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天涯客·品鑒會

Chapter 09 天涯客·品鑒會

Chapter09

天涯客·品鑒會

要做的事情總找得出時間和機會,不要做的事情總找得出借口。

——張愛玲

第二天的日程安排從早八點開始。早晨七點半,容茵準時出現在員工餐廳。早餐是自助式,中西兼具,種類豐富。容茵向來樂得嘗個新鮮,取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並幾碟甜咸各異的小菜,又從廣式早茶那一排取了幾隻小籠,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吃得香甜。

籠屜里有蝦餃、燒賣和花生流沙包,每一份裡面只放了小小的兩隻,口味做得地道,分量也不大。容茵就著粥和小菜吃完桌上這些,仍覺得不夠飽,環顧四周,很快尋到了果汁和司康餅,便起身去拿。回來時,發現自己位子對桌坐了一個女孩。柔順的長發及肩,發間別了一枚熟悉的珍珠發卡。

容茵覺得嗓子乾澀,站在那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就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音:「茵,怎麼站在這兒不動?」

帕維爾來得不算早,手裡端著一份三明治和一杯黑咖啡,眼神里透出幾分玩味。

他這麼一出聲,不遠處的殷若芙也轉過頭。她看見容茵手裡拿的東西,再一看自己桌對面,頓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餐廳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空位也少。帕維爾自來熟地在殷若芙旁邊坐下,朝她笑得燦爛:「你好,我記得你是殷小姐。叫我帕維爾就行啦。」

殷若芙朝他甜甜一笑:「帕維爾你好。我也有英文名字,叫Fiona。」

「好的,Fiona。」帕維爾瞟一眼坐回原位的容茵,又笑眯眯地看向殷若芙,「你們兩個認識啊?老相識?」

容茵目光落在殷若芙的臉上,殷若芙搖一搖頭,想說「不認識」,可話到嘴邊,怎麼都說不出口。殷筱雲的嚴詞叮囑猶在耳邊,可要當著對方的面謊稱不認識,這感覺實在太彆扭了。

容茵瞅了帕維爾一眼,說:「帕維爾見到漂亮的女孩子,總喜歡刨根問底。」

殷若芙點了點頭,喝一口杯中的果汁,偷偷抬起眼看了容茵一眼。

她拿的是蘋果汁,從小她就覺得,橙汁太酸牙齒,桃汁又太甜膩。她記得年紀比較小的時候,經常和容茵在一起玩兒,自己曾經說最喜歡蘋果汁甜中帶酸,喝了感覺潤潤的,很舒服。這一抬頭才發現,容茵手裡拿的也是蘋果汁。

兩個人的目光觸在一處,記憶中的短暫畫面和容茵臉上的淺笑融在一起,殷若芙不自覺也露出一個笑容。

帕維爾的目光在兩個女孩子之間來回逡巡,說:「你們兩個都喜歡喝蘋果汁啊。」

容茵將盛著司康餅的碟子往中間推了推:「我多拿了兩塊。」

旁邊的碟子是黃油和幾種口味的果醬。殷若芙遲疑片刻,拿起一塊,她見容茵塗的是黃油和藍莓醬,也跟著抹了一樣的口味。

容茵見狀,微微一笑,並不多話。

帕維爾也拿起一塊,邊吃邊嘟囔道:「口味也這麼像啊。」

後半頓早餐在略顯詭異的氛圍里用完。

C組的工作間在A組隔壁。帕維爾走在兩個女孩子中間,因為有這麼一個活寶在,倒不會顯得沉默。到門口時,帕維爾突然略低下頭,朝容茵耳語了句:「聽說那個怪老頭兒是你們的Leader,祝你好運啊茵!」

容茵抬起頭,這傢伙已經朝自己的房間去了。不遠處,柯蔓梔著一身經典的黑白套裝昂頭挺胸地走來。容茵和她的目光在半空中對上,對方投來的視線里透著明顯的敵意。

容茵略一回想,便知道是帕維爾這傢伙惹的禍。她不敢多作停留,直接推門進了屋。

不多時,大家都到齊了。容茵和殷若芙毗鄰站立,但因為有了那頓早餐,兩人間似乎沒有初見時那麼僵硬了。

最後進房間的是一個頭髮斑白的老者,看起來約莫是知天命的年紀,沒留鬍子的四方面孔透著剛毅,一雙眼似古井無波,掃過整個房間,最後在容茵所在的方向略停頓了片刻,開口說:「在座各位都有所擅長,每人限做三種,開始吧。」

有人提出疑問:「如果大家做的甜品有重複的怎麼辦?」

很快,這位在眾人的目光中發現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眼下為了最大限度地刺激大傢伙兒的積極性和創造力,把活動期間的DessertList確定下來,那自然要挑選最優最好的,有重複的更簡單,挑選口味更好的那位上陣就是了。

因為頭一天在柯蔓梔的帶領下熟悉過環境,殷若芙挑選材料的動作是所有人中最快的。老者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隨即又看向下一個人。

容茵目光掃過整個房間,C組的人並不多,不算老者,一共五人。她的記憶力還算不錯,依稀記得昨天自我介紹時,這五個人裡面,除了殷若芙之外,有兩個人擅做中式糕點,她另外一個擅做西式糕點。有意思的是,五個人都很年輕。

容茵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雙手。回到平城后,無論是受邀為君渡酒店的貴賓籌備婚禮糕點,還是在自己的那家甜品店,她所做的都是自己過去五年間在F國所學。可沒有人知道,她其實也會做中式糕點。她看向已經在流理台開始忙碌的殷若芙,甚至,連自己這位表妹也不知道。

其他幾個人陸續開動,唯獨容茵仍站在原地。

頭髮斑白的老頭兒這時說了句:「忘了自我介紹,我姓汪。」

彷彿是自動自發地,另外幾個人都開始自報名字。輪到容茵報完自己的名字,汪老頭掃了她一眼,說:「一個小時后,我來檢驗各位的成果。」

出了房間,柯蔓梔連忙迎上來:「汪老……」

汪老頭朝她點點頭:「柯總有什麼指示?」

柯蔓梔語帶笑意:「我哪有這個資格指示您啊?!」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早就聽林秘說了,C組這邊的事情都不用我管。A組和B組這邊要麼是我們的員工,要麼是從前有過合作的糕點師傅,溝通起來很方便的……」

柯蔓梔說完,偷眼覷著汪老頭的側臉,見他半點沒有要接話的意思,心裡多少有些懊惱。

沒走幾步,汪老頭突然說:「年紀大了,忘記囑咐一件事。」也不管柯蔓梔是什麼表情,汪老頭健步如飛,轉身就往回走,一邊還飛快地朝後擺了擺手,示意柯蔓梔先走。

明知道汪老頭這是託詞,可人家的年紀和資歷擺在那兒,柯蔓梔也無可奈何。她唇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目光從汪老頭的背影收回,轉身向電梯方向走去。

工作間里,哪怕沒有汪老頭在,五個年輕人也沒有任何交談。倒不是他們不想八卦,只是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要做三樣自己最擅長的甜品,從思考、遴選到製作、擺盤,工作量實在不算小。

