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意外

第十七章 意外

坐在濟南開往青島的火車上,衛澄海一言不發,臉色冷峻得猶如掛了霜。

朱七不記得丁老三是什麼時候跟他們分手的,他只記得丁老三堅定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火車站黎明前清冷的南頭。

在市郊的一個旅館里,朱七和衛澄海兩個人蒙頭大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以後了。

朱七醒來的時候發現,衛澄海的嘴巴上叼著一根煙,煙頭燒着了他的嘴唇,燙出一股焦臭的味道。朱七欠起身子,將他的煙頭從嘴巴上拔下來,衛澄海淡淡地說了一聲:「兄弟,你還活着。」朱七說,我還活着,衛哥。衛澄海目光硬硬地瞅着他,半晌才咧開嘴笑了笑:「我也活着,可是我的好兄弟死了。」朱七回憶得很艱難,他實在是不相信曾經生龍活虎的鄭沂死了,跟他一起死去的還有同樣鮮活的大馬褂……還有誰跟着他們一同去了?朱七記不起來了……衛澄海說:「兄弟你也要走了呢,你也不願意跟着我繼續這樣下去了,你也要走了。」朱七說,我不走,我要跟着你打鬼子。衛澄海說:「你應該走,你要活着。」

朱七恍惚想起來,他曾經說過他要去找自己的媳婦……可是他不想在這種時刻走。

衛澄海說:「你應該走呢,我帶出來的兄弟只有你和福子了,你們兩個都應該走,你們兩個要活着。」

朱七說:「和尚和馬褂走了,我更不能走了,我要跟着你繼續殺狗日的。」

衛澄海躺下了:「走吧,我自己一個人回去,我還沒抓出來那個姦細,你跟着我很危險。」

朱七說:「打鬼子本來就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衛澄海坐了起來:「桂芬咋辦?」

朱七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能走,我要給我死去的兄弟報仇。」

窗外有麻雀啾啾的叫聲,風也在叫,風的叫聲像老人哭。衛澄海又躺下了,他似乎是在一瞬間睡著了。麻雀和風依舊在叫,叫聲匯合在一起,催眠曲一樣。朱七點了一根煙,煙霧在他的眼前慢悠悠地扭著,一個衰老而且仍在迅速衰老著的人在煙霧裏望着朱七出神。朱七看清楚了,這個已經變成老人的人是自己,他在澆一株叫不出名字來的花兒。他一邊沖那株艷麗的花兒澆出清冽的清水,一邊望着花兒的枝葉在一點一點地萎縮。枝葉在輕微地響着,像是垂死的嘶叫。天在不經意的時候黑了,澆花的朱七在靜寂的夜裏,靜靜地聽這些聲音,這些聲音是如此的蠻橫,如此的驚心動魄……桂芬踮着腳過來了,她的身後跟着同樣踮着腳的朱七他娘。朱七問,你們還好嗎?桂芬說,還好,咱娘讓你娶我回家呢。朱七說,我不想回家了,我四哥死了,我兄弟山和尚和大馬褂也死了,前面還有死了的華中和左大牙,我不能回去,我要給他們壘一座墳。朱七他娘在後面朦朧地笑,她說,你還是回來吧,他們上天享福去了呢。朱七說,不回,小鬼子還在殺人……

