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宋老

宋曉嵐一頭扎進新劇拍攝中，趙儀的生活又恢復了冷冷清清的樣子。一個人去工作室、回家、吃外賣。她想過做飯，可一進廚房，很迷幻，彷彿能聞到宋曉嵐身上的淡香味。所以她幾乎不進廚房，點外賣，吃完一扔，去浴室洗手。

宋曉嵐經常晚上收工，回到酒店大多是凌晨，趙儀早就睡了。宋曉嵐還是會給趙儀打電話，趙儀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聽着他說話，他的聲音很好聽，對趙儀來說可以催眠。趙儀一邊聽着，一邊應和，然後入眠。宋曉嵐聽着她的呼吸聲，聽個幾分鐘，也心滿意足的睡去。

那座橫亘在兩人之間的大山，似乎化為丘陵，陽光可以灑進來，溫暖整個山谷。這令趙儀生出了錯覺，和宋曉嵐的日子，就是她往後的人生。

不過後來也證明了，這的確是她的錯覺，是痴心妄想。

*

趙儀對京劇有一些研究，但談不上資深，她約了編劇見面聊。兩人算是同行見面，畢竟趙儀是甲方，對方對趙儀很是尊重，言裏言外很禮貌。編劇對京劇頗有研究，她建議趙儀可以找幾個老藝術家聊聊，可以獲得更多靈感。

趙儀讓她引薦幾個，對方推薦了宋曉嵐的父母。

趙儀把工作和感情分的很開，沒帶一點情緒的，採用了對方的建議，決定去拜訪兩位老人。

宋曉嵐的父母是京劇圈的大腕，雖已經退居幕後，但依舊名聲在外，威望在內。

趙儀先是聯繫了中國國家京劇院的工作人員，請他們幫忙引薦。

圈子和圈子之間隔着壁壘，京劇圈的人並不知道趙儀是什麼角色，不過是個拍戲的，所以自然是不待見趙儀。

*

趙儀在電話里說明自己的目的，請工作人員幫忙轉達給宋老夫婦。工作人員見多了為了找上門的戲迷，言裏言外都是拒絕。

「我們這邊不安排的，你要聯繫宋老師，自己去聯繫。」

趙儀一愣，沒想到這麼高級的劇院，還有這種態度散漫的工作人員，耐著性子好聲強調自己的來意：「我們正在籌備一部京劇話題的電視劇，我是這個項目的導演，我想請宋老師擔任這部劇的藝術指導，我個人聯繫不到他，能麻煩您幫幫忙嗎？」

工作人員：「我只能幫你對接演出項目，關於老師們的個人約，沒辦法幫忙。」

趙儀不死心：「那我怎麼樣能見到宋老師，有更快的途徑嗎？」

工作人員不耐煩：「宋老師這周末有演出，你可以來看。」

……

趙儀被掛電話，聳聳肩，隔行如隔山，她認了。

*

好不容易等到周末，趙儀和洛可可來到國家京劇院看宋老師的《捉放曹》。

《捉放曹》題材取於《三國演義》第四回「廢漢帝陳留踐位謀董賊孟德獻刀」。講述漢末，曹操刺殺董卓未遂，改裝逃走，至中牟縣被擒。公堂上，曹操用言語打動縣令陳宮，使陳宮棄官一同逃走。行至成皋，行至成皋，遇見曹父故友呂伯奢，呂殺豬款待。自己親自去庄外買酒以招待貴客。曹聞得磨刀霍霍，誤以為呂欲加害，便殺死呂氏全家，焚庄逃走。出庄遇呂沽酒而回，曹又殺之。陳宮見曹心毒手狠，枉殺無辜，十分懊悔；宿店時，趁曹熟睡時欲刺殺曹，但又覺不妥便獨自離去。

宋老師為老生，戴黑三，唱和念白都用本嗓（真嗓），是陳宮。

四青袍門子引陳宮上，宋老師一出場的氣勢便令台下的觀眾緊張起來，雙目投於台上，半點不走神。

陳宮身受皇恩，與黎民，判斷冤情。

陳宮念：頭戴烏紗奉孝先，思想開國萬民歡。家嚴有語呼兄弟，得配汪洋水底天。

白：本縣姓陳名宮，字公台。幼年科甲出身。蒙主恩，特授中牟縣正印。前日接到董太師鈞旨，上面寫道：曹操相府行刺不成，畏罪脫逃，因此命各州縣，畫影圖形，捉拿刺客曹操。我也曾差王申等四門巡查，未見交簽。今日升堂理事。來，伺候了。

