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頹敗的人生

()「悠然，幫我把病歷送到病案室，謝謝哦……」「悠然，上次交給你的宣教手冊你整理出來了沒啊？趕快拿來，急着用呢……」「悠然，院感材料放哪了？」「悠然？主任讓你去他辦公室……」「悠然……咦？你怎麼了？」「沒事，可能是早上沒吃飯，低血糖了……你去忙，這是這次理論測驗結果？放下，我去張貼……」市三院外二科的上午，從來都是忙碌不堪的，醫生護士不斷在各個病房穿梭，在這樣的環境中，水悠然的名字出現的幾率之高令人咋舌。讓人以為整個外科最重要的人物就是水悠然。事實也是如此，幾乎沒有哪個環節不出現她的，除了——給病人醫病……不讓參與診病，是由於年前發生的一件事。當時剛剛畢業參加工作的水悠然新鮮而興奮，充滿幹勁兒。然而這樣的她，卻不懂人情世故。在只剩一間病房的情況下，堅持把病房分配給了病情嚴重需要馬上進行手術治療的胃穿孔患者，而將某市領導的親戚撂在一邊並勸他重新去別的醫院就診，因為任何醫生都能看出來，他的病情並不需要立刻住院手術。那人聽了沒說什麼，眼睛刀子一樣上上下下剜了水悠然好久，拂袖而去。過了幾天，水悠然都快忘掉這件事的時候，突然院長親自下令，大意是「據多名患者反映，該同志對患者的態度極其惡劣，且業務水平需要大力提高。從即日起，該同志不允許再參與臨床診治工作，着重觀摩學習，半年後根據患者反映及院部考察，再做處理。」主任將這紙《通知》放到水悠然手裏，拍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年輕人啊，知不知道有一個詞兒叫做變通……變通啊……」留下目瞪口呆的水悠然揚長而去。自此堂堂醫科大學本科優秀畢業生水悠然就變成了全科人的「小弟」，什麼雜活都給她干，沒人覺得不好意思，咱在執行院長大人的命令呢，觀摩學習，哪樣不得學？而水悠然從開始的不忿到越來越會察言觀色，審時度勢……她自己都不知道，這算是進步還是悲哀。水悠然從初中開始就開始勤工儉學，只為能掙錢，以供自己上學所用。偶爾躲不過還要幫養父還欠下的賭債，常常錢剛到手就又成別人的了。搬家、逃跑、躲債，這是水悠然從十幾歲就開始過的生活。只要能保住工作，這點事兒，算什麼呢……水悠然忍着眩暈把成績單貼上，掃了一眼，隨即眼裏出現嘲諷，卻一閃而收。扭頭往主任辦公室走去。後面牆上的成績單泛著冷冷的光，全院第一名：水悠然。「啪！」剛進主任辦公室，水悠然就被迎面飛來的白色物體砸中，接着主任暴怒的聲音響起：「水悠然！你想害死我是不是？！我不就是讓你幫我寫了幾篇論文嗎？對我有意見你明說啊，背地裏搞這些，今年我如果晉不上高級職稱，你也就別在外科待了！」主任因憤怒額上血管暴起，微微鬆弛而又扭曲的臉，看起來有些駭人的猙獰。水悠然低頭拾起「肇事者」，卻發現白色文件上暈開點點紅色，像開在雪裏的梅花。唉，又流鼻血了。靠着牆，水悠然勉強凝聚精神看清了文件內容。這是她在網上看醫學論文的時候覺得非常好的一篇，就打印了出來，和幫主任寫的論文放在一起。沒想到主任着急用，在沒找著水悠然的情況下，就自作主張拿着這篇去發表了，現在人家告他抄襲……「你說說，你是不是對我不滿啊？你……哎？小水……」跌入黑暗前水悠然最後一個意識是，我要暈倒了？在醫院暈倒，不知道算不算工傷？呵呵。主任驚恐的看着鼻血不斷奔涌而出暈過去的水悠然，他在她臉上看到一絲……笑容？，這絲笑容掛在滿布鮮血的臉上，顯得無比詭異。睜開眼睛，水悠然看到床邊一圈兒的人，各種各樣的表情，有憐憫的，有愧疚的，有哀傷的，有悲憤的，就是沒有以前常看到的輕視。他們沒想到像鐵人一樣運轉的水悠然也會面色蒼白的躺在病床上。「小水，要不要……通知你的家人？」是主任的聲音，難得的輕聲。「主任，我怎麼了？我是不是得了白血病？」水悠然不看所有人在她出聲的這瞬間僵住的臉，自顧自微笑的說着「別瞞我，我對自己的身體有感覺！」她怎麼會沒感覺呢，一次次的感冒發燒並且很難治癒，遇到磕碰就會淤血，哪怕是小傷口都很難止血，並且時常的疼痛難忍。