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娌間

妯娌間

鴛鴦扶著賈敏的手,一路往榮禧堂走去。

方才琥珀拍了門說兩位太太起了爭執,賈敏便按住鴛鴦的手:「無論什麼事,都不急在這一刻說。我們先去看場戲。」

鴛鴦點頭。

賈敏驟然聽了這樣改變世界觀的事情,腦子雖然轉過來了,到底還有些心煩意亂。見有事發生,樂得順水推舟先暫緩一會子,也好讓她心裏再細想想這些前因後果,免得行差踏錯。

榮禧堂內,邢夫人快要氣暈過去了。

「我已派人去請老太太來斷個公道!你倒是別怯了去!」

與邢夫人快要冒煙的狀態不同,王夫人一副好整以暇的狀態,甚至還拿了個葯香李子慢慢吃起來。

「嫂子不必這樣疾言厲色,且消停坐着吧,何苦叫丫鬟們看笑話?等老太太來了,就有個青紅皂白了。」

王善保家的連忙按住邢夫人,苦口婆心小聲道:「我的好太太,先坐下吧。等老太太到了,您可不能這樣霸王似的,務必要將話說的和軟可憐些,才好叫老太太主持公道啊!」

不然就邢氏這一臉殺氣騰騰,看起來簡直像她欺負了王夫人。

邢夫人胸口起伏不斷,風和日麗的春天,她倒像是盛夏一樣,氣出了一身的汗。此時接過丫頭新柳遞上的一塊新帕子擦額頭,憤憤道:「原是她的不是,告到老太太跟前我也不怕的!」

王善保家的快要愁死了。

自家太太就是這麼個脾氣,該硬的時候不硬,對上大老爺軟弱的一聲不敢吭。該軟的時候卻也不軟,也不知道做小伏低地討好老太太。

老太太是什麼人啊,侯府家嫡長女,出嫁就是國公夫人,一輩子風風光光,自然是受慣了旁人奉承的,誰敢跟她講道理論公道?

自家太太這樣的脾氣,從前就不知道吃了多少虧了,今日眼見得又要倒霉啦!

王夫人悠閑的很。

做了多年妯娌,她太了解邢夫人,所以也根本看不上邢夫人。

今日邢夫人率眾來到榮慶堂,準備接手一半管家的事宜。王夫人故意道:「嫂子入門這麼多年,又不曾看過一本賬。咱們家裏一日大小事無數,只怕嫂子一時不明白倒是誤事,不如在旁邊先看幾日,等熟了事務再說豈不好。」

只看文字的話,王夫人這話也不算無禮,甚至還很有道理。

但她故意將話說的慢條斯理,語氣七拐八拐,眼皮都不抬一下,只看賬本子。

落在邢夫人眼裏,那就是王氏說話陰陰陽陽,很是瞧不起自己!

果然邢氏當場就炸了。

兩個人辯了幾句,王夫人可謂句句經典,一點不敬的詞都沒有,但偏偏處處刺中邢夫人的痛處。

其中經典語句包括:「大嫂是節儉慣了的,不似我們這邊,往日就太鋪張了些。等大嫂管家,定能有省錢的法子。」

再者:「嫂子賢德,大老爺的屋裏人各個貌美出挑,將大老爺服侍的妥帖。」

更有:「嫂子一心看顧璉兒,入門這些年,都不肯要個自己的孩子,啊,當真好生令人敬佩啊。」

諸如此類,句句都是照着邢夫人的心窩子捅下去的,險些將邢夫人氣厥過去。

王夫人自打當家來,其實也好些年未用這套外軟內刺的行活了。

但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會子全掛子本事拿出來,果然邢夫人完敗,直接被人牽着鼻子走。

再加上王夫人死活不肯將對牌交給邢夫人主事,所以邢夫人熱血上頭,當即命令身邊大丫鬟明秀去請賈母來主持公道。

王夫人一聽這句吩咐,面上就禁不住一笑:成了。

她深知賈母性情。

邢夫人這般無能,賈母親口命她進府管家,她卻第一日就找賈母告狀,甚至請她老人家親至。

這樣一來,豈不是打了賈母的臉,叫賈家上下都知道,邢夫人是個沒本事的,只會往上告狀。而欽點邢夫人進來管家的賈母,自然也面上無光。

依著賈母的脾氣,必然要盛怒,對邢夫人,肯定會失望至極再不理會。

所以王夫人一點都不急。

青萍院算是白收拾了,她篤定,今日過後,邢夫人還得灰溜溜地打包回東院,這輩子是別想摻和榮國府的管家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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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敏興緻勃勃地溜達了過來。