容茵已經選好了材料,在自己的工位面前站定,準備動手。

汪老頭進房間的腳步很輕,他在房門口的位置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又出去了。不一會兒,老頭兒拿著一杯顏色深濃的熱茶折了回來。細長玻璃杯,帶杯蓋和拎手的便攜樣式,乍一看和每天清早到公園鍛煉的老頭老太拿的那種一個樣。殷若芙抬頭瞟了一眼,暗暗咋舌,這老頭看著不起眼,衣著穿戴都很尋常,可拿的便攜玻璃杯竟然是最近流行的某個R國的網紅牌子。

容茵的工位在最靠裡面的位置。她本來動手就晚,壓根顧不上關注周遭的動靜,突然聽到有人說話時,險些嚇得跳起來。

「這個是什麼?」汪老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她身邊,一開口,見小姑娘肩膀猛地一聳,不禁有點兒想樂,卻還是那副撲克臉,「這是你自創的?」

容茵點點頭,這已經是她做的最後一道甜品了。她看一眼腕錶,還有三分鐘,她低頭完善擺盤的最後一點細節,然後才開口:「這個我取名叫『SnowYard』,中文名字叫『雪園』。」

「你說英文也可以,我聽得懂。」

容茵有點兒不好意思,轉過頭看向汪老頭:「我第一次做這個甜品時是在國外,所以取的是個英文名字,但最初有這個構想的時候,是受中文詩詞里的意境啟發。」

汪老頭點點頭。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懷錶,看一眼時間,然後說:「時間到了,就從……容茵這兒開始吧。」

汪老頭顯然對容茵做的SnowYard興趣最大,見眾人都圍過來,他也不多說,拿起甜品叉在小房子的窗欞上輕輕一敲,只見乳白的液體瞬間溢出,那黑白分明的小房子瞬間倒塌,隨之顯出的是一朵鮮紅的梅花。汪老頭叉起那朵紅梅沾了一點周遭的乳白,送入口中,細細咀嚼之後說:「構思倒是不錯。不過這紅梅徒具其表,山楂味兒的梅花,未免有點讓人失望。」

旁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直接笑出了聲。

汪老頭瞧了她一眼,又看向容茵面前另外兩道甜品。一道是經典的法式甜點可露麗,一道是傳統的中式甜品杏仁豆腐。汪老頭先嘗了一口可露麗:「經典口味,沒有做任何改變。」

容茵的思緒還停留在他對SnowYard的點評里,突然聽到他這麼說,下意識地點點頭:「是的。」

「不錯。」聽到汪老頭這句點評,離得最近的一個戴眼鏡的男生也拿起甜品叉,切下一塊送入口中。

眼鏡男生咽下口中的食物,神色複雜地看了容茵一眼,什麼也沒說,直接將叉子遞給同伴。

在場幾個年輕人彷彿有了默契一般,接下來汪老頭品嘗和點評的每一道甜品,大家都一人一口嘗過味道。

最後,每個人都有至少兩道甜品入選,唯獨容茵,只入選了一道經典可露麗。

汪老頭宣布完結果,又下達了新指令:「一個下午的時間,做出一道獨創性的甜品,原創標準參照剛才容茵那道SnowYard。晚上七點半,我們正式開始評選。」

之前聽汪老頭點評容茵甜品時偷笑的那個女孩子此時舉起了手,她昂著頭:「汪老師,對於這次的分組和安排,我個人有點兒疑問,希望您能幫我解答。」女孩子一張口就是平城本地人的口音,說話也帶著北方姑娘的衝勁兒。

汪老頭看向她:「你有什麼疑問?」

「我們都是受邀前來為這次電影節籌備甜品的。雖然我們幾個是所有甜品師裡面比較年輕的,但不代表我們資歷淺、不專業。A組和B組分別是做西式甜品和中式糕點的,我不明白分個C組出來做什麼。我更不明白為什麼我們做出來的甜品還要受你的指點。你的意見就一定專業嗎?你一票否決,我的甜品就直接不用上場了,我覺得這不公平。」

女孩的質疑彷彿說出了在場幾個年輕人的心聲。

眼看著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到了汪老頭身上,老頭兒既不生氣也不慌,他指一指門口,說:「這個簡單。如果你們覺得跟著我沒意思,可以去跟柯總申請調到另外兩個組。」

那女孩子眼睛瞪得圓滾滾的,看了汪老頭一會兒,馬尾辮一甩,竟然真的扭身出了房間。

另外一個年輕男孩子本來有點兒遲疑,眼見女孩子出了門,汪老頭也沒說什麼,朝老頭兒微微頷首,也轉身出去了。

C組一時間只剩下三個人。容茵,殷若芙和那個看起來三十齣頭的眼鏡男生。

汪老頭看一眼懷錶上的時間,說:「你們自由安排時間吧。晚上七點半在這兒聚齊。」

殷若芙眼睛亮閃閃的,跟在汪老頭身後,一路追到走廊,聲音清脆說:「汪老師,我有一個問題想跟您請教。」

汪老頭走得不算快,聽到殷若芙這樣問,乾脆擰開杯蓋喝了口茶:「你說。」

「您剛才說我做的玫瑰小方糕有點兒干,我自己嘗了,覺得你說得很對呢。」她捋一下髮絲,笑得靦腆,「不知道汪老師有沒有什麼竅門,能讓小方糕保持原有特色的同時,潤而不幹,甜而不膩?」

汪老頭擰好蓋子,瞧了她一眼:「什麼都要別人來教,這糕點師當得還有什麼意思?」

說完,老頭把杯子往胳膊底下一夾,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走了。饒是殷若芙這樣向來說話軟糯、彬彬有禮的女孩子,也被氣得不輕。

她走回工作間,之前她走得匆忙,沒將房門帶上,剛好留了條縫。她正要推門進去,就聽到男生說:「哎,你知不知道,這汪老師是什麼來頭?」

殷若芙心間一緊,手不由得攥緊了門把手。

接著傳來容茵的聲音:「我剛回國沒多久,不大清楚。」

眼鏡男生的聲音里透著得意:「國內甜品師裡面,他就是這個啊!」就著門縫,殷若芙看到他朝容茵比了個大拇指,「老頭兒早些年在歐洲待了好些年,年輕時蟬聯過國際比賽冠軍,連女王和首相都對他的手藝讚不絕口呢!」

容茵的聲音慢半拍地響起:「他是那個Albert?」

「對啊,他英文名叫Albert,本名叫汪柏冬。剛才走那兩個傻子要是知道他是誰,還不得哭著喊著想回咱們C組?看來這回唐氏是真打算下血本啊!」大概是看容茵木訥訥的,房間里也沒別人,男生打開了話匣子,「你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C組嗎?A組、B組那些甜品師,要麼本來就是君渡的員工,要麼是臨時搬來的救兵,平時跟君渡的關係也不會差到哪兒去。但留在C組的人,有汪柏冬親自調教,是打算留著和這間君渡酒店直接簽約?明年代表唐氏去參加國內首屆甜品師大賽的!」