她知道，這些有可能意味着什麼。陽光透過窗欞射進來扁扁的光柱，照在水悠然因失血而顯得透明的臉上，發出白玉的光澤。大家突然覺得，這一刻的水悠然顯得那樣的不真實，彷彿是一個美麗的幻影。「這個……已經采血了，有可能還需要採集骨髓進一步檢驗。你一定要堅強啊，今天就住院，我會和大家擬定一個最佳治療方案……」「謝謝主任，我要先回家收拾準備一下，明天再住院。那論文的事……」「呵呵，那個……那個不是你的錯，先照顧身體，身體要緊！身體要緊！呃……我還有預約病人，我得出去了。」主任尷尬的咳嗽一聲，挺了挺腰「行了，行了，大家都出去，她需要安靜和休息。」閉上眼睛，安靜！真的很安靜，偌大一個病房，水悠然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自從工作以來，上班時間坐一會兒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可現在，自己寧願可以繼續像以前一樣緊張忙碌，然後小小的放鬆，哪怕只是那麼一小會兒。夜幕濃稠，被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割裂，黑暗碎了一地。公園的角落，坐着一個年輕的女子，她雙臂環膝，頭側在掌背上，眼睛定定的望着一處，身子不動不搖，似乎已經和暗夜融為一體，籠罩着一股淡淡的蕭瑟與憂傷。這不是水悠然是誰。接了死亡通知單，水悠然沒有掉一滴眼淚，或許，眼淚都在母親拋棄哭的撕心裂肺的她的時候，流盡了。她沒有收拾準備住院的東西，治療？還需要麼？就算需要，自己也治不起。下午她只打了一個電話，給男友。她以興奮的聲音告訴男友她終於有假期了，可以陪他去他們曾經計劃了很久的地方。男友那邊卻過了好長時間才傳出低沉的聲音「小然，對不起，莉莉她……懷了我的孩子，我現在不能和你出去，等等好么？」莉莉是誰？水悠然有剎那的恍惚，想起來了，是他家的保姆。水悠然聲音沒有絲毫悲傷猶豫：「好，祝你幸福！」「小然你聽我……！」不等對方說完，水悠然掛了電話。等？和不值得的人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時間!從現在開始，他已經是——前男友。這個世界，只有「變」才是永恆不會變的東西。有些感情，需要祭奠，有些感情，需要毫不拖泥帶水的拋棄，有的感情，遇見，不一定會說再見。水悠然想起前男友的話「小然，不知道說你天真呢還是說你又傻又蠢呢？！這麼簡單的事你都不懂，你到底除了讀書，給病人看病以外，你還會幹點什麼啊？我都懷疑離了我你還能不能活下去……」是啊，這次我同意你的意見，我真是又傻又蠢，當初才會看上你！撈起腳下一瓶啤酒，水悠然仰頭灌了下去，不是為了喝醉，只是想喝，沒有輕視沒有約束沒有壓抑沒有痛苦沒有一切的一切，只有放鬆，只有真正的自己。水悠然搖搖晃晃的爬起，站在長椅上，用酒瓶做出了一個話筒的姿勢。突然不知道想唱什麼，口中只發出了一個音節「啊」。「呦！美女，自個兒享受呢？失戀了？寂寞了？要不要哥陪陪你？」一個猥瑣的聲音響起。水悠然沒看說話的男人，只是把舉著的酒瓶又抬高了點，喝了一大口。重新坐到長椅上，閉目養神。男人站到長椅背後，聲音的熱氣幾乎噴到了水悠然的耳邊「怎麼樣美女，今晚跟哥出去玩兒，保證你爽！」這回說着話手也不老實了，從水悠然頸邊伸過去，若有若無的碰觸她的胸部！水悠然還是沒有動，只是停下了喝酒的動作。男人見她的反應興奮的兩眼放光，雙手實實罩了下去，「走，跟哥哥玩兒一晚！」「看來你很想爽一把，是嗎？」水悠然站起，雙唇彎出一個微笑的弧度，男人卻沒注意，燈光掃過，水悠然露出的牙齒閃著森森的光。水悠然獰笑着幾乎使出全身力氣，「我讓你爽！」啪的一聲將酒瓶砸到了猥瑣男頭上，這一砸，飽含了這些日子的委屈、憤怒、不甘、背叛。霎時，酒瓶裂處，血光飛濺！男人蹬蹬蹬倒退了幾步，捂住傷口，「媽的臭婊子！竟敢打老子！」隨即撲近一步，白光一閃，水悠然胸部感到一陣涼意，而後疼痛襲來。水悠然最後一個意識是「下輩子，我絕對不要再這樣活！」