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去

出家去

直到八月十五中秋前夕,刑部抄查京中各府的行動才停了下來。皇上表示,天恩浩蕩,准許大家過個團圓節再說。

辛泓承心道:這簡直就是達摩克里斯之劍,聽起來更嚇人了。

據他所知,京中這一月來勛貴官宦人家大都人心惶惶,再清白的人家也保不住有犯了事的親戚,於是也沒心情高興,都沒怎麼準備着過節。

因而許多酒樓商戶都白預備了許多節下貨物,,生意慘淡,其中薛家也是如此。

不過薛姨媽此時已經顧不得什麼家裏的生意,只是哭泣。原來薛蟠年前往南邊去進貨的時候,又做了縱容僕役毆打良民致死的惡行。

也是薛姨媽從前溺愛兒子,薛蟠打死旁人強搶香菱的事兒被她求親告友地壓了下來,以至於薛蟠更不覺得懼怕。只覺得打死人也不過爾爾。

但這回不一樣,正巧撞在皇上清查各世家的節骨眼上。原本薛姨媽各衙門內已經花了許多銀錢,擺平的差不多了,只定了誤殺,將僕役拿去充罪后,又定了薛蟠流放千里,不過是用銀子贖了出來不必流放,仍舊是個罪身。

偏巧趕上這會子,原本肯看在四大家族面上,替薛蟠抹罪的知府官員都下了大牢,何況薛蟠本人。此事被新官上任后當成了把柄送往刑部,居然被定了個死罪,監著守候秋天大審。

短短几日,薛姨媽愁的頭髮都白了,於是寶釵也顧不得新出嫁,常套了車回娘家看望母親。

好在夏金桂經上次勇闖賈家之事後,已經被關了起來,日日只在屋裏摔打跳腳,還不知道外面的事兒,否則定然要鬧的沸反盈天。

寶釵回娘家第一件事,便是讓丫鬟們牢牢看住這位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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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媽拉着她的手第六回哭起來:「咱們薛家只有你哥哥一個獨苗……」

寶釵已經陪着哭了五次,這次實在忍不住,只得道:「母親再哭也該有個章程才是,最壞的打算是哥哥判了死罪咱們家絕後,以後只得將薛蝌兄弟過繼過來繼承家業。可如今距離秋天大審還有半個月,母親不該只是哭鬧,先將所有的家業銀子都整理出來才是正經。就算能救哥哥一條命出來,少不得也得幾十萬搭進去,咱們家如今到底還有沒有這個現銀子!」

去求人辦事,總不好拿着鋪子的文書,田產的地契或者衣裳頭面,說沒有銀子用這個抵債吧。

誰料薛姨媽哭的更厲害了:「我怎麼沒有查問,結果你哥哥這個冤孽!他,他將家產都糟蹋盡了!官商的名頭如今因他犯事早已摘了,京中所有的七八個當鋪有四個之前就折變了送人,還有兩個管事的逃了,賬上別說沒銀子,倒虧空了好幾千兩!」

寶釵肺腑生涼。

薛姨媽繼續哭道:「之前打官司花了小十萬兩進去不說,如今我一查賬,才知道,你哥哥這些年天天在外頭各色鋪子上要賬。人都道他是唯一的少東家,不敢不給,只得由着他花。以至於前兩年京里的賬上就實在沒了現銀子,不過每年拆了東牆補西牆的周轉罷了,咱們娘倆個還做夢呢!。怪不得他去年說要往南邊進貨學着做生意,咱們只以為他上進了,誰知他也不過是去南邊公賬上支銀子,更因為離了我的眼,索性連房子地產都敢折賣,甚至叫人哄得一千兩銀子的地就賣二百兩也是有的。二百兩不過是他一頓酒錢夠幹什麼的,這孽障……」

寶釵實在聽不下去,直接打斷問道:「從前我未出嫁,不敢多問家裏的生意,恐母親和哥哥以為我算計家裏的錢財給自己,可如今到了這個關頭,母親也跟我交個底,家裏如今變賣了所有家產,能湊出多少銀子?」

薛姨媽捂住胸口:「不過,不過二十來萬兩罷了!」

寶釵忍不住怔怔坐在炕上,只覺得秋日的天,卻冷的她五臟六腑都生疼。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他們這樣的人家,居然落得折變了所有家產只得二十萬兩!

見寶釵這樣,薛姨媽又慌了,連忙上來搖晃她:「我的兒,你可別急出個好歹,不然要我靠哪個去?」

直到見寶釵緩過來,薛姨媽才嘆氣道:「原本想着你嫁給郡王爺,自然能解了咱們家的困境,偏如今又嫁給了寶玉……」她期期艾艾一陣,終於開口了:「寶釵,你聽娘說,你哥哥到底是你同胞兄長,是咱們家唯一的根苗,你不能看着他去死的。」

「朝中多少犯事的官員,遠了不說,就說寧國府,雖有了人命不也只是奪爵貶官嗎,偏生就蟠兒,被他們非要治死不成!還不是欺負咱們薛家?你回去跟寶玉好好說說,讓他下個氣,在宮裏求求五皇子,到底是五殿下的伴讀呢,總好說話的,求他救救他的大舅兄吧。」