「又在念叨什麼?」衛澄海抬腳蹬了蹬朱七,「聲音很嚇人呢,病了?」

「沒有,」朱七出了一身冷汗,嘴巴被煙頭燙疼了,一拽,拽下一大塊皮,木木地疼,「我夢見我娘了。」

「我想好了,」衛澄海支起半邊身子,微微笑了笑,「我離不開你,你繼續跟着我……不過你應該先回家看看。」

「先跟你回嶗山吧,」朱七的腦子清醒了許多,「小鬼子還在橫行霸道,我回家也過不安穩,我要跟在你的身邊。」

「別擔心我,」衛澄海坐正了身子,「也別擔心即墨那邊的鬼子,那邊已經平靜了許多,鬼子很少。」

「這我知道……可是我真的不放心你。我一直在想着那件事情……關於姦細的事情。」

「我大概已經知道了他是誰,你不用擔心。」

「他是誰?」

「我不想說,」衛澄海淡然一笑,「在沒弄清楚之前我不能隨便說,我衛澄海不是那樣的人。」

難道真的是熊定山?朱七悶悶地想,如果真的是他,我也不應該饒了他……本來我一直感覺自己欠他點兒什麼,這樣可就好了,現在我殺他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媽的,這個混蛋早就應該死了。他也在殺鬼子,這個不假,可是如果真的是他在背後「捅咕」什麼,那他就應該去死!朱七回憶起熊定山在東北的一些事情來,那時候他們也經常追擊個日本散兵什麼的,可是更多的是騷擾老百姓……有一次山上綁去了一個皮貨商,因為那夥計嘴硬,熊定山活活將他「掛甲」了(身上澆水,凍成冰條),那夥計臨死前不住地哀求,給我一條被子,給我一條被子。熊定山依舊讓孫鐵子往他的身上潑水,那夥計直愣愣地望朱七,大哥,你是好人,你去幫我找條被子。朱七拉開孫鐵子,脫下自己的棉襖想包起已經快要咽氣的他,腦袋上冷不丁頂上了熊定山的槍……媽的,當年我朱七也不是什麼好人,儘管我很少跟着他干那些喪天良的事情,可是我總歸也當過鬍子!腦子又是一懍,朱七躺不住了,忽地爬了起來:「衛哥,我聽說共產黨在他們的解放區剿匪呢,有這事兒?」

「有這事兒,」衛澄海輕描淡寫地說,「可是現在你不是土匪,你是抗戰勇士。」

「可我總歸是當過土匪……」

「那沒什麼。我們黨有個政策,首惡嚴懲,脅從不究,從善者歡迎。」

「那是以前吧?」朱七咽了一口唾沫,「這話我曾經聽史青雲說過,可是現在呢?」

「現在也一樣,」衛澄海披上了衣服,「走,先吃飯去。我記得咱們得有兩三天沒正經吃飯了吧?」

「那麼,像我這樣多少有過幾個錢的,共產黨不會鎮壓吧?」朱七邊穿衣服邊說。

「你不是沒有地?再說,現在還是國共合作時期,不土改了,改成減租減息了……」

「哦,」朱七的心頭彷彿有石頭落地,「那,那麼劉貴要麻煩了。」

「那也不一定。我們黨的政策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組成抗日民族……那叫什麼來着?」衛澄海穿好了衣服,猛一揮手,「意思就是團結各階層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趕走日本侵略者,建立一個全新的中國!不過劉貴置買那麼多土地還是不好的嘛,我們共產黨人不贊成剝削……將來全國解放了,沒有土地的百姓就有了屬於自己的土地,劉貴這樣的地主是應該勻出一部分地來分給那些沒地可種的農民的,」衛澄海走到門口,「將來我們打下了天下,受苦人就翻身了,再也不用害怕被人欺負了……黨的政策我也吃不太透,你可以問滕先生。」