她看也不看兩人,徑直坐在上首鋪着金心綠閃緞大坐褥地正榻上,這才淡淡道:「你們倒是有出息——兩位太太當着家下人吵得面紅耳赤,半分體統也沒有,丟盡了咱們賈家的人。」

這話說的很重,邢夫人與王夫人已然多年未在賈母跟前跪着了,但現在一聽這話,也少不得立刻屈膝跪了。

邢夫人好多委屈,奈何一向口舌欠缺,茶壺煮餃子倒不出來,急的又出了一身汗。

王夫人倒是安穩,她心知此事一出,賈母也會藉機敲打她,所以這都是她想過的結局,跪一跪挨兩句罵算什麼?管家權捏在自己手裏才是實在的。

見兩位太太跪了,滿屋子服侍的下人,除了鴛鴦,也都跟着各自的主子跪下了。

賈敏看不出什麼怒色,只是淡漠道:「各出一個人,將方才的事都說一遍。」

於是邢氏那裏推出了王善保家的,王氏那裏推出了周瑞家的,各自將事情講了。

鴛鴦聽了個全,心道:王夫人真是好會啊,用誇獎的話,將邢夫人作為賈赦繼室,無子、無寵還沒錢的事實一一揭破,怪不得邢夫人跟從水缸里撈出來似的,氣的滿身大汗。

兩邊人都說完,邢夫人實在是忍不住,就要開始告狀。

但她開口慢了一步,鴛鴦已經先開口了,直接把她堵在了家裏。

要是在從前的賈母跟前兒,鴛鴦當然不敢,但現在這位,可是自己的同盟。況且方才賈敏眼中的不忍她看的明明白白,可見這位「賈母」心地也善良,同情自己做了奴婢。

既如此鴛鴦也就敢說話了。

她聲音清脆,又經過多年來公府培訓,說起話來不緊不慢溫柔和緩,叫人聽着如沐春風。

「老太太,從前您說的那個故事,不正是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可見這做事,不是人越多越好。奴婢說句僭越的話,兩位太太一同管家,確實不妥,連下人們也不知到底該聽哪一個的呢。」

王夫人心中大安:只剩一個管家,自然是自己了。鴛鴦這丫頭不錯嘛,關鍵時刻知道倒向自己。

邢夫人則是大恨:鴛鴦這個小蹄子!不行,自己一定要勸得老太太懲治王氏,不要奪了自己的管家權。

賈敏則是一笑,這個孩子真的是機靈。

她對着案上的對牌抬了抬下頜,鴛鴦立刻將榮國府的對牌拿過來交在她手上。

時隔多年,賈敏再見娘家的對牌,伸手撫了撫,然後穩穩地握在手裏。

隨後賈敏站起身來,鴛鴦扶着她往外走。

王夫人跟邢夫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老太太這是要去哪兒?這事兒還沒理清呢。

到底留下哪一個管家?方才的事情對錯又怎麼公評?

賈敏走到門口才停下,頭也不回淡然道:「既然沒本事,就都不必管家了。省下的時間,正好可以繼續在這裏拌嘴丟臉。」

說完就走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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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大老爺賈赦,正喜滋滋地坐在正堂,把玩一把竹扇。雖是竹扇,但這竹子卻是觸手生溫,如玉石一般,倒比尋常的玉柄扇子更加稀罕了。

他喜歡這些玩意,字畫古玩,美女美酒,所有享受的事物,這位大老爺都喜歡。

當然,這些東西費錢,可賈赦不在乎。

母親偏心,叫他弟弟賈政住在榮國府內,明晃晃地叫二房當家,那麼他這個大房的襲爵老爺,花兩個銀子還不行了嗎?

只是……

他收了手上的扇子,虛着眼問旁邊給他按肩膀的丫頭:「老太太居然真的叫你們太太進去管家了?」

昨日邢夫人興奮地來告知他這個好消息,賈赦還不信。

直到今日,聽說那邊連青萍院都收拾出來了,邢夫人也一早帶人威風凜凜地走馬上任了,賈赦才相信。

莫不是一根樹枝把母親的偏心砸正了?終於想起他們大房來了?

錘肩的丫頭也是賈赦的房裏人,想起邢夫人平素對她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模樣,非常慶幸賈母將太太弄去管家,於是甜笑道:「到底老爺才是一等將軍,是府上未來的主子呢。況且老太太這回受傷,老爺雖在東府,到的卻比二老爺快,想必老太太是看到了老爺的孝心呢。」

賈赦愉悅地摸著鬍子。

「也是。他們二房佔着府上也夠久了!等太太管一段時間家,站住了腳摸熟了賬,我也得尋個機會往老太太跟前說說話,兩房掉過來住才是正道理!」

賈赦已經開始暢想邢夫人拳打王夫人,自己腳踢賈政,大房把二房踩在腳下的威風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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赦大老爺的夢醒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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