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下

第一章(1)下

蹬著自己那輛從二手市場上花六十元買來的自行車整整走了八十分鐘,高勁松才總算趕到已經快到省城與郊縣結合部的溫惠大酒店,他按照紙條上的地址找到酒店附二棟的103號房間,可敲了半天門,也沒聽見個迴音。倒是聽到響動的服務員聞聲走過來,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好幾眼,然後問他是幹什麼的。

高勁松抹著額頭上河一般流淌的汗水說道:「我找住在這裏的孫峻山孫先生。」他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並且把撂在自己腳邊的紙箱打開,讓服務員檢查裏面的物事——兩個紙箱裏裝着三十套名牌運動衫和運動短褲。

服務員又盯着衣服前胸都教汗水浸濕了的高勁松看了一眼,這才說道:「他剛才出去了。不過這棟樓都讓他們包下了,我去幫你問問。」她敲了敲對面的門,沒有人應聲;她又敲了敲隔壁的門,還是沒有人應聲。一連敲了幾個房間的門,都沒有人,她也沒了辦法,只好說道:「要不,你去後面的球場找他們吧,這個時候他們一準在那裏。」

高勁松瞅瞅兩個大紙箱,為難地說道:「你能幫我去找下他嗎?」

服務員很堅決地搖搖頭:「這棟樓就我一個人。」她想了想,提了個建議,「要不這樣吧,你先把東西放在值班室里,等你找到人再過來取。」

這大概是唯一的辦法了,但是把箱子放到值班室里,高勁松又想起一個棘手的問題,他問道:「你能肯定,在球場上一定能找到這位孫峻山先生嗎?」

服務員笑着反問了一句:「他不在那裏還能在哪裏哩?他肯定在那裏。我們這裏就一個球場,那裏都是他們的人,你過去隨便找個人問問,就能找到他。」

看來再說下去也不可能有更多收穫了,高勁松只能說着感謝話,邁開步子去找那個勞什子的球場。又走到熾熱的陽光下,再一次嘗到那種蒸籠一般的滋味,他才猛然想起一樁事,他忘記問問那個球場在什麼地方了。

好在他立刻就看見了道路盡頭有一長溜的路標指示牌。

順着路標的指引,他很順利地就找到了球場,並且很驚訝地發現,這個時候正有兩撥人在球場上吆喝着跑來跑去地踢球。

他忍不住抿嘴笑起來。真看不出,在這個城市裏竟然會有這麼大一幫子好足球的人,他們竟然會頂着這麼大的日頭踢得那麼攢勁!更想不到的是,這些球迷們還那麼較真,不但有着一水的球衣球褲球襪球鞋全套服裝,並且還有一半的人在球衣外面套著同樣顏色的背心——這種陣仗完全可以和那些職業隊叫板了!

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些球迷的進攻和防守都不是那種一窩蜂上上下下的野套路,無論處在哪種情勢下,他們都很少盲目地把足球處理掉,而是有些……有些……有些戰術上的配合!

這種想法在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過,但是他立刻就否定了這個荒唐的看法。

一年半以前,因為一直沒出好成績和經費上的困難,在甲B掙扎廝混了十四年的省足球隊終於走到了它的盡頭,宣佈解散……

鄰近的幾個省份倒是都有自己的甲A和甲B隊伍,但是現在正是聯賽進行得如火如荼的階段,這些球隊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裏,況且這裏的草皮雖然不錯,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塊球場明顯缺乏養護——草太密太深了,對奔跑和盤帶都不合適,過密的青草還會掩蓋住地面上的凹陷,也很容易和球鞋上的鞋釘糾纏到一起,這都會給球員帶來不必要的傷害。從這個角度來說,它其實還不如北方那些著名的「菜地」,至少那裏的地表情況是一目了然的。

從這裏到球場不過三四十米距離,高勁松越走越近,他心中的疑團也越結越密。

在球場上訓練的絕對不會是一支業餘球隊,至少它的球員一點都不業餘:紅隊邊後衛剛才有一記貼地的飛鏟,從追趕到阻截再到把皮球勾過來再到半跪在草地上把球傳遞給自己的隊友,整個動作乾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而且他控制住球權之後還有一個短暫的觀察時間,雖然沒有把皮球分給活動區域更大傳球路線更多的中路隊友,但是那個斜向的中距離傳球力量和角度都很到位,不但避開了兩個人之間的對手,而且能讓隊友輕鬆地拿到球……

這最少都是一支半職業隊!