「不用問了,」朱七跟了出來,「我還是那句話,不管誰打下了天下,我都贊成,我還當我的百姓。」

「哈,看來在這個問題上我跟你是沒有什麼共同語言了……沒什麼,人各有志嘛。」

「哎,」朱七換了一個話題,「咱們的隊伍里有地主沒有?」

「有,」衛澄海隨手關了門,「廟小妖氣大,水淺王八多,連姦細都有呢。」

「瞧你這意思,還是說地主不好。」

「好個屁,」衛澄海摸了摸朱七的肩膀,「有些事情你不了解,以後我再詳細跟你說吧。」

走在去飯館的路上,朱七問衛澄海,在嶗山見過劉貴沒有?衛澄海說,我沒見過他,華中見過,他也想參加嶗山游擊隊,我沒答應,讓華中打發他回去了,這夥計有那麼多地,心事多,干不長遠的。朱七說,那麼咱們隊伍里的地主是哪來的?衛澄海說,有附近村裏的幾個小財主,還有幾個是當初董傳德留下的兄弟,不多,也就三五個,地是跟着董傳德「別梁子」弄來的,很不光彩,他們打鬼子是想保護自己的家產。朱七笑道:「你要是也把當初那些『別』來的錢置了產業,也成財主了。」衛澄海正色道:「別瞎說,我出來闖蕩不是為了錢,圖的是一個痛快……你是知道的,當初咱們一起搞的那些錢,我幾乎全都接濟了窮哥們兒……不過,後來我接受了革命道理,有更高的目標了。」

「你的想法我搞不清楚,可是我知道跟着你乾沒錯。回嶗山以後你有什麼打算?」朱七問。

「打鬼子,幹革命!」衛澄海用力一咬牙,「不過,目前首要的是揪出那個姦細來。」

「對,」朱七點點頭,隨口問道,「然後呢?」

「有條鬼子船經過仰口港,我準備帶人『別』了他,山上過冬的糧食沒有了,拿他們的東西換糧食。」

「在東北的時候我聽福子說,你過幾天準備去『街里』襲擊俾斯麥兵營?」

「有這個打算。兵營里的情況不熟悉,得抽空去李村找一下長利。」

「這事兒我得去,」朱七咬了咬牙,「爭取在鬼子完蛋前夕,多殺他幾個鬼子保本兒。」

坐在一家小飯館里,衛澄海要了一大缽子羊肉湯,將幾隻燒餅掰在裏面,大口地吃。

朱七吃不下去,要了半斤酒,一口酒一口湯地喝。

下半晌的時候,兩個人出了飯館。

站在回旅館的那條路口,衛澄海摸了摸朱七的肩膀:「兄弟,你還是先回家吧,安頓好了就去嶗山找我。」

朱七猶豫着不走:「和尚他們的屍首怎麼辦?」

衛澄海說:「找不着了……以後我去籠山給他們燒香磕頭。」悶了半晌,朱七抬頭說:「我走了以後你千萬注意著點兒,山上亂,別再出毛病。」

衛澄海嗯了一聲,猛地轉過身去,甩步就走:「放心!」

瞪着衛澄海的背影,朱七悵然若失,心忽然就空得厲害,眼前又浮現出下籠山時的情景,衛澄海在唱歌:壯士們,志昂揚!拿起槍上戰場,殺日寇,盪東洋,奪回我河山,保衛我爹娘……渾厚而低沉的歌聲回蕩在寂靜的大山之下。身後,烏蒙蒙的籠山漸漸隱沒在一片漆黑里。丁老三也跟着唱了起來,恍惚中,朱七聽見有無數個聲音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築起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每個人被迫着發出最後的吼聲!

起來,起來,起來!我們萬眾一心,冒着敵人的炮火前進……

朱七身上的熱血一下子沸騰起來,不行,我現在不能就這樣回去,我要殺鬼子!我要為我死去的親人和兄弟報仇!

熱血激蕩着他的血管,朱七幾乎站不住了,踉踉蹌蹌地朝衛澄海的背影追去:「衛大哥——我不走了,我要跟你回去!」

火車經過藍村的時候,朱七的心抽得緊緊的,他不敢把頭伸出去看窗外,那裏有他熟悉的光景,他害怕自己哭出聲來。

衛澄海想把陳大脖子曾經去朱家營找過桂芬的事情告訴朱七,害怕他再去東北找陳大脖子,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去年春上,衛澄海派鄭沂去過朱七的家,因為他聽孫鐵子說,漢奸們還經常去朱七家騷擾,怕他們家再遭折騰。鄭沂回來說,他們家還是那個樣子,朱老大好了,張金錠也文靜了許多,除了整天哼哼著唱戲,基本不往外面出溜了。朱老六找不着了,不知道去了哪裏。朱老大說,陳大脖子又去了他家一次,這一次在他家住了好幾天,鄉親們好說歹說才勸走了他。

