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舒度之死
天平軍的許多人都是綠林出身,投劉病癒的這批將軍,雖不說全都是為了大義,大半的人心懷大義。要不然憑有些人的本事,並不用冒險來南宋,在金國就能得到高官厚祿。不說本身就是縣令的范邦彥,謝公復就是其中之一。
謝公復的家世不錯,武力和軍事十分出眾,早年就喜談兵,金國數次徵召不仕。他絕對是心懷大義來投南宋,第一次得到南宋朝廷冊封時,他非常欣慰,那天在酒宴上他喝醉了。
此時謝公復的心如落到冰窟中,他萬萬沒想到,現在的南宋朝廷如此讓人失望,君昏臣庸,在他看來不庸的沒幾個。他和大家一樣,已經完全無視趙構,趙構的旨意下達后,誰也沒動。
大家不動,劉病癒不得不動,轉身對眾人說:
「你們先回去,這件事不說清楚,無論走到哪裡,都得背一個不忠不義的罪名。」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李鐵槍率先朝劉病癒一拜:
「將軍保重。」
「將軍保重,」眾人說完,很乾脆走出皇宮。
趙構如被人扇了一巴掌,不用任何人催,對旁邊候著的常槐說:
「你去將人帶來。」
什麼人大家不知道,但能猜到是個重要的人證。劉病癒一猜就猜到是誰,他有點怕了,雖然他們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充其量是和趙昚交個朋友,說了些惺惺相惜的話。其中就算有些違規的話,謀反的帽子絕對扣不到他頭上。但要是對方一口咬定,他真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冷場了一會,幾個太監押著一人進來。這人大殿中的官員基本上都認識,也基本上都知道來人和劉病癒的淵源。
今天的舒度和平時不一樣,穿著一套很新的內侍服,身上臉上沒一點血跡。手腳鏈全都消失,頭髮也梳理得很光鮮。只是氣色不怎麼好,沒看劉病癒一眼,讓劉病癒的怕更加深一層。
「罪奴舒度拜見陛下。」
舒度被抓后,趙構從未見過他。但他的任何話和反應,都有人給趙構彙報。對於他的反應,趙構非常滿意。
「舒度,將你去泗州兩次宣旨、有關劉病癒與趙昚的事全都說出來,不能隱瞞半分。」
「罪奴遵旨,」舒度拜完,終於轉過頭看向劉病癒。劉病癒從舒的眼神中,除了愧疚沒看到任何東西,暗自嘆了口氣。他就是陰人的祖宗,換位思維,要是舒度落到他手裡,保證想對方怎麼說就怎麼說。舒度的愧疚,他知道是什麼意思。
「罪奴第一次去泗州宣旨時,在走的前一天晚上,曾與劉將軍說了很多話。罪奴說當今我大宋的建王殿下,是個仁義德孝的好王爺,從小就有收復中原之志。要是他們倆結識,一定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劉將軍聽罪奴說了很多,便讓罪奴替他向建王問好。
罪奴沒有失信,建王聽到劉將軍的事迹,也很有好感。第二次罪奴去泗州,建王讓罪奴替他向劉將軍問好。第二次回來時,劉將軍讓罪奴給建王帶了些酒精。說是酒精這東西並不稀奇,很快會獻給朝廷,只是現在四面被封鎖,待收復揚州后就來京城。」
這次大家等了一會才開始發獃,都以為舒度還未說完。等了一會見他沒說話了,才知道他已經將故事講完。
和先前聽的完全不一樣,趙構的臉還在發生變化,身為主審加傳聲筒的常槐一把將舒度提起:
「舒度,你敢胡亂改口供?」
舒度一點沒反抗,一臉驚懼看著常槐:
「我沒有改口供,這些才是真正的實話。以前那些,是你們、是你們想誣陷建王和劉將軍,用酷刑逼我那樣說的。」
「好好,你敢陰我,」常槐的臉色十分複雜,陣紅陣白。可能怒得已經失去理智,竟然想將舒度抓走。
「住手,」虞允文一聲大喊,常槐才清醒過來,趕忙放開舒度,撲通一聲朝趙構跪下:
「陛下,奴才真的沒騙你,舒度的確是自願招供的。一定有人讓他串供,一定有人和他有勾結。」
「哈哈哈哈,自願?」舒度一陣大笑,將他身上光鮮的衣服扒開,露出赤裸的胸膛。
幾乎沒一點好肉,全是些皮翻肉綻的傷痕。有些地方連骨頭都能看到,在深紅色的爛肉中,露出一些白色,看起來十分醒目。
