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石嶺

→吳石嶺

我是在泥路上長大的:不是媽媽沒有給我鞋,而是我的小學同學中有很大一部分沒有鞋。我受不了他們在雨天把小小的赤腳插在泥塘間旋滑的痛快,因此一下雨也赤腳。其實小孩子都受不了誘惑和傳染,結果,全班同學,不分男生女生,不分家庭貧富,沒有一個下雨天穿過鞋,沒有一個不是嬉戲的好手。而對男生而言,有一大半連晴天也喜歡赤腳,包括我在內。

打穀場、石碾子和孩子們——農村兒童的幼年記憶。

所以後來,當我和上千名大學畢業生一起來到泥濘的太湖邊上時,吃驚地發現自己幼功未廢,故技仍存,居然能夠在這麼多城裡人步履維艱的地方隨心所欲地攙扶這個,拉拽那個,甚至還可以奔跑跳躍!

吳石嶺和上林湖,一下子出現在我背後。

吳石嶺可不是一座普通的山。

山的北邊和西邊,緊挨著上林湖。

當時媽媽並不清楚我在夜間到過一些什麼地方,但是很多跡象告訴她,她的這個幼小的兒子對什麼都不膽怯。回想起來我媽媽自己也夠大膽的,因此年長以後讀布萊希特的作品《膽大媽媽和她的孩子》時,便啞然失笑。

我一直記得一個堪稱美麗的場景,可惜說出來旁人很難相信。

那是我6歲之前的某一天,吃晚飯時發現媽媽不在,祖母說,到上林湖山嶴裡邊的表外公家裡去了,表外公一定會留她吃晚飯。祖母一邊對我說,一邊又向那些陸續到我家聚集的鄉親們解釋,鄉親們也都回去了。這使我突然感到寂寞,擱下飯碗就到外面去玩。到了外面,我的腿不由自主地向大山走去,為的是迎媽媽。

從我家到外公家,需要翻過兩座大山,第一座就是吳石嶺,第二座叫大廟嶺,媽媽曾經帶著我翻過。後來造了上林湖水庫,淹了這兩座大山之間的山谷,這條路就不通了,但在我小時候是通的,很多老人還記得。

那天晚上我就一個人去翻山了,只覺得媽媽很快就會迎面而來,見到我一陣驚喜。我的心裡,就貪圖這一陣驚喜。我知道這山裡有野獸,卻覺得野獸沒燈,一定已經睡了,只要放輕腳步,就不會驚醒它們。

翻完了吳石嶺還不見媽媽,我就開始翻越更高的大廟嶺。大廟嶺已經無大廟,山頂卻有一個供人歇腳的小涼亭,當時正住著一家乞丐。他們在月光下看到這麼小的一個男孩子居然獨自在走山路,非常驚奇。那位女乞丐關心地問我:「要不要歇一會?」我向她搖搖手。

走到山頂涼亭后便是下山的路,走了很久我開始擔心起來:下山後怎麼找到表外公家呢?想來只能在山腳的路口等。正猶豫著,聽到了極輕的腳步聲;我抬頭一看,正是媽媽!

現在回想,媽媽當時才20出頭,單身一人在夜間翻山越嶺也真大膽,但更不可思議的是她見到我的表情:只是非常親熱地叫了我一聲,拉著我的手,然後一起翻山。她似乎只覺得孩子懂事,在她翻山翻得寂寞之時來陪她,居然絲毫沒有產生其他母親都會有的擔憂。

真是「大膽媽媽和她的孩子」。

石砌三孔兩墩的通濟橋橫跨姚江,如長虹般溝通餘姚市南北兩城。曾是姚江上最長最高的橋,故有「浙東第一橋」之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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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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