下車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走出車站,雇了一輛黃包車,兩個人直接奔了李村。

找到長利家,衛澄海打髮長利的兒子去城防隊喊回了長利。

長利一進門就埋怨衛澄海這麼長時間也不來看他,兄弟感情都生疏了呢。

衛澄海不說話,只是笑。

午飯喝了點兒酒,吃飯的時候,衛澄海問長利:「俾斯麥兵營里現在駐紮着多少鬼子兵?」

長利說:「不一定,有時候多,有時候少,長駐的還是膠澳聯隊的那三百來個鬼子。」

衛澄海從貼身口袋裏摸出一張紙,指著上面的條條框框問:「這三百來個鬼子都住在哪幾個營房?」長利用筷子一下一下地點:「這裏有,這裏有,這裏也有。」抬頭掃了衛澄海一眼,「你決定要襲擊兵營了?」衛澄海牙齒咬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收起那張紙,猛一點頭:「我決定了。」長利繼續盯着衛澄海看:「你可得想好了。青保大隊的實力那麼大,他們也沒敢去俾斯麥兵營,你能行?」衛澄海的口氣不容置否:「我能行!我的人比他們的人能幹,何況現在我也有鋼炮了。我都設計好了,先派人潛進去,找准目標就開火,打亂了他們的陣腳以後,我架在對面房頂上的炮就開始轟這些雜碎。那邊的地形我熟悉,巴光龍也可以幫我。」長利說:「退路呢?鬼子的壕溝都挖到了山東頭,一旦不好,你們根本出不了青島。」「青島不是日本鬼子的!」衛澄海斬釘截鐵地說,「走不出青島去的不是我,是他們!」

長利乜著衛澄海看了半晌,悶聲道:「我不是說這個,我的意思你明白。」衛澄海將身子倚到牆面上,胸有成竹地說:「別擔心,這個我有安排。從海上走,提前把船停在小灣碼頭,那邊幾乎沒有鬼子的巡邏艇。打完了仗,一齊上船,只要是離開碼頭,我們就算勝利了。」長利說:「鬼子的炮艇速度快,火力也猛,你們逃得脫嗎?」衛澄海淡然一笑:「認識唐明清嗎?他是國民黨的人,他也拉了隊伍在嶗山。我提前聯繫過他,他答應在海上接應我們,他們有一條火輪,儘管上面的小鋼炮威力不如鬼子,但是狙擊一下那是沒有問題的。再說,我的兄弟大部分是當地的漁民,他們在海上闖蕩幾十年了……」「澄海,」長利打斷他道,「你不用多說了,我支持你干這事兒!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先前我聽說你一個表親在兵營里當廚子?」衛澄海問。

「明白了,」長利灌了一口酒,「吃了飯我就去找他,讓他再刺探一下鬼子的準確位置。」

「這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我想讓他想辦法帶幾個人進去。」

「帶幾個人進去?人進去了,武器呢?你們總不能空着手進去吧?」

「他不是經常出來買菜嗎?武器容易帶進去,就看他的本事了。」

「這事兒有點難度,」長利皺起了眉頭,「這樣,趕緊吃飯,完了我馬上進城,先聯繫上他再說。」

「不管有多難,你必須把事兒給我辦了。」

匆匆吃了飯,長利說聲「等我的消息」,披上衣服閃出門去。衛澄海捏著酒瓶子,不停地喝酒。朱七說:「我聽福子說,你是因為董傳德罵你是鬍子才殺他的?」「那只是一個理由,」衛澄海道,「他不但罵我是鬍子,還罵我是漢奸……實話告訴你吧兄弟,衛澄海我從來就沒做過鬍子做的事情!儘管我在東北的時候曾經混在鬍子堆里,可是我從來沒有跟着他們去折騰百姓,我乾的全是殺鬼子的勾當。後來我從東北回來……」笑了笑,摸著下巴說,「這你都知道的。我曾經折騰過百姓嗎?沒有,我不幹那樣的事情!我吃過大戶,可是那是些什麼樣的大戶?用我們共產黨的話來說,那是些土豪劣紳,應該吃他們!他們的財產是從哪裏來的?剝削、壓迫!你都看出來了,打從日本鬼子侵佔了中國,當漢奸的都是哪些人?都是這幫畜生。」