這個發現讓高勁松既興奮又激動。假如這真是一支職業隊或者半職業隊的話,那麼他一定會認識這裏的某些人,他們也一定能認出他;要是這樣的話,假如這些熟人們肯幫忙,說不定他還能在這支球隊里尋到一個位置,哪怕是替補也好,這樣他就有機會重新踢上球,重新踏上自己心愛的綠茵場,重新踢上自己喜愛的足球!

他的腳步都因為這個迫切的希望而變得輕快起來,甚至連這惱人的酷熱天氣也變得可愛起來。

可希望帶來的往往是更加深沉的失望。

場上場下的球員他一個都不認識。不,不能這樣說,準確地說,是場上場下的球員沒有人認識他,他在場地邊站了幾分鐘,挨個打量著這些球員,可別人的目光幾乎都沒在他臉上停留過。在他們的眼裏,這個站在場地邊滿臉殷切的壯小伙不過是一個熱愛足球的年輕球迷而已。

高勁松很快就認出了一個球員,廣州粵海的邱光朔,幾年前的國家隊替補前鋒。另外一兩個人雖然叫不上名字,但是他知道他們,那個相貌兇狠的孤拐臉後衛還曾和自己在球場上磕碰過。只是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自己了。

這一定是支很有潛力並且很有想法的球隊!

……但是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哩?這裏的人他一個都不認識,估計他們也不會替自己說好話,所以他還是只能作他的「倉儲部經理」,所以他只能去打聽下那個住在酒店附二棟301室的孫峻山先生。

現在又是紅背心一方在防守。進攻方貼著邊線前進,大概是希望能夠有機會做一次成功的傳中球,畢竟那個在甲B聯賽里很進過一些球的過氣中鋒在禁區里還是比較有威脅。

進攻方設計中的下底突破或者傳中沒有能成功,剛剛成功鏟斷的邊後衛又一次把皮球從對手的腳下破壞掉;這一次進攻方獲得了一個右側的角球機會;角球開出來,質量並不高,幾乎看不出皮球有什麼旋轉和令人難以判斷的弧線,而且最糟糕的是,這個角球甚至都沒能踢起足夠的高度……邊後衛輕輕鬆鬆地就卡住了皮球的線路,並且很用力氣地把皮球踢出了邊線——高勁松承認,在背隊球門無法更好觀察背後情景的情況下,把這次傳球球破壞掉是邊後衛最佳的選擇。

皮球飛快地躥向站在場地邊神情有些恍惚的高勁松——

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朝高勁松喊了一嗓子:「喂!」但他還沒來得及喊上第二句,就看見了教人吃驚的一幕:

那個理著平頭的小夥子迎上皮球並且很熟捻地用胸膛停下球,待皮球在地上磕了一下再彈起來的時候,他的左腿也趁勢跟上,砰地一聲響,皮球就被他重新踢回了禁區,並且看皮球劃出的弧線和力量,它還會落在禁區里靠進小禁區的地方;

有人喝了一聲彩,還有些沒弄清楚狀況的進攻隊員以為這是自己的隊友在外圍獲得皮球重新組織進攻哩,他們奮力地擠撞開防守隊員,期冀能獲得更有利的進攻位置,並且最終把這次成功的傳中球轉化成了進球——這大概也多虧了一直比較清醒的守門員沒有全力去防守,他幾乎就沒有對進攻一方的射門做什麼撲救動作。

射門得分的那個傢伙立刻攥著拳頭嗷嗷地歡呼起來,並且驕傲地接受了一些糊塗隊友的祝賀;幾個同樣不清楚狀況的紅背心有些惱怒地指責自己的隊友,責問他們為什麼不防守,在得到一個滿意的答覆之後,他們臉上的憤怒馬上就化做了對進球者的戲謔,還大聲地開着他的玩笑。

在事實面前,進攻方變得有些氣餒,但是一個聰明的傢伙轉眼就找出一個再合適不過的理由:臨時裁判並沒有吹這個傳球出界,那麼這粒進球仍然有效!