容茵此前已聽林雋說過唐清辰對此次電影節的重視,可聽到這男生的一番解釋,才如醍醐灌頂一般恍然。此次林雋在唐清辰的授意下誠邀各路精英,一方面是為唐氏在國際酒店行業打響名聲,從而在以後與國內同行競爭類似活動時大大加分;另一方面則是要藉此良機招兵買馬,將一批極具潛力的年輕人挖掘到自己麾下,從根本上壯大唐氏。如果說此時的唐氏承辦活動還需主動伸出橄欖枝,邀請各路人馬加盟,那麼日後的唐氏,哪怕特殊情況需要外聘人才,這誰求誰的立場恐怕也要調個個兒了。

眼鏡男生侃侃而談,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問:「哎,你是叫容茵吧,我叫杜鶴,仙鶴的鶴。」

容茵點點頭:「我記得你的名字。」之前大家做自我介紹時,容茵就對他這名字印象很深刻。

杜鶴說:「剛追出去那女孩叫什麼來著?我記得她姓殷,是蘇州那個殷家吧?」

容茵說:「殷若芙。」

杜鶴搖了搖頭笑:「看來殷家是真不行了。她那個玫瑰小方糕,口味和二十年前我在蘇州吃到的可差遠了。只有一個俏模樣,魂兒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杜鶴一口京腔,說話又快又犀利,典型的嘴貧,讓人聽了想不笑都難。

杜鶴見她笑,又說:「不過你做的那個SnowYard,我覺得有點可惜了。古典庭院,有雪有梅花,意境好,味道也好,不過那朵紅梅的味道,除了汪老,我們其他人可都沒嘗到是什麼味兒。我覺得他就這麼把你這道甜品給否了,有點兒……」他搖晃著腦袋咂摸著嘴,說,「當時我一嘗,這味道他都沒看上,還以為我做的東西也懸了,沒想到我運氣不賴,第一關總算過了。」

容茵說:「你做的京式糕點很地道,棗泥酥、豌豆黃和門釘肉餅都很好吃。汪老師要求嚴格,又力求公允,所以才只讓你通過了兩道。」

杜鶴樂了:「現在好多女孩子都不吃門釘肉餅,嫌膩歪。我看你當時一整個都吃了,你真覺得我做得好吃?說起來你是哪兒的人啊?聽你口音聽不出來。」

容茵說:「我爸爸是平城人。我在南方長大,從國外回來,就選在平城定居了。」

杜鶴問:「你真喜歡吃門釘肉餅?」

容茵抬起眼看他:「挺好吃的,而且也不膩。」

杜鶴拊掌大樂:「那好,以後我做了好吃的,都請你吃!還有,我看日程安排,後天下午咱們能有半天假,我請你回去吃我師父做的京派點心,怎麼樣?」

容茵沒想到在後廚還能收到邀請,不由得驚喜一笑:「那我就厚著臉皮跟著杜師兄去蹭一頓好吃的了!」

容茵本來就長得面嫩,五官也偏甜美,杜鶴見她粲然一笑,頗有驚艷之感,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卻忘記自己剛剛順手摸完白案上的麵粉,給自己鼻樑來了一抹白:「小姑娘嘴巴真甜。得啦,就沖你這聲師兄,接下來這段日子有我罩著你!」

門外,殷若芙的目光在容茵唇邊笑靨停留半晌,最終緩緩鬆開門把手。她正準備放輕腳步轉身離去,突然聽到房間里杜鶴又開了口:「容茵,下午的自創糕點你打算做什麼?」

容茵蹙眉:「還沒想好。」

杜鶴道:「要不你接著做你那道SnowYard得了。汪老頭兒只是說紅梅做成山楂味兒不妥,又沒否認你整道甜品,而且他剛才布置作業時不是還拿你這道甜品舉例子來著?」

容茵面上顯出幾分為難:「其實這個問題我早就想過,可是紅梅的氣息本來就難以模擬,哪怕真能做出紅梅的清香氣,喜歡吃甜品的人吃到嘴巴里不會覺得奇怪嗎?說不定弄巧成拙……」

杜鶴摸了摸下巴,思索狀。他這麼一摸,下巴上也添了幾道白。容茵忍住笑意,從旁邊架子上拿了一塊乾淨方巾遞給他,一邊指了指自己鼻子和下巴的地方:「麵粉。」

工作間就有鏡子,杜鶴接過方巾走到鏡前一照,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

容茵:「……」她之前見杜鶴在那兩個人走後才道出汪柏冬的身份,本來覺得這人城府頗深,現在她卻覺得自己似乎判斷有誤。這位笑點這麼低,就算有城府,也不是心機深沉的人。

杜師兄笑完,擰開水龍頭,一邊擦一邊說:「容茵,我剛想了一下,你應該是誤解汪老頭兒的意思了。」

容茵抬起頭,就見杜師兄轉過臉,朝她笑得一臉得意:「我說的這個點子要是幫到你,你可得給我做幾樣你的拿手菜回饋!」

容茵忙說:「這個好說。」

杜鶴說:「汪老的原話是『山楂味的紅梅,未免有點讓人失望』。這並不是說你一定要把紅梅做成紅梅的味道,他的本意應該是讓你把紅梅的味道和香氣調整到更符合SnowYard整體的意境吧!」

容茵聽得眼前一亮,隨即轉身去儲物間翻找材料,一邊說:「杜師兄,你可能真的幫我大忙了!如果今晚任務完成得早,我給你做兩道地道的法式甜品!」

杜鶴笑呵呵地答應:「好啊!」他放下方巾,目光卻陡然一轉,看向門的方向。

門開著手掌寬的縫,從杜鶴的角度應該是看不到人的,可門外的殷若芙卻嚇了一跳。她第一次做這樣偷偷摸摸的事,杜鶴一個眼神掃過來,心臟瞬間跳到嗓子眼,拊住胸口下意識地向外側身。她擔心杜鶴就此追過來查看,不敢再多猶豫,躡手躡腳地小跑離開了走廊。

房間里,杜鶴唇角泄出一個並不明顯的笑弧,轉身看向容茵背影:「容茵,加油。」

容茵還沒找到自己急需的那味材料,聽到杜鶴這樣說,她停下動作轉過頭朝他一笑:「你也是,杜師兄。」

汪柏冬給的時間還算充裕。有人如容茵在工作間忙得滿頭細汗;有人如杜鶴回到自己房間,邊喝咖啡邊在紙上不慌不忙地勾畫靈感;也有人如殷若芙,一門心思跑回家尋求幫助。

殷母對於她中途跑回來倒是頗有微詞,敦促她去衛生間洗去一臉油光,埋怨道:「有什麼事非要這個時間跑回家一趟?平城空氣可不比蘇城好,你這一來一回,皮膚不知要晒黑多少。」

殷若芙用毛巾擦乾臉上水漬,深吸一口氣,說:「媽,你知道杜鶴這個人嗎?」

「誰?」殷母蹙著細眉,琢磨片刻搖搖頭,「沒什麼印象。這個人怎麼了?」

殷若芙嘟著唇,一想起此人在工作間和容茵有說有笑,卻吐槽自己玫瑰小方糕做得「沒有靈魂」,頓時臉頰浮起又羞又惱的酡紅:「不知道哪裡來的,戴個金絲眼鏡,人長得倒是不難看,但嘴巴刻薄得要死,還知道不少內幕。」

