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葉好抬頭看了我一眼，我揉了揉她的頭髮。

「有時候，孩子成長為大人，並不是學會了改正錯誤，而是學會了掩蓋自己的錯誤。」我說道，「但那肯定是不對的，不是嗎？好妹。」

葉好聽見我前一句還若有所思，忽然聽見我叫她好妹，臉色卻是一變，伸出手想要推開我，但猶豫了下，終究沒動手。

「你去了我奶奶家？」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冷。

「不止呢，」我有些邀功地說道，「我還和你奶奶聊了會兒天，順便幫你家的燈泡換了，水龍頭也修理了一下。」

「那你很厲害哦。」葉好的態度軟了幾分。

「你也不賴哦，」我對這丫頭說道，「你肯定對你奶奶說去外婆家，然後對你外婆說去奶奶家，然後成天瘋玩，我說得對不對？」

葉好的謊言被戳穿，有些緊張：「你沒對我奶奶說吧？」

「我說了啊——我說葉好在學校很懂事，很聽話，從來不欺負朋友，認真完成作業，在老師面前，那是乖巧得不行。」

葉好到底沒有成年人一樣厚的臉皮，很快臉就紅了一半，嚷著我：「別說了！」

我們一瘸一拐地背對夕陽而行。

我說：「得快點回去，我還要給若依做飯呢。」

葉好看著地上的影子，輕輕「哦」了一聲。

終於走回龍潭鎮，我腰背上的痛苦也減了許多，不再需要拄著葉好這根「拐杖」。

臨告別時，我看著葉好：「沒什麼要對老師說的嗎？順帶一提，這次還是老師贏了，我完成了家訪。」

葉好扭捏了下，最後還是洒脫地對我說：「對不起啦。」

「看你那不清不願的樣子。」我損了下她。

葉好在我面前秀起她的小拳頭：「你還要我怎樣？」

我伸出手掌包住她的拳頭，蹲下來正視著她的雙眼，慢慢說道：「知道嗎，在老師小時候也見不到父母，我多渴望能像別人一樣享受家庭的溫暖。有一次，我的指頭不小心被刺了下，那根木刺已經完全陷進肉里。幸好只是隱隱作痛，那時我就想啊，等老師的媽媽回來了，我就讓她幫我把這根木刺挑出來。於是每天我都忍著這根木刺帶來的痛苦，別的同學都笑話我啊，他說你怎麼這麼傻，等你媽媽回來那都是幾個月的事了。

但是老師覺得我可以等，我多想媽媽親手為我挑出這根木刺。」

「那後來呢？」葉好見我停下，不由追問道。

我淡淡地說道：「後來老師實在忍受不下去了，指頭裡陷進一根木刺實在太麻煩了，因為它一直在那疼著。所以老師自己用針刺破皮膚，把這根木刺挑了出來。」

看著葉好如釋重負的樣子，我接著說道：「可指頭上的刺挑了出來，心頭的刺卻再也沒能挑出來。葉好，老師現在就想幫你挑出那根刺，可以嗎？」

葉好傻傻地抬起手指看了看：「我指頭上沒刺啊。」

得，我翻個白眼，我白說那麼多了。

「走了啊。」我向後朝葉好揮著手，今晚給若依做什麼菜呢，真是為難。

葉好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謝謝你老師！」

我身子一頓，紅燒茄子，西紅柿炒蛋，這些若依應該都喜歡吃。

「老孟！剛才那招不會又是苦肉計吧！」

快跑快跑，這丫頭學聰明了。

為什麼？

楊羊羊很奇怪，因為她看見葉好居然又若無其事的重新回到班級，這個疑惑深埋在她心裡。她當然不可能向誰詢問，即使蘇薇也不行。明知自己這個朋友比自己聰慧一百倍，所以她才更加謹言慎行。有關這件事，她不想被別人知道自己的另一面，哪怕是猜測也不許。