關於進球到底是有效還是無效的爭論讓場面變得有點點混亂,直到臨時充當裁判這一角色的兩個教練出面,這場糾紛才算是告一段落——這球有效,只要裁判沒有作出判罰,那麼就意味着比賽還在繼續,所以這一次是紅背心們防守失敗了,而進攻方將獲得一筆小小的獎金。紅背心們似乎很不情願地接受了這個教訓。看到這些,高勁松就笑了,在對抗訓練時添加點小小的彩頭,他在青年隊時就經常遇到,教練們一般都把這種經濟上的小刺激作為一種引起球員重視程度的手段,看來這支職業半職業的球隊也時常搞這種事。唯一不清楚的事情是這個彩頭到底是多少。但是高勁松可以肯定,這絕對不會象他們那會兒一般寒酸,二三十號人為了幾十塊錢而在場上死掐。

隨着裁判的哨聲和吆喝,訓練又回到正軌上,現在高勁松知道了,他們並不是在搞什麼對抗訓練,而是半場的攻防訓練,因為這一次還是紅背心們縮在自己的半場防守。同時他也記起了自己來到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他很快就在場地邊找到了那個叫孫峻山的中年人,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中年人又招呼了兩個從衣着打扮上看肯定不會是球員的傢伙,相跟着回了他們住的地方去清點貨物。當高勁松隨口問起貨款時,中年人也沒提*收據的事,就很爽快地掏出一大沓子現金結了貨物的尾款,並且告訴他,他們還需要同樣數量同樣規格的六十套衣褲,還有數量更多的球襪,當然這些東西都得按照以前他們商量好的條件加工一下。

高勁松欣喜地答應了這樁生意,這意味着他能從這樁意外的生意里提到大約一百二十塊獎金哩。這對現在的他來說,可是一筆不錯的額外收入。

他興奮地搓着手,準備給言談舉止都象見過大世面的孫峻山遞上一顆煙,表達一下自己的謝意。但是他馬上就放棄了這個打算。他瞥見房間里的茶几上撂著好幾包拆封或者未拆封的高級香煙,並且那兩個清點貨物的工作人員嘴裏叼著的煙捲也是從那些煙盒裏拿的——他認識那種用暗紅紙殼子包裝的雲南煙,市面上要賣三四十塊錢一包,他們公司老總陪客人時的煙捲都比這煙低上好幾個檔次……

這些都是些什麼人啊?他越來越疑惑了。

他費了好大勁才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在和孫峻山約好下次交貨的時間之後,他就準備告辭離開了。

一個工作人員拿着一條球褲站起來,翻點着一個地方對孫峻山說了句什麼話。

高勁松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但是從孫峻山驟然擰到一起的眉頭和迅速陰沉下來的面孔來看,這個傢伙一定沒說什麼好話。但是他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事,只好難堪地作出一副笑臉站在那裏等著孫峻山發話。

「這是怎麼回事?我們不是反覆交代過嗎,在短褲上的醒目位置也要打上我們的徽標,為什麼所有的短褲都只有一個徽標?難道說你們這裏的短褲都只有一條腿嗎?!」孫峻山抖摟着手裏的短褲,惱怒地問道,並且把那個沒有印上標記的地方指給高勁松看。

高勁松咽著唾沫不知道該怎麼和人家解釋。這樁生意由頭至尾他都沒參與過,也不清楚當初孫峻山給已經離開公司的李健是怎麼說的,但是褲腳上缺了一塊標記的事實是沒法否認的,他只能把所有的過失都推到給這批服裝套印標記的服裝廠身上。「也許是廠子裏一時疏忽了。」他囁嚅著辯解,同時祈禱千萬不要因為這件事而後面的生意泡湯。