殷母將全部注意力放在最後一句,覺得這才是重點:「他知道什麼內幕?」

殷若芙自小嬌生慣養,最愛惜自己一身白皮膚,一邊往臉上敷塗抹式面膜,一邊將杜鶴所說的話複述了一遍,末了瞪著鏡子里一臉灰色泥漿的自己,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將憋了許久的那句話問出口:「媽,我做的玫瑰小方糕,你覺得怎麼樣?」

「囡囡,你先等一等,媽媽去接個電話。」殷若芙看到殷母撥號碼的動作,知道她這不是要接電話,而是給什麼人打電話,剛想喊住母親就之前的事問個究竟,可轉念一想,殷母在這個節骨眼上打電話,肯定也是為了自己的事。她擰開水龍頭,洗去指尖的黏稠,一邊將已經涌到嗓子眼兒的那口氣慢慢咽了回去。有母親在,她就有最大的依靠,小方糕味道做得不好,她可以改;原創甜品拿不定主意,她可以問。遇上任何難題阻礙,她都有一個無條件支持她愛護她的長輩為她護航,和容茵相比,她實在擁有太多勝算。

不知怎麼的,她又想起汪柏冬對那道SnowYard的評價,饒是臉上敷著厚厚一層面膜,她也沒忍住,「撲哧」一聲,對著鏡子笑了出來。

另一邊,君渡酒店總部大樓,容茵房間對門,被一群人念叨了一下午的汪柏冬捏了捏耳垂兒,說:「下完這盤,不下了。」

他的面前,黑子白子參差落了半張棋盤。

棋盤對面,執白子那人眉峰一挑,未語先笑。

汪柏冬一看他那神情,有點兒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端起一旁的茶灌了一口,咕噥了一聲:「這茶太濃,你這麼年紀輕輕的,就喝這麼濃的茶。」

一旁林雋已經站了半刻鐘,聽到這話也出聲:「就是就是,您也勸勸我們唐總。平時我們別人誰說的話,他都聽不進。」

汪柏冬朝他擠了擠眉毛:「那我說的就聽了?」

林雋一臉誠懇:「那是自然了。您看我們唐總,一有空就嚷嚷著要跟您下棋討教幾招呢!」

提到棋,汪柏冬臉色閃過一絲不自然。林雋看不懂棋,又向來嘴巴甜得如同抹蜜,汪柏冬也不怪他亂說。可面前這小子,他手裡那顆白子落或不落,這一局棋勝負已定。他又何必在那正襟危坐端個謙遜樣子!

想到這兒,汪柏冬哼了一聲,越發氣不打一處來。

唐清辰眉眼含笑,在汪柏冬看似不在意實則非常在意的目光里,將那顆無辜的白子高高舉起,輕輕拋擲在了手旁的棋簍里。

汪柏冬見狀,悶頭喝了一口茶,暗地裡徐徐吐出一口氣。

唐清辰掃一眼林雋,開口:「這局是我輸了。」

汪老頭這口氣總算順了。老頭兒撫撫自己胸口,抬眼瞅了瞅唐清辰的面色,哼了一聲。

林雋在旁邊敲邊鼓:「汪老,我聽說您這組只剩下三個人了?其他組倒是還有人想調過來呢,您看……」

汪老頭一哂:「三個人還不夠你們唐總挑的?」

林雋露齒一笑,格外乖巧:「在咱們唐氏這兒,有本事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汪老頭沉吟片刻,說:「也不用調來調去的,做得好自然就凸顯出來了。本來分組也就是個形式,這形式太過,也就失了本真。」

唐清辰此時才開口:「舅公說得對。」

汪老頭又哼了一聲,這時候知道叫舅公了?之前拿著白子把他黑子圍追堵截慢慢圈死的時候,怎麼一點都不知道留情面呢?

唐清辰一看汪老頭那樣子,就知道他是生氣下棋的事。不過這老頭脾氣怪,你憑真本事贏了他,他生氣;可你若手下留情故意輸給他,那更會讓他雷霆震怒。家裡人都知道汪柏冬這位舅公,可對這位舅公的脾氣,再沒有第二個人比唐清辰摸得更透徹了。他抬手將茶壺遞給林雋,讓他找人去換一壺新的,一邊說:「你也坐。」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唐清辰對林雋並不擺大老闆的派頭。林雋答應一聲,接回泡好的新茶,為兩人各換了一杯,也尋了個位子坐下。

汪老頭說:「唐家年少一輩里,數你小子心眼兒最多。」

唐清辰聽了這話也只是一笑,不以為意。在唐清辰這裡,但凡沒有觸碰到原則性問題,長輩說什麼,他都聽著,也因為這個,無論唐家的各位長輩還是唐氏董事會那裡,唐清辰都有著極好的口碑和風評。大家都覺著這孩子年輕有為,不驕不躁,對長輩特別有耐心,對外又有著雷霆手段,這樣的繼承人,簡直是萬里挑一。對他,沒人會有什麼不放心。

汪老頭撩起眼皮打量他,又說:「有什麼事,就說吧。跟舅公還打謎語?」

唐清辰唇邊含笑,將林雋為汪老頭倒的那杯茶往對方面前挪了挪。

林雋則開口:「汪老,聽說您嘗過他們幾個人的手藝了。您覺著,我挑的這幾個人怎麼樣?」

林雋這話一聽就是替唐清辰問的,探討的也是專業問題,對著唐清辰本人,汪老頭兒沒有什麼不可說的:「現在就剩三個。」他比出三根手指頭,「那個男孩子是京派糕點杜篆大師的關門弟子,也是他的親侄子。杜篆沒兒子,只有一個女兒,但他女兒沒繼承父親衣缽,杜鶴可以說是他的得意弟子。」

林雋問:「這杜鶴怎麼樣?」

汪老頭端起茶碗,吹皺一碗碧盈盈的春茶,不疾不徐地說:「手藝沒什麼問題,性子需要好好打磨。」說著,他抬眼看了一眼唐清辰,「這小子符合你的要求,但調教完能不能安心留下來,我不做擔保。」

唐清辰說:「如果他是個守成的性格,就一定會走,回到杜大師身邊去。」

汪老頭品了品這話,又品一品手上的茶,而後點了點頭:「你這話有點兒意思。」

林雋問:「那另外兩個人呢?」

汪老頭說:「殷家那個姑娘,有點兒天賦,但是性子太浮,而且大概從小養得嬌慣了,吃不得苦。」他皺著眉尋思片刻,「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她媽媽應該是叫殷筱雲吧。有那麼個性格要強的母親,也夠這丫頭受的。」

林雋偷瞄一眼唐清辰的臉色,輕聲說:「汪老,您還不知道吧?咱們家老爺子,一門心思想讓咱們唐總娶這位殷小姐……」

汪老頭剛灌了滿口茶,乍一聽到這個消息險些全噴出去,末了咽進肚裡,一邊揉著胸脯一邊看唐清辰:「我說你最近是不是應該帶你爸爸去複查一下,看看到底是心臟不好,還是——」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這兒不太好?」