宋老師一開嗓，趙儀就驚了。那功底和藝術造詣，浸透在老師的每一個動作上，他彷彿就是一座藝術殿堂。

趙儀心中生起疑惑，宋曉嵐來自於這樣的文藝家庭，怎麼會踏足娛樂圈？

趙儀不得不承認，京劇和娛樂圈，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圈子。

或許曾經，戲子的稱謂來自於唱戲的，但時代在變，京劇已經成為中國文化傳承的重要方式。而現在的電視劇或電影，尚且說不上對文化有傳承的功效。

就算宋曉嵐想拋開父母的光環，也大可不必進娛樂圈這個大染缸。他不進大染缸，就不會被趙儀碰見，更不會被她纏上。

思及此，趙儀嘴角牽起一絲自嘲的微笑。

明明是長在最好陽光下的苗子，卻偏偏要下那淤泥地？真是想不通。

洛可可湊在她耳邊，小聲道：「誒，這可是宋曉嵐的父親，你知道嗎？」

趙儀假裝不知道，做微驚狀，看着洛可可：「是嗎？沒想到。」

洛可可很得意的笑，聲音里也是得意：「要不是當初我堅持，你能用宋曉嵐嗎？」

「你當初就知道他是宋老師的兒子？」趙儀順着她的台階問。

洛可可笑得很賊：「你猜？」

「無聊。」趙儀側回臉，看向舞台，不理會洛可可。

洛可可嘀咕道：「我當然不知道啊，也是前幾天查宋老師資料查出來的。」

趙儀側臉看她，「你還查了些什麼？」

「這種藝術家，能查到什麼，沒了。」

趙儀以為她失戀痛徹心扉之後，能重新做人，發憤圖強，沒料到還是如常，很失望。

「這點東西還需要查？問幾個人不就都知道了嗎？」

洛可可垂了下眼帘，「嗯，是，你說的都對。」

趙儀不理她了，目不轉睛的盯着台上的宋老師。

她想，宋曉嵐老了，也是這般風采吧。氣質這種東西，真的是會遺傳，丟不掉，學不來。她羨慕宋曉嵐，甚至是嫉妒的。

有這麼好的資源，卻偏偏不要，硬是要光着腳丫子跑步。

真是個傻子。

台上到了精彩部分。

陳宮唱：

聽他言嚇得我心驚膽怕，

背轉身自埋怨自己作差。

我先前只道他寬洪量大，

卻原來賊是個無義的冤家！

馬行在夾道內難以回馬，

這才是花隨水，水不能戀花。

這時候我只得忍耐在心下，

既同行共大事，也須要勸解於他。

曹操（白）你的言語多詐！

陳宮（白）明公，你那裏休道我言語多詐，你本是大義人把事作差。呂伯奢與你父相交不假，誰叫你起疑心殺他的全家？一家人俱喪在寶劍之下，

出庄來殺老丈是何根芽？

……

《捉放曹》一共四場，唱完已經是晚上十點。趙儀和洛可可不知道從哪裏弄來媒體證，進了後台。

宋老師有自己的獨立化妝間，門外站着保安。

趙儀和洛可可向保安出示媒體證，保安不買賬，讓兩人走，兩人不肯，雙方僵持不下。

宋老師聽見喧鬧，走出來，問保安怎麼回事。

保安指了指趙儀和洛可可，說她們硬要闖進去，說要採訪。

宋老師已卸下頭套，頭髮上依稀可見的白髮，透著疲憊感。

趙儀有點後悔，以這樣的方式拜訪老人家。

「宋老師，我是趙儀，是導演，我們有一個京劇題材的項目，想請你給我們做藝術指導……」

宋老師聞言，目光落在趙儀身上。他知道趙儀，還看過趙儀的成名作，還不賴。他點點頭，「進來說吧。」

離開唱腔，宋老師原本的聲音是很清澈，中氣十足，一點也不像這個年紀的老人。

就那麼一瞬間，趙儀對宋曉嵐老年的模樣有了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