「你們怎麼能這樣做生意?我們當初交代得清清楚楚,你們那個業務也答應得順順溜溜,他拍著胸脯向我們保證,一定保證質量按期交貨。這就是按期交貨?比我們說好的時間晚了整整兩天!」他幾乎沒把手裏的短褲杵到比他高出半個頭的高勁松臉上,「這就是你們的質量?這麼明顯的失誤你們的業務就沒發現?!」

這下高勁松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現在很懷疑整件事情都是那個已經離開公司的李健在搗鬼,但是他總不能把這也告訴孫峻山吧?

「要不,孫先生,我把這些衣服先拿回去,和你們的下一批貨一起送過來?」

孫峻山又把手裏提拎着的短褲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雖然有個明顯的失誤,但是其餘的地方倒是挑不出什麼紕漏,而且各個位置的徽標圖案套色也很準確,尤其是球衣前胸和後背上的「新東方」三個宋體字看上去飽滿勻稱,比他們現在用的楷體標記醒目得多——這同樣是違反了他們當初的要求,但是孫峻山現在不會把這一點提出來。實際上那兩個工作人員也沒注意到這個更大的疏漏。

「那好吧,但是你們只有兩天時間。」

孫峻山的爽快讓高勁松喜出望外。他開始琢磨怎麼樣才能委婉地讓對方給他留個字據合同什麼的東西確認這樁生意,並且期望他們能付上一些定金。

還沒等到他開口,孫峻山就已經叫住了一個工作人員:「小沈,你去拿一萬塊錢過來給他作定金,讓他給咱們打個收條。」他又對高勁松說,「給付現金沒問題吧?我們的財務這兩天沒在這邊,沒法給你們轉帳,雖然這不大符合財務制度……」他話還沒說完擱在茶几上的手機就嘀嘀嘀地鳴叫起來。他中斷了自己的話,抓起了手機。「對,是我,孫峻山!……你說,那個俄羅斯前鋒的事情怎麼樣了?……租金十萬,工資十二萬!好,這條件我們答應了,但是他得先來試訓……」他皺起眉頭聽着,突然冷笑一聲打斷了對方的話,「喂,老趙,你可得弄清楚,我們付的可是美金!他現在還在失業!他就來踢四個月的球便揣著免稅的十幾萬美金回基輔過冬,他還想怎麼樣?他的簽證不是還沒到期嗎?你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他,願意哩就趕緊來試訓,不願意就趁早滾蛋,這都什麼時候,我沒時間陪他玩……你可別嚇唬我,如今上趕着把外援販到我這裏的人一撥接一撥的,你要不想掙錢那咱們就算了……都是水貨?我球隊里現在就有個朝鮮國家隊的主力後衛哩!」

他一轉眼看見了正準備離開的高勁松,招招手示意他再等一下。

「行!這些我都包圓了,可你也別再來糊弄我了,不然我可真要翻臉了!」他突然岔開了話題,「你知不知道陳明燦的電話?……那麼你知道誰有他的電話?」他從桌上抓過紙筆記了一個號碼,「那俄羅斯外援的事你可得抓緊,要是耽擱了時間我們找了別的外援,你就自己哭去吧!」

他合上手機,然後對高勁松說道:「把你的名片給我一張,有什麼事我直接找你聯繫。你掙點業務提成,我也能省很多心——除非你自己要和錢過不去。」

高勁松笑着從挎包里翻出一張名片,然後再填上自己的傳呼號。他不好意思地說:「公司剛剛給配的傳呼,所以名片上沒有印……」

「你的字寫得挺漂亮。」孫峻山捏著那張名片誇讚了一句。「那好,小高,這一次你們可別再出什麼紕漏了,還有,兩天後我們的貨……」

高勁松笑了,說:「您放心,這次絕對沒有問題。」然後他就抱着兩個大紙箱,滿心歡喜地離開了這個房間。

他現在已經徹底算清楚了,他接下的這樁生意將會給他帶來超過兩百塊錢的提成和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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