林雋想笑,但實在不敢笑,只能強憋著笑意繼續替自家老大訴苦:「我們唐總不願意,老爺子還成天鬧。這不,把這位殷小姐安插進咱們君渡酒店工作,就是老爺子的意思。」

汪老頭斜眼瞧唐清辰:「這麼說,咱們唐總看上殷家丫頭了?」

「那哪兒能呢!」林雋接話接得別提多順溜了,「還不是念著當年殷家的舊情……」

汪老頭嗤笑一聲:「殷家哪有什麼舊情?當年救你的不是殷家,更不是殷筱雲,而是人家殷筱晴!」他看著唐清辰,「你小子,要是誠心想報恩,就讓人去找找殷筱晴女兒的下落,給人一筆錢,再有誠意點,就看看人家有沒有遇上什麼難處,幫一手,不留名,更別提以前的事兒。你要是不想摻和以前的事,就索性撇開這些陳年舊事別管。殷家現在這個爛攤子,行內誰不知道?你想接盤?」

唐清辰一看汪老頭的神色就知道這位舅公是真心替自己著想,他點一點頭說:「我之前也是這樣答覆我父親的。報恩的事……」

汪老頭說,「殷家這些事,你理不清楚也正常。」似乎是想到什麼不太愉快的回憶,他厭惡地嘴角下撇,「不說這些了。哪天你若真想理一理這裡面的事了,再說也不遲。」

「是呢,咱們話題扯遠了。」林雋連忙說,「汪老,您剛點評到殷若芙……」

汪老頭說:「是啊,殷家這丫頭讓家裡給管傻了,做起事來太呆板,這其實也是寄味齋越來越不成的癥結所在。」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最後那句話,只成了一句咕噥,除了他自己沒人能聽清,「可惜了殷筱晴……」

「那容茵呢?」

汪老頭聞聲瞅了林雋一眼:「我看你對這個女孩倒是很上心。怎麼,這個女孩,你看上了?」

林雋一聽這話,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他不敢看身旁自家老大的神情如何,只一手扶著桌沿,盡量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不那麼僵硬:「哪兒能呢汪老!」林雋絞盡腦汁,終於找到個不那麼虛偽的借口,「我就是吃過她做的東西,很好吃!我覺得她也挺有天賦的!」

汪老頭聞言也來了興趣:「你吃過她做的東西?都吃過什麼?」

林雋記性好,對甜品又是實打實的痴戀,說起自己吃過那些東西的名字味道繪聲繪色,不能更生動。汪老頭仰頭看向天花板,聽林雋說完,半晌點點頭:「這麼說來,她做西式甜品確實很有一手。」

當著汪老頭的面,林雋不敢去看自家老大的神色。汪老頭年紀雖然大了,可那叫一個耳聰目明,最擅長察言觀色,他生怕自己一個眼神泄露了老大的秘密,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地回答:「是啊,而且幾個月前莫家公子在咱們這兒辦婚禮,莫夫人非要吃Cannoli,說這道甜品里有和莫先生共同的回憶。我找遍全城的西點師,最後還是這個容茵江湖救急,做出來的Cannoli和翻糖蛋糕讓莫夫人讚不絕口!」

唐氏在某個方面一直想打通和莫家的關係,莫言灃父親還在位時,對此怎麼都不肯鬆口,等到莫言灃坐上莫氏總裁的位子,才和唐家有了破冰之勢。這場婚禮選在唐氏集團旗下的君渡酒店舉辦,婚禮方方面面又這麼令莫夫人滿意,個中意義不言而喻。汪老頭雖然做了一輩子甜品,對這些為商之道卻也相當精通,聽到這兒,他不由得瞥了唐清辰一眼,問林雋:「既然她這麼好,怎麼早沒把她挖過來?她之前在哪家酒店任職?」

「就是挖不過來,這才愁呢!」林雋苦惱道,「這位容小姐做的甜品味道一流,後來莫夫人攜幾位閨蜜來咱們酒店用下午茶,還打聽過她呢。她也沒在哪兒上班,從國外回來后,就自己在龍潭風景區附近開了一家甜品屋。」

汪老頭倒是聽出一點兒味道來:「所以這回能請動她,你使出了什麼辦法?」

話說到這份上,反而避無可避了。汪老頭也不是吃素的,提及這位容小姐時,雖然唐清辰從頭至尾沒有開過口,可聽著林雋三句話不離容茵,卻沒有一點厭煩的情緒,這裡面的意味就很值得探究了。

果然,他這麼一問,唐清辰開了口:「是我去請她來的。」

汪老頭端詳著他的表情,戲謔了一句:「你喜歡的是這位容小姐?」

唐清辰未置可否,反問汪老頭:「您覺得她怎麼樣?」

「她?!」汪老頭搖頭一笑,「如果說其他人我都知道該怎麼教,怎麼讓他們能夠更上一層樓,但這位容小姐,我不好教。」

唐清辰說:「都說教學相長,我看容茵生來就是吃這碗飯的,您也一樣。你們兩位在一塊兒,談什麼教不教的,能各有所得不是更好?」

汪老頭哈哈一樂:「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你早就知道這丫頭厲害,專門調到我手下,就為這個?」

唐清辰目光清正,神色坦然:「絕不是有意安排。極有天賦的人聚在一起,自然會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力。」

汪柏冬沉思半晌,說:「她是很有天賦,但性情如何,一時半刻看不出來。天賦能令人脫穎而出,可性情決定了一個人能走多遠。」說到這兒,他摸出懷錶看了一眼,又看向唐清辰,「你要是有時間,跟我走一趟。」

唐清辰等的就是這句話,答應得自然痛快:「好。」

汪老頭起身,眼角餘光瞥到林雋眼巴巴的樣子,不禁被他逗樂了:「你也來吧。正好三個人,待會兒一塊兒品評一下今晚的作品。」

晚上七點半。

三人端著各自的甜品走進會議間,本以為裡面只有汪柏冬一個人,沒想到汪老頭身邊還坐著兩個。率先進屋的杜鶴認得林雋,卻不認得林雋身旁的年輕男人。但杜鶴為人機敏,又善於觀察,看林雋對年輕男子的態度便猜出一個大概。他將甜品遞給一旁的服務生,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殷若芙進門,目光先是落在汪柏冬的臉上,隨即看到一旁的唐清辰和林雋,忙碌了一下午的小姑娘頓時滿臉緋紅,一雙盈盈妙目黏在唐清辰身上,又不敢多做停留,便有一下沒一下地朝他的方向瞟著。林雋看在眼裡,見自家老大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心裡不禁為眼前這小姑娘捏了一把汗。

容茵走在最後,手裡端的那份托盤很沉,服務生接過去時沒說什麼,倒是汪柏冬出聲問詢:「怎麼有兩隻盤子?」

杜鶴偏頭看了一眼,見服務生掀開玻璃罩,裡面果然擺了兩份,開口說:「大概是改良了SnowYard的配方,想讓汪老再指點一二吧。」

容茵朝杜鶴投去感激的一瞥。

汪老頭卻沒說話,看向容茵的目光意味不明。

林雋說:「既然這樣,那就先從容小姐開始吧。」

汪老頭瞥他一眼,唐清辰和林雋都坐在他的右手邊,他這一側臉,剛好將唐清辰的神情也看個正著。

汪柏冬:「……」偏心也不要偏得這麼明顯吧?