但她仍舊感到好奇。

楊羊羊又帶著那招牌式的溫柔笑容，她覺得自己有一個比蘇薇啊曹雅露啊葉好啊更擅長的地方。那便是她很會交朋友。

「孟若依同學，你好呀。」

楊羊羊面帶微笑對孟若依說道，尾音像是噴氣式飛機，在空中拐了一個彎，留下好看的弧跡。和她嘴角勾勒的笑容一模一樣，可愛動人，不知不覺拉近雙方的距離。

「啊，你好，楊同學。」

孟若依有些慌張回應著。

「你可以叫我羊羊，」楊羊羊眨了下眼睛，「或者小羊也可以哦。」

「真的嗎？那我叫你羊羊好了。」孟若依天真地笑著。

「好啊，我可以叫你若依么？」

「嗯，」孟若依點點頭，「papa和好姐都這樣叫我。」

「papa？」楊羊羊眼珠一轉，忽然露出曖昧的笑容，湊近孟若依，在她耳邊輕輕吐氣說道，「孟老師就是你的爸爸吧？」

孟若依睜大眼睛：「對耶，是班長告訴你的嗎？」

「班長也經常和我們一起學習，做作業。」

「……我們？」孟若依下意識重複了這兩個字。

「還有我的好朋友蘇薇啦，」楊羊羊吐吐舌頭，「更多的是班長請教蘇薇問題，我的成績一般般而已。」

孟若依感覺自己似乎不小心冒犯了楊羊羊，連忙贊同著說道：「蘇薇的成績真的很好，papa也告訴我要多想她學習。」

「我見你在班上都沒和薇薇說過話，我們能邀請你放學一起去公園裡學習嗎？」

「真的嗎？」

孟若依很高興能交到新朋友，但眉頭又糾結了下。

「怎麼了？」

「可是、可是我答應了和好姐一起玩。」

「葉好啊……可以叫上她一起呀。」

孟若依雖然單純，心思卻很敏感，葉好經常在教室打打鬧鬧，舉止蠻橫。學習自然談不上多用心，在孟曉禾的強制管教下，才好歹沒有落下成績太多。而班上的人對於她這樣的「壞學生」自然是避而遠之。仔細一想，在班上除了自己這個好朋友和葉好聊天外，竟是曹雅露這個被葉好認為「一生之宿敵」的女孩，與她交流最多了。

聽見有小團體願意帶上葉好，孟若依喜不自禁，拍手叫道：「好啊！」

正開心，葉好抓著自己一頭亂雞窩般的頭髮走進教室，看見孟若依對著楊羊羊開心的笑著，心裡有些不爽快。那眼神就跟被搶走毫毫的曹雅露一個樣子。

她走過去，敲敲自己的桌子，大聲對楊羊羊說：「讓讓，別擋道！」

楊羊羊本來也沒擋住她，但仍舊禮貌地側開一個身位，臉上掛著的笑容絲毫未變，倒令葉好有些不好意思追問她們究竟在聊什麼，這麼開心。

不過孟若依很快就解釋道：「好姐，羊羊邀請我們放學一起去公園去學習，這個主意怎麼樣？」

楊羊羊微笑道：「葉好同學，就快期末了，我倆成績都不太好，是時候努力衝刺一下，你覺得呢？」

葉好愣了下，在這個「成績論英雄」的大環境下，即使連葉好也不願承認自己成績差，而楊羊羊如此坦率的表現，倒令葉好多了些共鳴。

她回憶了下孟若依安慰過她的話，拍拍楊羊羊的肩膀：「你也別太擔心，成績總會慢慢好的。」說完后，她還朝孟若依遞了個眼色，意思是沒想到吧，姐們兒也有安慰別人的一天。

而楊羊羊的微笑，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無懈可擊，而且立馬將約會定下來：「那放學后，咱們不見不散。」

楊羊羊走後，葉好想著自己全班三十九名的成績，不禁有些苦惱。但剛才離去的楊羊羊卻給了她一些寬慰，葉好隨口問孟若依：「那楊羊羊成績怎麼樣？」

「哦，大概二十名左右。」

葉好抓了把頭髮：「切。」

——

「為什麼？」蘇薇說。

「你不是很好奇嗎？」楊羊羊善解人意地說道，「葉好逃課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誰也不再提起——孟老師那天表現的火急火燎，而葉好回來后卻又似乎忘了一樣。」

「這其中，說不定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呢。」

聽完楊羊羊的話，蘇薇眼神微微一動，但卻回道：「我不好奇。」

「什麼？」楊羊羊愕然。

「好奇的是你。」

楊羊羊抿起嘴唇一笑，伸手撓了撓蘇薇的痒痒，「還裝，我知道你很好奇啦，班上普通的同學你都不感興趣。現在難得有這麼有趣的事情發生，你會不感興趣，我才不相信呢。」

蘇薇「哼」了一聲，忍住不斷滋擾著自己腦袋的笑神經。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別、別以為我怕癢，這、這招我早就免疫了。」

放學的鈴聲一響，教室里的孩子撒了歡地往外跑。曹雅露整理了下桌面，把書本作業裝進書包，剛往身上一背。

就看見蘇薇從她身旁經過，曹雅露看著一如既往陪在蘇薇身旁的楊羊羊，心裡起了些許羨慕的情緒。

「我想和你一起學習！」這句話她在心底不知叫了多少遍。但每每看見蘇薇那冷淡的臉龐卻始終未能開口。

曹雅露知道蘇薇很高傲，「這是自然的。」她在心裡對自己說。蘇薇對教室里的同學向來愛搭不理，曹雅露覺得那是因為同學們向她詢問的問題總是太傻了。甘維老師在講台上氣呼呼地講了好幾遍，這些同學還是不會。下了課還去騷擾蘇薇，換作是我也會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