「當漢奸的什麼人都有,」朱七說,「也有地痞流氓,也有被逼迫的窮苦人……」

「我說的是大部分,」衛澄海瞪了一下眼,「總之,當漢奸的都在我衛澄海的消滅之列。」

「我也是這麼想的。」朱七不說話了,腦海里竟然泛出朱老六的影子,他不會是抗不住折騰,當漢奸去了吧?

「你六哥也是個性格剛強的人。」衛澄海似乎覺察到了朱七在想些什麼。

「我沒看出來。」朱七蔫蔫地說。

「儘管我跟他接觸得不多,但是我看得出來,那也是一條硬漢子。」

「你快拉倒吧,」朱七的臉紅了一下,「咱們不要提他了行不?來,說點兒痛快的。」

衛澄海笑了笑,將那瓶酒一口乾了,抹抹嘴巴說:「你跟大馬褂去東北的時候,我帶着和尚去龍口殺過一次漢奸。紀三兒上山告訴我一件事情,他說,鬼子討伐隊里有一個外號叫壞水的漢奸,龍口來的,是個小隊長。這小子欺壓百姓不說,整天像條狗似的到處抓抗日份子,有些沒拉出來的兄弟經常被他們抓,抓到了就是一個死。那幾天他帶着幾個漢奸去了龍口,據說是回家娶媳婦的,除掉他正是個機會。那陣子我正策劃着擠兌董傳德,辦得差不多了,我想出門消遣消遣,也好讓老董放鬆一下警惕。得到這個消息,我帶上鄭沂就去了龍口。沒怎麼費勁,我們倆就摸清了他住在什麼地方。一打聽,這個混蛋在老家就是個無惡不作的混帳,死在他手裏的抗日好漢不少……隔了一天,我跟和尚就找上門去了。果然,這小子就是回家結婚的。我們去的那天上午,他們家張燈結綵,熱鬧得跟過年似的。我們倆直接就闖了進去……」

朱七哈哈笑了:「你們也太不講道理了,哪有大喜的日子殺人家新郎官兒的?」

衛澄海繼續說:「他們家的人還以為我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呢,點頭哈腰地把我倆往裏讓……」

朱七打斷他道:「衛哥你別說了,我怎麼覺得沒啥意思?」

衛澄海探手摸了朱七的肩頭一把:「你呀……對待這些民族敗類,是沒有什麼道義可講的。」

不管朱七聽不聽,衛澄海繼續說:「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倆也沒客氣,直接上了正桌。酒喝到一半的時候,一個小子過來喊我們,說他們老大想見見我們。我們倆就隨他去了裏面的一個房間。那小子以為我們是來吃白食的,丟到地下兩塊大洋,說,兄弟今天辦喜事兒,麻煩二位不要攪和了,這就請回。我說,老子不要錢,老子是來要人的。那小子還是沒覺察到我們是什麼人,說,人是我的,你們是要不回去的。我這才知道,原來這個混蛋強搶民女呢。我說,人我要定了。那小子沖外面喊,來人來人!幾個漢奸模樣的傢伙剛進門就被和尚一刀一個解決了。這時候這個小子才反應過來,拔槍想要反抗,被我一拳打歪了脖子,氣沒倒幾聲就完蛋了。等別的漢奸反應過來,我們倆已經大搖大擺地出了村子。哈哈,有點兒意思吧?」朱七沒有反應,已經睡著了,呼嚕打得山響。

