閑聊了一陣,衛澄海囑咐他辦事兒穩妥著點兒,過幾天他帶朱七來「掛柱」,說完就走了。

好長時間,衛澄海都被拉一幫兄弟殺鬼子這個念頭激蕩得熱血澎湃,他沒命地喝酒,喝多了就唱,逮什麼唱什麼,直到鄰居們過來拍門,方才罷休。這期間,衛澄海加緊了跟華中和彭福等兄弟的聯絡,現在,這幾個兄弟幾乎離不開他了。

在青島跟熊定山見面的時候已經是臘八以後了,兩個人言語不和,談崩了以後就再也沒有接觸過。也就是在臘八前後,衛澄海出門打酒的時候突然遇見了一起拉過洋車的紀三兒,紀三兒非拉著他去飯店喝一場不可,衛澄海就去了,喝酒過程中便得到了警備隊要押運古董去流亭機場的消息。我一定要奪了這批古董,我們家祖宗留下的財寶不能讓別人搶了去!

此刻的衛澄海躺在劈柴院自己的家裡閉目養神,一陣諳啞的歌聲傳了進來:

工農兵學商,一齊來救亡,

拿起我們的鐵鎚刀槍,到前線去吧,

走上民族解放的戰場!

腳步合著腳步,臂膀扣著臂膀,

我們的隊伍是廣大強壯,

全世界被壓迫兄弟的鬥爭,

是朝著一個方向。

這個唱歌的聲音好生熟悉!衛澄海忽地坐了起來,腦海里驀然出現這樣一副場景,似夢似真:清晨,衛澄海孤單地行走在德山路通往劈柴院的街道上,街道上行人稀少,幾乎沒有汽車;衛澄海繼續孤單地走,路邊的建築、店鋪像是碼在傳送帶上似的,簌簌地滾過身邊,他一刻不停地大步向前;衛澄海終於走完了這一段路程,在路的盡頭,他輕車熟路地走進了一個破敗的大院,那裡面飛舞著灰色的雪花。一隊學生橫穿馬路,他們在高呼口號:「還我河山!日本侵略者滾出青島!團結起來,趕走日本鬼子!」街口站著一個衣衫襤褸,面色蒼白的年輕人,他在唱著悲愴的歌,嗓音時而諳啞,時而高亢:「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脫離了我的家鄉,拋棄那無盡的寶藏,流浪,流浪……」

唱歌的年輕人在哪裡?衛澄海站在大院的門口來回尋找。大街上有稀稀拉拉的一隊罷工遊行的隊伍走過,街口幾乎沒有什麼人,也沒有他曾經看到過的那個衣衫襤褸,面色蒼白的年輕人。衛澄海搖了搖沉重的腦袋,悻悻地回了屋。

衛澄海突然感覺很孤單,孤單得讓他感到整個人似乎變成了一具空殼……鄭沂走得還順利嗎?

衛澄海記得,鄭沂離開他的時候哭了,一個大男人哭得肩膀亂抖,聲音像野貓叫。

鄭沂說,他不得不走,他的老娘大概有三年多沒有見過他了,他要回家看看自己的娘。

在這之前,衛澄海對鄭沂說自己要成立一支抗日武裝,問鄭沂有沒有興趣跟他一起干?鄭沂說,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我跟小日本兒有不共戴天之仇。衛澄海知道,幾年前日本鬼子在臨沂掃蕩的時候殺了他全家,幸虧他娘那天去了臨村他姥姥家,不然他在這個世上就沒有一個親人了。衛澄海說,跟了我以後,你的腦袋就算是拴在褲腰上了,不定哪天就掉到土裡去了,你可得想好了。鄭沂想了一陣就哭了,他說他要回家安頓一下老娘,安頓好了就回來,回來砍日本人的腦袋。送走鄭沂后,衛澄海唏噓了半晌,冷不丁就想起了自己失蹤多年的爹,感覺自己像是一片風中的枯葉,連自己是從哪棵樹上刮下來的都不知道。狂風還在拚命刮著,從窗戶縫隙里鑽進來的風,刀子似的直刺衛澄海的脖頸,衛澄海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在床頭孤單地坐了一陣,衛澄海掀開褥子摸出沒有子彈的兩把擼子槍,仔細地將它**靴子里,用裹腿使勁勒了幾下,從桌子上將鏡面大匣子拿在手上,狠狠地在襖袖上蹭了幾下,一把別到褲腰上,站在門后屏了一下呼吸,邁步走了出來。

傍晚的街道很清凈,除了不時呼嘯而過的日本摩托,幾乎沒有幾個行人,空氣中充斥著死亡般的氣息。衛澄海站在環城電車德山路站等車的時候,幾個紗廠的女工低眉順眼地從眼前走過,衛澄海突然就想起了幾年前在東北「綹子」里聽一個兄弟說過的事情。那個兄弟繪聲繪色地說,日本人有個癖好,專吃女孩子的肉,放到火上烤著吃。他說,有一次日本人進山討伐抗日聯軍,那時候抗聯有個女兵連,她們不知道鬼子來了,還在密營里睡覺呢。等抗聯的男哥們兒聞訊打過來,女兵的密營已經不在了,所有的女兵全都被打死了,大部分人被鬼子**,有個最小的被鬼子烤著吃掉了,只剩下一副骨架。

眼前的大東紗廠是日本人開的,衛澄海瞪著巨獸大嘴般的大門,悶悶地想,媽的,總有一天,老子放火給你們燒了。

據說紗廠有一條地下通道,日本把頭從地上走,中國工人從下面走,無論男女,下班出通道時都要搜身。

這還是在中國人自己的土地上嗎?巨大的憤怒幾乎讓衛澄海窒息。

坐在搖搖晃晃的電車上,衛澄海陷入了沉思……從東北回來以後,衛澄海在家裡悶睡了好幾天,腦子一陣迷糊一陣清醒,總不安寧。那些天,外面一直亂紛紛的,先是大港五號碼頭工人舉行遊行示威,反日罷工,被鬼子鎮壓了,馬路、衚衕、廠房到處都是死難者的鮮血,后又聽說即墨鰲山衛遭了日本海軍的兩架飛機轟炸,整個村子變成了一片焦土。更讓衛澄海坐卧不寧的是,街面上傳言,嶗山義勇軍司令董傳德不打鬼子了,前幾天帶人襲擊了馬保三的抗日義勇軍,打死了十幾個人……老子一定要「收編」了這個雜種,我來領導那幫窮哥們兒。

衛澄海的心逐漸堅定,就這麼辦!先把那批國寶奪了,然後培植自己的勢力,最終帶著老少爺們兒殺上嶗山。

下車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聖愛彌爾教堂的大鐘聲沉重而悠遠,彷彿來自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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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少爺們兒拿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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