寶釵聲音宛若蚊吶,輕而飄忽:「可五皇子都不得上朝,哪裏有說話的餘地。」

薛姨媽索性直說:「五皇子不頂用,太子爺定是管用的!不然榮國府怎麼能安安穩穩過下去!還不是仗着老太太養育了一個太子妃出來!」

寶釵只覺得手指被母親用力攥的生疼,她望着母親蒼老的淚眼,說不出拒絕的話。

離開薛家的時候,她回頭看着愁雲慘淡的母家,不由想起當年太后舉辦的賞花宴上,諸多言笑晏晏嬌花嫩柳一樣的姑娘們。

如今不過短短几年,卻是物是人非各有造化:有的做了體面尊貴的安王妃,有的也做了王妃卻被圈禁,還有的去做了和親公主已然香消玉殞埋骨他鄉,有的……便是自己這樣,焦頭爛額將要一世為了夫家和娘家掙扎。

她低頭擦去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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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入了賈家內宅,就見丫頭等在門邊:「太太說二奶奶回來后,請立刻去見她。」

寶釵心底一沉。

到了王夫人屋裏,便見李紈已經肅立在一旁了,王夫人揉着額角,似乎看不到寶釵進來似的閉着眼冷冷道:「唉,人都說娶了兒媳婦享福,偏我命苦。一個是個木頭只會關門閉戶的躲清閑,一個雖然機靈,卻機靈到外人那裏去,嫁過來兩個月倒是回了八趟娘家,真是滿京里再尋不出來的笑話。」

寶釵心中冷笑:這才是好姨媽,好親戚呢。

別看王夫人之前各種想法,甚至求到甄家去,讓自己嫁過來。但其實心中早已生了芥蒂。

在王夫人看來,寶玉配公主也可以,好容易看上薛家,薛家竟然推三阻四,更是差點攀上郡王府的高枝。於是王夫人可謂是牢記在心,薛寶釵嫁過來后,並沒有覺得親姨媽做了婆母的好處,反而處處更受刁難。

不過王夫人陰陽怪氣,她一向不動如山,只要不指著說到她臉上,她都當做聽不見。

讓李紈十分敬佩:她修習了十年都沒有薛寶釵的定力呢,至今聽着王夫人的指桑罵槐就忍不住面紅耳赤心中難過。

好在今日是寶玉從宮中回府的日子,王夫人沒有過多的留她們,訓斥了一會兒就讓寶釵回去準備好好服侍寶玉。

寶玉回屋換過了衣裳,就見寶釵神色凝重,居然作勢要向他跪下來。

他連忙扶住:「寶姐姐這是幹什麼?好好的怎麼拜我?」

寶釵語氣沉重哽咽,將薛姨媽的話都說了。

寶玉聽了也唉聲嘆氣,為難道:「雖說如此,可我去求五皇子乃至太子爺又有什麼用呢?你在這宅子裏住着不知道,外頭多少人家都遭了禍了。咱們這些相熟的人家再不必說,都是自顧不暇,只說老聖人的親兒子,瑞王爺都變成了瑞郡王,連着好幾個宗親都革了黃帶子貶為庶人。何況就算太子爺說了算,他又憑什麼幫我,我又是誰呢?」

寶釵哭道:「人人都說太子跟太子妃伉儷情深,太子妃入宮一年毫無喜訊,太子都不曾納妾可見愛重。既如此,你就去求求太子妃,你跟太子妃打小一起吃一起睡長大的,那樣的情分,她不會不不管你的。」

「快別說了!」寶玉驚駭莫名打斷:「寶姐姐,這句話說出去,太子惱了起來咱們兩家都是個死!何況林妹妹……太子妃的艱難你也知道,竟還要我去求她,去拿着舊日兄妹的情分逼迫他?你也太心狠了些!」

寶釵只覺得一口氣慪在心裏:我的哥哥都要身首異處,你作為我的夫君,不說體諒我的難處,倒字字句句都是體諒太子妃的難處!這又是什麼道理!

於是忍不住詰問道:「你也不用拿硬話說我。如今這是我哥哥要喪命人命關天的事兒,我請你去求情你卻不肯,那當日襲人不過是個丫鬟,她要被攆出去之前,你為什麼還私下去求了林妹妹,難道當時她不為難?這就是你的擔當不成?」

寶玉如遭雷擊。

這麼久過去,他一直在想,林妹妹是什麼時候與他徹底生分的。好像是從哪一天起,林妹妹看他的眼神,就與看賈璉等親戚無異,也再也不跟他慪氣也不再為他落淚了。

今日寶釵這話一說完,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個瞬間。

他沒有敢為了襲人站出來不說,反而哭求到林黛玉跟前,讓她去求老祖宗。黛玉沒有去,他還口不擇言怨她心狠。

恍然間醍醐灌頂。

他忽然就明白了,當日自己的所作所為,多麼令人失望,多麼令黛玉為難。

寶釵看着寶玉發怔,也有些害怕,伸手推了推他。

誰知寶玉忽然大哭大笑起來,然後嘴裏顛三倒四說着:「粉漬脂痕污寶光,綺櫳晝夜困鴛鴦。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

然後起來對着寶釵作揖:「多謝你點醒我。」

寶釵驚得打翻了茶盅。

外頭丫鬟本來就被二爺二奶奶的爭吵嚇住了不敢進來,但此時聽到寶玉大哭大笑,寶釵砸了東西,再不敢避著,連忙紛紛進來將兩人分隔開。又有王夫人那裏打發人來問,將寶玉挪到她屋子外頭去睡,然後命老嬤嬤帶了幾句不好聽的話給寶釵,叫她安分守己,不許再為娘家的事兒胡鬧。

寶釵見寶玉被人帶走了,也不敢強行去追。

又因從前見多了寶玉發痴,便想着過兩日就好了。於是也只胡亂收拾著睡下了,次日聽聞寶玉照常進宮去,也就放了心。

誰知晚間就傳來消息:寶玉在宮裏的寶華殿中,趁人不備自己剃了頭髮,立誓要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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