他不由得瞪了容茵一眼,招呼服務生:「按順序來。」

排在第一的自然是杜鶴。服務生掀開罩子,將甜品送到三人面前。

杜鶴說:「事先不知道一共有三位評委,所以這道『斗芳菲』只做了一份。」

汪老頭抬眸瞅了他一眼,沒說話。杜鶴作為京派糕點杜篆的傳人,最擅長做的自然是京派點心。眼前這道「斗芳菲」,名字取得巧,工夫上卻半點沒取巧。只見四方長盤裡,從角落裡的一枝孤傲紅梅,到富麗堂皇極盡妍態的姚黃魏紫,再到碧綠荷葉上一朵瑩白芙蕖並一朵粉色花苞,最右下角,則是一朵初綻放的迎春花,其他如桃、桂、馬蹄蓮等各色花樣不一而足,真是好一幅百花爭艷圖!要知道傳統京派點心雖然也做棗泥酥、蓮蓉餅等糕點,但多取其味道,形態不過擬作花朵,普通人看來已算很精巧了。可杜鶴的「斗芳菲」,不僅每一樣糕點都做得近似真花,且利用盤子四方結構做了縝密的構圖,各色花朵並非呆板地排在一起,而是如同丹青畫手所繪的百花圖一般爭嬌斗妍,堪稱栩栩如生。只不過畫手是以紙筆為工具,而杜鶴是以麵粉和各色餡料來「作畫」,其心思之巧、功夫之深、手藝之高,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容茵離得較遠,眼看著林雋口中發出嘖嘖的讚歎,她忍不住湊近了些,看到這道甜品也不禁愣在當場。

且不說盤中搭配的色彩、各色花朵的構圖,單這一道甜品中用到的各種製法,也足以當作許多甜品師培訓學校的經典教材來使用了。她顧不得多想其他,目不轉睛地將整道「斗芳菲」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將杜鶴做這些點心時用到的各樣技法默記心中,直到聽到一聲重咳,才猛地抬起頭。

在場幾人都在瞧她。容茵四下一看,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得太靠前了,幾乎挨在了三位評委的桌上。

汪老瞪她一眼:「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容茵這回卻沒乖乖聽話:「汪老師,我覺得這對於所有甜品師而言,都是一個難得的學習機會。杜師兄的這道『斗芳菲』用到的許多傳統中式面點技法,都是我從前沒見過的。您不讓我們看,怎麼互相交流學習進步?」

容茵平時話不多,看著溫軟好欺,在場除了林雋和唐清辰,其他人都沒真正領教過這位小姐的脾氣。汪老頭早先在工作間點評她這個那個,也沒見她回一句嘴,沒想到此刻因為別人的糕點,她卻較起了真兒。

見汪老頭瞪著自己不說話,容茵不由得將求助的目光看向唐清辰和林雋。

林雋伸手撫額,心說容茵這個脾氣,和他們唐總舅公對上,真是倆怪人碰一塊兒了。

唐清辰嘴角微微上揚,正要開口,一旁杜鶴搶了話頭:「汪老,我覺得容茵說得對。您讓我們做原創甜品,只給一個下午時間,大家肯定有想得不周全、做得不妥帖的地方,互相看看對方的作品,提提意見也是好的。」

汪老暗哼一聲,心說人家一句「杜師兄」,就把你給收買了。這丫頭倒是鬼精,一下午工夫,就跟杜鶴這「地頭蛇」搞好了關係。

杜鶴還不知道,在汪老心中自己已經被貼上了「地頭蛇」的標籤,兀自朝汪柏冬斯文禮貌地笑著。

這時殷若芙也開口了:「汪老師,我也想學習一下杜師兄的作品。」她笑容甜甜的,「我眼睛近視,離遠了看不清。」

汪老頭沉吟:「如果唐總不反對的話……」

唐清辰:「不反對。」

汪老頭忍住了側臉瞪自家孩子的衝動,朝那三人招招手:「過來吧。」

一走近,殷若芙就感慨:「杜師兄這道『斗芳菲』做得真是太漂亮了。」她瞥一眼唐清辰,輕聲說,「這蓮花層次分明,花瓣潤而透,好想嘗嘗味道……」

汪老頭沒好氣地說:「看夠了沒?看夠了我們就動叉子了。」

三個人里看得最投入的,要數容茵,彷彿恨不得拿出小本本把眼前的所有細節逐一記下。唐清辰見她那個樣子,便覺得好笑。他看了一眼林雋:「用相機拍下來。如果味道沒有問題的話,這道就直接入選吧。」

有了唐總這句話,不一會兒就有服務生捧著專業攝像儀器走了進來。

這回連杜鶴都忍不住笑了。

他瞟了一眼容茵,見她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盤子,唇角弧度更高。

汪老頭吃得認真,從叉子切開點心的手感,到拿起時粉渣掉落的情況,再到點心入口的味道,盤子里的每一樣花朵點心他都仔細品嘗。這副認真勁兒,倒把之前一直笑眯眯的杜鶴看得緊張不少。

唐清辰和林雋就吃得簡單多了。唐清辰向來不愛甜食,整道甜品他只嘗了一塊蓮花酥,便撂下了甜品叉。相比之下林雋吃得就投入多了,不過和人家汪老相比,人家內行吃的自有門道,他吃的純粹是個熱鬧。

放下甜品叉時,林雋看杜鶴的眼神都熱切了許多。

容茵看在眼裡,心知杜鶴這道甜品不僅外貌奪人眼球,味道也絕對差不到哪兒去。

汪老逐一品嘗完,點了點頭說:「不錯。」

杜鶴深知這位汪先生最是龜毛挑剔,能得一句「不錯」的評語,已經是至高評價。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揚,看向汪老的目光里透著誠懇:「有幾個處理不夠細膩的地方,還請汪老師不吝賜教。」

汪柏冬聽到這話,深深地看他一眼,沒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杜鶴知道自己目前的局限所在,卻始終不知如何破除瓶頸更上一層樓。此次來唐氏也是因為自家師父說汪柏冬會來,若能得他幾句提點,一定受用無窮,他這才巴巴地趕來。如今得了汪柏冬本人的認可,又能聆聽他的指點,自然令杜鶴欣喜若狂。

接下來輪到殷若芙的作品。

她看著服務生掀開蓋子,有些不安地絞緊了手指。

只見盤中糕點堆成一座寶塔樣式,每一樣點心不過龍眼大小,圓潤小巧,且都是白色冰皮。透過瑩潤的冰皮,依稀可以看出裡面的餡料顏色各有不同。從寶塔尖上的一點金黃,到最底下的深褐色,其中自有黃、白、桃粉、橘紅、水紅、碧、褐色七色。汪柏冬一眼便看出這裡面的名堂,說:「倒是有心了。」