劉病癒有些發獃,戰場上那些殘缺不全的屍體他也見得不少。但在活生生的人身上,弄出那麼多的傷,這種情況很少見。
劉病癒在發獃,眾人一時也看呆了。還未等他們醒來,舒度大喊一句:
「你們沒機會再折磨我了。」
舒度的聲音喊完,人已經衝到旁邊一根大柱前。用更快的速度撞向大柱,「砰」一聲大響,舒度的頭狠狠撞擊在大柱上。紅白之物在大柱上濺開,人順著大柱軟軟落下。如此狀態,他也沒有搞錯方向,將頭轉到劉病癒方向,已經開始染血的眼睛看了眼劉病癒,很快又慢慢合上一半。
劉病癒感覺全身發冷,此時他完全失去正常意識。雙眼裡只有舒度,只有對方帶著愧疚的眼神。怎麼走到舒度身邊的他也不知道,完全出於本能,出於自然反應。他蹲下身體,伸出手,將已不動彈的舒度、那雙半閉的眼睛慢慢合上。
後面的聲音劉病癒沒聽到,更不想聽到。
「皇上,常槐逼供舒度,陷害建王和劉將軍,必須嚴懲不貸。」
「此人簡直是人面獸心,請皇上嚴懲常槐。」
「眾愛卿放心,朕一定不會放過惡人。來人,將常槐押下去,交由內侍省審理清楚。」
……
皇城東門的乾元廣場,聚了四百多人,小半屬於天平軍。一些官員的家丁馬夫,三五成群圍在四周,看著聚在皇城門口的天平軍眾人。一個身材高壯的年青人問:
「上個朝而已,這些天平軍為什麼非要聚在這裡等?」
「天平軍都是些什麼人?」一個長著半頭白髮的中年男了反問一句,不待周圍幾個同伴開口,他自己回答:
「他們以前都和咱們一樣,甚至還比不上咱們。他們在北方窮山溝里當山賊,連臨安也是第一次來。好不容易有了一回上朝的機會,這些人當然想來此長長見識,回去也可以吹一輩子。」
三個男子恍然明白,點頭附合。另有一個矮瘦的年青人搖搖頭,指向前方的天平軍中幾個女人:
「我看不像是來這裡看熱鬧的,你們看那些人,一個個急得跟什麼似的?那兩個女人還在哭。」
年青人指的那幾個女人,靠皇城大門最近。范如玉、薛無憂扶著滿臉淚痕的孫氏。看著打開卻無法進入的城門,孫氏邊哭邊問:
「他們怎麼還未出來?各位將軍,你們能不能幫我們打聽一下,天平軍節度使劉病癒他在裡面怎麼樣了?」
城門口站了數十個禁衛,沒一個回答。開始有個年青禁衛還出聲相勸,被在這裡負責的一個禁衛軍官瞪了一眼。大家都不敢再出聲,只要她們不衝進來,懶得理會。
范如玉和薛無憂現在雖未哭,但兩人的雙眼都有些紅腫,范如玉說:
「娘,相公他不會有事的。在戰場上他都能化險為夷,豈會對付不了這些人?」
「姐姐說得對,」在旁邊的陳惜春摸了一把眼淚,盯著城門口恨聲說:
「金軍都不是我們的對手,這些人又算得了什麼?這次回去,讓少爺以後再也不要來這裡了。」
不說這幾女,其他天平軍將領和家屬都有這個想法,沒人再願意來這裡,有些人甚至連那身官衣也感到厭惡。現在大家才醒悟,穿上官服並不一定會幸福,以前穿的那些百姓服雖簡陋,遠比官服要舒服得多。
開始有些人想衝進去,被李鐵槍等人勸住。要是他們這裡亂來,自己死了不要緊,連累眾人家屬和裡面的劉病癒,後悔都來不及。
天空已經沒了風雨,但也沒有大晴。天空彷彿被蒙上一層厚重的白布,看不見成形的雲,更看不見能照亮人間的那輪紅日。
從早上等到中午,終於,從裡面走來一人,一個抱著一具屍體的人。
「安兒、少爺。」一時間眾人激動過了頭,全朝城門口涌去。
「戒備,誰敢衝進來,格殺勿論。」一個身穿盔甲、騎在馬上的中年將領大喊一聲,將手中破軍槍一橫,數十把紛紛橫向外面,對準衝來的天平軍眾人。
「大家停下,」范邦彥清醒過來,趕忙攔在前方。在這裡負責的禁衛軍將領他們也認識,是殿前軍兩大神將之一、李重陽的愛將陽朔。
陽朔巴不得他們衝動,城門口雖只有五六十個禁衛,城內城外還有更多的人。只要他們敢越雷池一步,他就有權下令攻擊。他回頭看了眼出來的人,臉色有些驚訝。
終於下朝了,劉病癒第一個走出來,出來時還抱著舒度的屍體。一個太監的屍體,沒人關心被誰抱走。走出城門后,沈大牛一抱將舒度接過來:
「哥哥,誰害了舒公公?」
「我們走,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