衛澄海苦笑一聲,盤著腿閉上了眼睛。滿腦子都是鄭沂和大馬褂的影象。

鄭沂雙手舉著槍瞄準**包的那一刻在衛澄海的眼前揮之不去,衛澄海感覺自己似乎可以伸手拉住他。

往昔跟鄭沂在一起的一幕一幕隨着濃濃的硝煙,急速翻滾著晃過衛澄海的眼前。

衛澄海彷彿看見鄭沂跟在自己的身後,一步一步地走在去劈柴院的那條路上,滿天星斗照耀着他們。鄭沂說,哥,打完了鬼子你要去哪裏?衛澄海說,我也不知道。鄭沂說,你不是說你要帶領隊伍跟隨八路軍解放全中國嗎?衛澄海說,也許會吧。鄭沂說,哥,我就不跟着你去了,我娘沒人照顧,我要回家伺候老娘,等你們解放了全中國,我帶着老娘去投奔你。衛澄海說,你的娘就是我的娘。鄭沂說,哥,你得活着,不然我跟我娘就沒有地方去了……衛澄海的眼睛濕潤了,鼻子酸得讓他不得不狠勁地搓臉,一陣就把自己搓成了關公。和尚,你好好睡着,等我打完了鬼子,我給你立一座碑,高高的,像一座塔那樣,我要在上面刻上金色的字,人民英雄鄭沂之墓……不對,我不能只刻鄭沂一個人的名字,我應該再刻上華中的名字,還有左延彪、大馬褂、張雙、宋一民、棍子、張旺發……刻上所有跟隨我打鬼子死去的兄弟的名字。

夜幕在不經意的時候降臨了,屋子裏的兩個人睡得死豬一般沉。

長利推門進來了,一把一把地推衛澄海:「起來起來,事情有變化,快起來!」

衛澄海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怎麼了?」

長利把手在眼前猛地一揮:「鬼子明天要去嶗山掃蕩,目標就是你和你帶的隊伍!」

衛澄海睜圓了眼睛:「消息準確嗎?」

長利說:「準確,絕對準確!不然我不會到現在才回來……」大口喘了一陣氣,急促地說,「我先是去找了我的那個表親,沒等把事情對他說完,他就說,晚了,鬼子半夜就要集合,全部去嶗山,好象是因為嶗山那邊的游擊隊最近太猖狂。我趕緊去找了我在城裏的一個妥實兄弟,那兄弟在警備隊當文書。我問他有沒有這事兒?他說,他們也是剛剛接到的命令,這事兒確實有!我直接趕去了俾斯麥兵營那邊,站在一個樓頂上往下看,果然看見鬼子兵在往卡車上搬炮彈什麼的……」

「我得馬上走!」衛澄海一把拽起了還在迷糊著的朱七,「兄弟,帶上傢伙,馬上回山!」

「這麼晚了,出得去嗎?」朱七嘟嘟囔囔地坐了起來。

「長利,你馬上去找一下玉生,讓他開車送我們出去。」

「不用了,我帶你們出去……」

「太慢啦!」衛澄海一把將長利推了出去。

收拾停當,衛澄海和朱七剛點了一根煙,玉生就一頭撞了進來:「衛哥,用車嗎?」衛澄海閃身出門:「趕快把我安全地送到嶗山,那裏有幾百個兄弟等着我!」玉生不敢多問,風一般衝到了前面。長利站在車門前猛地拉開車門,衛澄海拽一把朱七,雙雙跳進駕駛室,卡車嗡地一聲沖了出去。衛澄海的眼睛裏射出箭一般的光,直直地盯着前方,不住地催促:「快,快!」

過了幾個關卡,前面就是通往嶗山的那條崎嶇的山路了,衛澄海示意玉生停車:「你趕緊回去,別暴露了自己。」

玉生不停車,猛踩了一腳油門:「不要擔心我。」

風從車窗的縫隙透進來,嘶嘶叫着往衛澄海冷峻的臉上撲,衛澄海的臉冷得猶如雕塑。

山腳下的路細了,卡車開不進去了,玉生停下了車,一推衛澄海:「衛哥,一路順風。」

衛澄海摸摸他的肩膀,打開車門,縱身跳上了路邊怪石嶙峋的山坡,回頭一拱手,豹子一般竄上了山坡。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老少爺們兒拿起槍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老少爺們兒拿起槍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七章 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