殷若芙聽到這句讚賞,不禁笑得欣喜:「這道是我自創的『凝脂寶塔』,顏色從上至下,代表從太陽、白雲、到花朵、綠葉和土壤,如同萬物生長。按照順序從上吃到下,不僅不會膩,還會覺得很香!」

汪柏冬點點頭,用甜品叉和勺取下寶塔尖,因為塔尖只有一朵糕點,他便分成三份,自己嘗了一點,留另外兩瓣給唐清辰和林雋。寶塔第二層便是三朵,餘下各層更多,也就好分多了。

杜鶴伸手從寶塔第三層拿了一塊桃粉內餡的,投入口中,而後又從最底下取了一塊褐色的。見容茵看他,他笑,輕聲說:「是草莓和芝麻。」

容茵點了點頭,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殷若芙這道凝脂寶塔,內餡還算好猜,容茵本以為裡面或許另有玄機,只等汪柏冬等人發掘。沒想到杜鶴膽子大,直接自己嘗了兩塊。現在看來,倒是沒有什麼玄機,是她和杜鶴想多了。

兩人相視一笑,倒讓在座的另一個人看得稍顯不安。

美味當前,林雋少了平時的機靈,錯過了身旁大Boss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淡。

汪柏冬拿起一旁的餐巾擦擦嘴角,說:「我覺得還可以。」

林雋吃甜品向來認真,自從聽了殷若芙的介紹,便真的一路從塔尖吃到塔底,倒是比唐清辰和汪柏冬更有發言權:「味道確實不錯,而且誠如殷小姐所說,從上吃到下,一點不膩。」

汪柏冬也點點頭:「綠色的薄荷內餡很好地中和了甜味。」

杜鶴卻在此時發言:「這樣一盤糕點擺在那兒,賓客不一定從最上面開始吃啊。」見幾人都看向他,他聳了聳肩,「像我這樣從中間隨便拿一塊嘗的人更多吧。」

汪柏冬其實也想到了這一層,但他沒有當場指出來,是另有考量。

唐清辰壓根沒怎麼嘗,他不多說,也是有自己的一層考慮。

林雋按順序一路吃下來,沒想到還有這種說法,倒是聽得一蒙。

容茵沉思片刻,說:「倒是有一個辦法解決。」

眾人都看向她,連殷若芙的目光中也透著問詢。容茵笑了笑:「也簡單,第一將這冰皮果子尺寸縮小,做成彈珠大小;第二,將這寶塔改為三層,調配三種不同口味搭配,三隻小寶塔擺在盤中。食客的選擇多了,又見這東西分量不大,自然會從最頂端一顆開始吃起。」

杜鶴思考片刻,點了點頭:「可行。而且這樣在餡料上能做的花樣也更多些。」

汪柏冬說:「那就按照這個法子重做一份。這份甜品,我也先寫進單子里了。」

殷若芙答應一聲,朝容茵投去一個笑容,只是唇角的弧度凝結稍久,只有非常仔細去看,才能觀察出她的不自在。

最後輪到容茵的作品上桌。

眾人定睛一看,只見面前擺了兩隻方盤。林雋一眼認出,這份甜品的風格與容茵此前在莫氏夫婦婚禮上座的翻糖蛋糕如出一轍,都是極具古典意境的蛋糕,色澤典雅,渾然天成,細節處理也極盡擬真細膩。一隻盤上依稀是「客舍青青柳色新」,另一隻盤上則是「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之前婚禮上的糕點,他是有緣見,無緣嘗。如今可算有了大快朵頤的機會,林秘書克制地推了推眼鏡,喉結微微滑動。

唐清辰抬眸看一眼容茵,又低頭看一眼自己面前的甜品,說:「這算是兩份甜品,還是一份?」

容茵實在沒想到晚上的品鑒會唐清辰本人會來,想到此次甜品的靈感正是來自他,她有點兒不自然地瞥開視線,將目光凝注在自己的作品上,開口解釋:「之前我做過一份名為SnowYard的甜品,汪老師說雖然有白雪紅梅的意境,但紅梅做成山楂味,未免讓人失望。但我自己私心裡很希望未來酒店的客人可以吃到這份甜品,下午在研究紅梅口味的時候……」說到這兒,她頓了頓,看一眼杜鶴,「杜師兄也給了我一點他的意見。我突然有了靈感,便把SnowYard改良了一下。我暫時還沒想好名字,不過這道甜品的靈感來源於一句詩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唐清辰並不是今天才知道,昔日在F國玫瑰街吃到的那道令他驚艷的甜品,其實出自容茵之手。但此情此景,聽她本人娓娓道來,心中倒湧起一份別樣的情懷,非要用什麼來形容的話,應該說是有點兒「千迴百轉」的悱惻之感。聽到容茵的停頓,他抬起眼,看了一眼旁邊的杜鶴,原本將將彎起的唇角瞬間冷凝。好在他的這份心思飛轉即逝,這番細微至極的表情變化,在場並沒有人覺察。

汪老頭用勺子敲了敲,只見原本極盡立體的蛋糕瞬間崩開、融化,嫩綠的柳葉融化后竟然變成一支短笛的樣子,而旁邊成排的褐色屋舍則變成那短笛的一抹穗子。汪柏冬嘗了嘗味道,抬起頭看容茵時,眼睛里透出一點驚訝。唐清辰也拿起勺子剜了一塊,送入口中。

杜鶴十分好奇,見三個嘗了的人都不說話,唐清辰神情自始至終看不出端倪,林秘書明顯想說什麼,可一看旁邊兩位,又把嘴閉上了,乖乖吃蛋糕。

「是巧克力嗎?」杜鶴實在好奇,忍不住問出口。

汪老頭這回倒是大方,讓一旁的服務生拿了幾份一次性餐具給他們。

連容茵本人都分到一份餐具。

汪老頭說:「你自己應該還沒嘗過味道吧。」

容茵確實還沒嘗過,不是她足夠自信,而是不夠時間。汪老頭給出的時間看似寬裕,但若要做一款完全創新的甜品,反覆比較和調整材料配比的時間都不是很充足。杜鶴和殷若芙雖然也使出了拿手絕活,卻並不是絕對的第一次演繹自己的作品。比如杜鶴的那道「斗芳菲」,雖然耗時耗力耗材,但裡面哪一樣點心單獨拿出來,都是他從前親手做過千百回的。讓人覺得精妙的,不只是他的精湛技藝,他的巧思和設計也佔了相當大的比重。

而對於容茵而言,她相當於將原本那道SnowYard化為整個作品的一半,另一半的「柳色青青」,無論配色、構圖還是調味、配比都是全新的嘗試。

汪柏冬看她的那一眼透著驚訝,其實是覺得這女孩子看著溫暾,實則大膽。

杜鶴拿到甜品叉和勺,立即毫不客氣地品嘗起來。他細細咀嚼片刻,而後看向容茵,眼神里透出毫不掩飾地欣賞:「綠色的部分是抹茶,但這個抹茶配方是改良過的,口感保留了抹茶的潤,調味有中式綠茶的清香;褐色部分是巧克力,但不是直接用了原材料,裡面應該有朗姆酒和一點櫻桃果醬,還有……」他輕咬住舌尖,皺了皺眉,最後朝著容茵一笑,「你可把我難住了?至少還有幾樣東西我說不出來是什麼。」

汪柏冬說:「應該還有非常少量的薄荷和蘇子。」

容茵點了點頭。對於汪柏冬能嘗出自己的配方,她一點也不驚訝,只有心悅誠服。如果他做不到這點,唐清辰請他來做導師才是怪事。

殷若芙也嘗了蛋糕,只是她微垂著頭,輕巧地掩去了眼底的神色。

眾人又嘗起了另外一隻盤裡的蛋糕。汪柏冬此時也有了一點笑模樣:「這麼說來,這裡面肯定不會有山楂口味了。」

一幅「江雪圖」融化開來,眾人都看向內里的餡料,卻發現除了白色奶油和黑色巧克力的部分,只餘一點嫣紅。而這紅色的部分也沒做任何雕琢,既不是花朵,也不是什麼其他的形狀,看起來……倒像是一枚硃砂痣。

硃砂痣是杜鶴的說法,倒是唐清辰開口:「一顆紅豆。」

林雋露出恍然的神色,邊吃邊說:「容小姐的想法真是妙。」

杜鶴仔細品嘗著紅豆的味道,雖然一嘗就知道是紅豆沙,但這裡面也存了容茵的一份巧思。煮紅豆沙的水裡調了新鮮的玫瑰醬,吃在口中有淡淡的芬芳,哪怕不是熟悉玫瑰醬味道的人,也能嘗到花香。而知道是玫瑰花味道的人,一道甜品吃到這裡,大概心底也能湧起別樣的溫柔吧。

汪柏冬說:「這道甜品意境出眾,你們大家幫她想想名字。」

杜鶴說:「叫『一點相思』,也挺好的。」

林雋不由得看了這小子一眼,心說這小子看著眉清目秀的,嘴巴倒是挺快,把他的話搶在前頭說了。自家大Boss的點評,他能不贊好?

兩個人投了「一點相思」的票。殷若芙聲音輕輕的,透著為難:「取名字這事,我也不怎麼在行。」

唐清辰又開口:「叫相思,意境小了一點兒。『天涯客』怎麼樣?」天地間一歸客,敲開心門,裡面藏著的,是「一點相思」。

容茵聽得心思一動,將這三個字細細咀嚼,倒是汪柏冬拍板:「唐總欽點的名字,那就這個吧。」

三人作品均順利過關,忙碌半日殫精竭慮,也算功德圓滿。

走出房間,殷若芙看杜鶴:「杜師兄以前和……」她本來想說表姐,又覺得不妥,一時間想不到合適的稱呼,只能含糊帶過,「以前認識?」

杜鶴走在兩個女孩子中間,看到她眼睛瞟的方向,知她指的是容茵,不由得一笑:「和大家一樣,昨天初次見面。」

殷若芙拿眼睛瞥他:「我看著不像。」

轉過走廊拐角,燈光明滅間,杜鶴看著殷若芙的側臉,只覺她皮膚白皙,不僅年紀比容茵小,保養得也更仔細,越是近看越覺得她肌膚通透,一粒毛孔也看不見,真真兒是個清透水靈的小美人。她這樣斜著眼睛瞥人,眼尾微微上挑,嘴唇抿著,雖然不像成熟美艷的女人那般魅惑,卻別有一副嬌憨的可愛誘人。

杜鶴覺得自己心跳慢了一拍,他看著殷若芙:「那你覺得像什麼?」

容茵走在杜鶴的另一邊,這兩個人說話她聽得一清二楚,可越聽越覺得走向詭異。她正要跟二人告別,就聽殷若芙笑嘻嘻地說了句:「我覺得杜師兄似乎對容茵很有好感。」

實在不知道怎麼稱呼才合適,索性就和別人一樣,喊她名字。

容茵聽到她這樣稱呼自己,心裡已經一沉,聽到她話中指向,更是連呼吸都屏住。

她停下腳步,朝兩人微微一笑:「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她又看向殷若芙,「殷小姐,我們並不熟悉,開這種玩笑不合適。」

殷若芙小臉皺成一團,看向杜鶴:「看樣子容茵不太喜歡我。」

杜鶴笑容淡淡的:「你說的那句話確實不太合適。」丟下這句,他也走了,緊跟容茵的步伐進了電梯。

殷若芙見電梯並沒有在一樓大廳停下,反而一路向上,心裡突然生出不好的猜測,她掏出手機,給通訊錄里新添加的某位友人發了條微信。

舒芙蕾蕾:「其他受邀參與這次電影節活動的工作人員,是不是有員工宿舍?」

柯蔓梔:「是的。具體情況由林秘本人安排,我不清楚。」

舒芙蕾蕾:「容茵住在幾樓?麻煩蔓梔姐幫我打聽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柯蔓梔那頭才有了回復:「我去查這個太刻意了。殷小姐,你們分在一個組,朝夕相對,你問不到她本人,可以問問其他人。」

發完這句,柯蔓梔放下馬克杯,坐在旋轉座椅上看向窗外的夜色。平城已經連著幾天一到晚上就下雨,這時雨已經不大了,往日的萬家燈火依舊,在雨霧中顯出朦朧的輪廓。

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見殷家那位小公主沒再發來訊息,嘴角挑起一個嘲諷的笑。

屏幕下滑,看到另一條微信,摁一下聽取,便傳來帕維爾有些低啞的嗓音:「Hey,我這邊忙了一天,才找到休息空當就找你了。你呢,工作累不累?」

柯蔓梔眼角眉梢都溫軟許多,說起話來也沒了平時的不耐煩:「還好。雖然電影節這個case很大,公司也重視,但分到我頭上的活兒一向就那麼多。」她頓了頓,又開口:「就是殷家那邊比較煩人。」

大概是不太方便說話,那頭帕維爾發來了一段英文:殷家,怎麼你還要負責管殷家的事情?他們家是什麼來路?

柯蔓梔繼續語音回復道:「是殷家那邊託了我從前的老闆從中說情,你可以當作我現在是在……還人情。」

帕維爾:好吧,這很中國式關係。會很麻煩嗎?

說到這兒,柯蔓梔嘆了口氣,回道:「麻煩不麻煩,就看殷家那位小公主作不作了。」想到那邊囑託的話,她顯出一絲遲疑,「不過……」

帕維爾:什麼?

柯蔓梔回:沒什麼。

帕維爾知道這裡面肯定有什麼,只是對方不願意說,他便沒有深問,轉頭聊起別的。

柯蔓梔看著手機屏幕,心思卻飄到了遠處。這位殷女士還真是不簡單,竟然能找到她從前的老闆從中說情。既是從前的人情,那自然不得不還。可能走出多遠,走到什麼位置上,就要看殷家這位小姐自己的本事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芬芳滿堂(套裝全二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芬芳滿堂(套裝全二冊)
上一章下一章

Chapter 09 天涯客·品鑒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